谷雨等人收拾行禮的動靜,自然瞞不過屯所中的人們。
「這是準備逃跑了?」臉上還帶著淤痕的青年斜靠在門框上,看著整裝待發的少男少女們,「也對,這事本來就跟你們沒什麼關系,早點回家也是好事。」
「沖田君!」跟在他身後的千鶴責備似的看了他一眼,急忙又對谷雨道歉,「對不起,沖田君他只是……」
只是什麼呢,只是心情不好?還是只是不滿于他們要在這個關鍵的時刻離開?
但無論哪一種,離不離開,都是他們的自由吧?
哪怕是懷疑他們有問題又有什麼用呢?現在的新選組,哪里還有精力去管這些事呢。
他們連自己都顧不上了。
「不,我……不,我們只是要去我們的戰場了。」谷雨並沒有在意青年不善的語氣,目光平和的看向這位自己在曾經無緣相見的青年。
「這段時間以來承蒙關照,我們也要繼續戰斗下去了。」
谷雨一邊說著,一邊端端正正的對他行了一禮。
「無論你是否相信,但是你曾經……不,直到現在,你都說我前進路上的榜樣。」
因為有你,還有許許多多曾經是刀的主人的人,我才能以你們為目標,為了變成不會輸給你們的人,而努力的成為更好的自己。
無論未來會怎樣,無論會遇到怎樣的事情,都能抬頭挺的走完自己這一生。
谷雨和朝霧帶著同樣沉默的付喪神們走出了房間,沿著漆黑一片的小路穿過前院。
「要走了?」
黑暗之中,成熟的男性聲音突然響起。
「嗯。」
谷雨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點了點頭,表情平靜。就好像她只是出門散散心,很快就回來一樣。
站在黑暗之中的人輕輕哼了一聲之後,就再沒了聲音。
「主人,他走了。」
橘色長發的少年走到她身旁,輕聲說道。
「我們也走吧,這次一定要一口氣解決掉產生特異點的問題。」
少女的步伐沒有一點遲疑,目光堅定的邁步走出了屯所的正門。離開了這段時間以來或許說不上有多快樂,卻一輩子值得回憶的地方。
這是谷雨曾經遺憾未曾見過的地方。
是她所不曾經歷過的,她的愛刀們曾經同主人一起並肩廝殺的地方。
現在,最後一點遺憾也已經圓滿了。
付喪神們,尤其是短刀的付喪神們全面進入偵查狀態時,沒有什麼是他們搜尋不出來的。找到目標之後,接下來的事情,就只剩下戰斗,只剩下廝殺了。
這種程度的數量或許會讓人類精疲力竭,但對從曾經和成千上萬的敵人廝殺過的付喪神們來說,卻還不足為據。
一個接一個曾經是人類的羅剎倒下,化作細膩的灰土,本應稍有動靜就飄散的灰土因為數量太多而在地面堆積被黑色的布料覆蓋,好像鋪一層凹凸不平的黑色地毯。
廝殺、廝殺、不停的廝殺。
她們前進的每一步,都有生命消失。不到她們完成來到這里的使命,都不會停止。
朝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慘烈又漫長的屠殺。
哪怕她努力保持平靜,垂在身側的手卻在變冷。她並不害怕這樣戰斗或者死亡。畢竟這麼多年來都是這樣過來的。
選用刀劍來誕生付喪神,本來也就是為了戰斗而已。
但是像這樣屠殺同類……或者跟同類自相廝殺,還是第一次。羅剎雖然近似活尸,卻還是擁有生命的活人。
她不能寬恕為了自己的目的而玩弄生命的人,卻也無法理所當然的覺得命令付喪神們戰斗的自己是正確的。
這次之後,自己或許該申請休假了吧。
選擇擔任審神者這一職位之後,她第一次有了休假的想法。
當這個陌生而熟悉的世界開始崩塌,熟悉的本丸景色出現在眼前的時候。身處兩處不同本丸的兩人同時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結束了呢。
這個漫長,又多有懷念,甚至可能改變自己的未來的幕末之旅。
「誒——終于回來了呀。」涂著鮮艷指甲油的雙手從背後伸出,抱住了谷雨的肩膀,容貌嬌艷的加州清光微微彎腰抱住了自己的主人,「這次去了好——久啊。難道是遇到了什麼很在意的人麼?」
「是呀。」
「誒?」
沒想到谷雨會順著自己的話回答,黑發紅眸的少年猛地一驚,接著竄到了谷雨的正面,抓著她的肩膀一連珠炮似的問了起來︰
「誰?是什麼人?還是付喪神?男的女的?」
「唔,應該說是一個呢……還是幾個呢……」或者說,是一群人,或者是所有具有共同特點的人比較好呢?
