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時代更迭,歲月流逝。
有些東西還是不會變的。
比如那些為了未來而廝殺的人……還有刀。
經歷了無數次日升日落,經歷過無數次激烈的拼殺後仍然光潔如新,帶著寒氣的冰冷刀刃輕輕揮動,抖落了刀劍上的些許血漬。兩顆漂亮紅色珠子從刀鐔上垂下,搖搖擺擺,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潤滑的光澤。
確認自己的感知範圍內再沒有敵人,穿著淺蔥色羽織的少年收刀回鞘。
帶著海水咸腥味的海風一陣陣的拂過,吹動他身上的寬松羽織,也吹亂了少年腦後蓬蓬松松的馬尾。
「全都解決了麼?」
從沙灘一邊的樹林里,走出一位穿著筆挺軍裝的青年。
水藍色短發的青年容貌俊秀,但表情卻很冷峻。
他身側同樣佩著刀,兩顆同少年所有的珠子一樣的紅色珠子綴在刀鐔上,隨著青年的動作微微歡動。唯一同少年不同的是,珠子系在刀鐔那頭的繩子打了個十分復雜的結,好像一朵盛開的繩花。
「嗯,漏網之魚全都在這里了。」
少年看著散落在金色沙灘上的尸骸,皺了皺眉。
「可惜了這片海灘。」
髒成這個樣子,沒法再利用了。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嘛,畢竟這里有敵人嘛。」不知從哪里鑽出來的堀川國廣笑眯眯的說道。
在場的三人中,他的年紀看起來最小。但臉頰上的血漬卻證明了這個看起來一身清爽,像鄰家少年一樣的男孩子,並非像看起來那樣無害。
「堀川閣下,血漬還在臉上哦。」
一期一振注意到少年臉頰上已經半干的血漬,好心的提醒道。
「誒。哪邊?」
少年急忙抬起手用袖子兩邊都蹭了蹭,結果反而讓原本沒沾上血的地方也蹭到了不少。
「別蹭了,越來越花了。」
看到同伴越忙越亂的舉動,大和守安定搖了搖頭。
「回去換身衣服好了。」
事到如今,堀川國廣也不著急了。反正都髒了,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再出來就好啦。
仍然戰斗在一線,從未停歇的三位付喪神邊走邊說,離開了這片布滿尸骸的海灘。
現在是百年之後。
是犧牲了無數人,用無數勇者的尸骸鋪墊出來的‘未來’。只是那場從上個世紀延續至今的戰斗,仍然還在繼續著。
雖然已經不再有聖杯,也不再有足以影響人類未來的關鍵特異點。遺留下來的大小問題卻仍然在普通人不知道的地方肆虐著。
因此直到今天,他們……還有她們,都還在戰斗著。
當然,人類順利存活下來的今天,可比曾經要好得多。無論人員還是制度,都有了極大的完善。就連他們這些原本都是試驗‘孤本’的付喪神們,也有了許許多多量產化的同伴。同他們一起,在各個碎片化的戰場上活躍著。
不過出自‘最初本丸’的他們,始終是特別的。
「我們回來啦!」
「歡迎回來,一期哥,怎麼樣?沒有受傷吧?」
察覺到門口有動靜,身手敏捷的脅差少年晃著頭頂的呆毛幾個起落站到了牆上,沖著正沿著樓梯走上來的幾人打招呼。
「鯰尾。」
水藍色短發的青年抬頭看著單膝跪在牆上的弟弟,不贊同的搖了搖頭。
活潑是好事,但規矩還是要遵守的。
「是、是。」
少年不以為意的一個翻身落到了牆外。
「今天花的時間有點長呢。」
「擊殺逃走的敵人額外花費了點時間。」
容貌出眾的付喪神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一起走進了被朱紅色牆壁所圍繞的‘本丸’內城。同先前的破敗相比,他們的本丸現在擴大了許多,也完善了很多。
外面的空地上也整整齊齊的種滿了莊稼。
或多或少,已經有城主府的模樣了——這都是他們趁著空閑的時間搭建起來的。雖然本身並不擅長這些,但時間這麼長,足夠他們學會很多原本不會的事情了。
走過規規整整的前院,跨進這座本丸中心的一瞬間,就好像來到了另外的世界。
院子里種滿了奇花異草,絲絲縷縷的花香充斥鼻腔。外面的池塘里水波晃動,時不時有一兩條漂亮的魚一躍而起,在空中翻個身之後又落回水中。
整座庭院充滿了生機,美不勝收。唯一不足的,就是院子里那顆巨大的櫻樹,至今都是光禿禿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只有最高處掛著的那個粉色的許願簽是唯一的色彩。
「藥研呢?」
「他在主人房里哦,今天輪到他打掃房間啦。」
雖然跟外面現在制定的近侍制度不太一樣,但他們也是有輪班的。每天一個人負責整理主人的房間之類的,他才剛剛輪完,距離到下一次還有很久呢。
「是麼……那晚點再開會吧。」听到鯰尾的話,一期一振腳步一頓,換了個方向。「大家先去休息一會兒吧。整整齊齊的去主人房間比較好。」
也能讓他再獨處一會兒吧。
青年漂亮的眼眸看向正前方的主屋。兩扇障子門緊緊的閉著,看不到里面的樣子。
在一期一振看不到的房間內,黑發的少年正在打掃書架上。
但這其實也是一種習慣罷了——每天都有人整理的房間哪里會髒呢,
穿著白大褂,帶著眼鏡的藥研藤四郎從中翻出了一本老舊的相冊。
這本相冊很厚,大概有少年半個手掌那麼厚。但翻開之後,里面的照片卻只有少少的十來頁。
原本以為會有很多照片才特地買的這麼厚的照片,可到了最後也只是少少的放了這幾頁而已。可就這十來頁的照片,幾乎承載了他作為付喪神以來的全部回憶。
跪坐在地上的少年輕輕摩挲著相冊的邊緣,眼楮中是滿滿的懷念。
藥研藤四郎有時候覺得,他的一生都在等待。
還是刀的時候等大將,變成付喪神的時候,就等著自己的兄弟們。
好不容易兄弟們團聚了,他的大將卻不在了。
作為名流千古的‘忠誠之刃’,最終卻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大將,甚至沒能陪她走到最後——這大概是他永生都無法逃離的噩夢。
不過沒關系,他還有機會……他有足夠的時間去等待再一次遇到自己的大將。
只有自己一個的時候都不怕,現在有了兄弟們的陪伴,就更不會害怕了。
其實等待本身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等不到’。
‘大將再也不會回來了。’才是讓他恐懼到無法入睡的事。
刀和‘主人’,本就應是一體的。刀沒有了主人,就算有兄弟同伴在身邊,本不存在的心中也會空缺一塊。
除了‘主人’,再沒有什麼能補的上。
「咚咚咚。」
一個黑色的影子映在障子門上。
「藥研,你收拾好了麼?」
「嗯,好了——是要開會了麼?」
藥研藤四郎最後模了一下相片中少女微笑的臉,合上了手中的相冊,將其歸為。
一邊向門口走一邊回應著。
「是啊,外出的大家都回來了——除了三日月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門外,黑發紅