「誒誒?」竟然還不止一個?
少年瞪大了眼楮,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主人。
難……難道他們要失寵了?他們要從前幾名的位置,掉落到後面去了麼?
「加州閣下,請不要這麼急躁。」
穩重的粟田口大家長一期一振動作迅速的把自己嬌小的主人從同伴手中撈了出來。
「我啊,見到了新選組的各位哦。」帶著淡淡的懷念,谷雨笑著抱了抱面露不安的加州清光,「雖然可能跟你們記憶中的人不同,但無論哪個,都非常讓人敬佩。」
或許他們的信念,他們所拼命維護的東西再後來都被證明是錯誤的。但此時此刻,為了信念,為了守護什麼而拼上性命去戰斗的他們。
讓她肅然起敬。
這是曾經的她,和現在的她都不具備的品德。
想要活下去,想要讓自己在意的人,在意的東西能延續下去。她的所有出發點,都是她自己。
為了誰……或者為了什麼這樣的行為。
直到今天她都做不到。
***
本丸的夜晚,寧靜安詳。
出身于歷史中的刀們直到今天都沒有什麼‘夜生活’的概念。沒有戰斗任務的時候,他們基本都遵循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規律。
昏暗的庭院之中,無數輕盈的綠光肆意的在空中飛舞。
忽高忽低,忽遠忽近。
抱著膝蓋坐在外廊上的谷雨望著這新奇的場景發呆。回來之後,最令她驚訝的,大概就是本丸中有了白天黑夜,有了風晴雨雪的變化了。
就好像原本靜止的時間,突然開始流動了一樣。
日升月落,四季輪轉。
「哦呀,這麼晚不睡,是要和我一起賞月麼?」隱隱有華麗感覺的聲音突然在身側響起。紺衣的付喪神手上端著什麼東西坐到了谷雨身旁。
「可是今晚沒有月亮哦。」
本丸的庭院中雖然有無數螢火蟲,但天空中卻是一片黑暗。
「心里有月亮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賞月的哦。」木頭踫撞的聲音響起,接著有什麼東西直接遞到了谷雨面前。
「?」
酒盞中盛的是清澈透明的液體,在螢火蟲的照耀下翻著淺綠色的波光。
「就年齡而言,主人已經可以喝酒了哦,賞月的時候沒有酒,月亮的美也會折損呢。」
昏暗的環境下,看不清付喪神那美麗的面孔,只有那雙仿佛蘊含著新月一樣的眼楮被螢火蟲的亮光映襯的仿佛在發亮一般。
谷雨看了看坐在身旁的三日月,又看了看手中的跟她手掌差不多大的酒盞。
「我還做不到心中有月的程度……所以我還是賞‘三日月’吧。」
「啊哈哈哈。」听到谷雨的話,美貌的太刀付喪神朗聲笑了起來,「可以哦,要不要順便模模呢?」
「這可是能模到的‘月亮’哦。」
「說的也是……」
冰冷卻帶來**感的液體劃過喉嚨,覺得身上的溫度都高了些許的少女側過身直勾勾的看著身旁的三日月宗近。雖然因為環境昏暗而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但那雙美麗的眼楮卻顯得格外清晰。
只看著自己的眼楮,只屬于自己的‘三日月’。
「……是只屬于我的‘月亮’啊。」
不知何時放下了酒盞,少女抬起雙手,模索著輕輕捧住了付喪神的臉。
記憶中的場景一一浮現,從近到遠。一直到一無所有,在碎裂的世界中向下墜落的自己,手中握住了那美麗的太刀為止。
是他拯救了自己,還是自己創造了他,這樣的事情早已無從得知。
事到如今,他們就像已經融入了彼此的血骨一般無法分割。
無論彼此的身份怎樣,是人與付喪神,還是主人和式神又或者是審神者和神靈……都不會改變。
「是呢,三日月,是只屬于谷雨的月亮。」
被譽為最美的太刀,毫不猶豫的回應著。
名為三日月宗近的付喪神誕生于她的血骨,回應了她的呼喚,就理應屬于她。
他抬起手,將上半身傾向自己的少女攬進懷里,寬大的衣袖蓋在少女的背上,幾乎將她整個蓋住。
淡淡的冷香將她包圍。
谷雨松開捧著他臉頰的手,學著他的樣子張開雙臂抱住他,把自己塞進他的懷抱當中。然後閉上了眼楮,呼吸著這曾經無比懷念的香氣迷迷糊糊的墜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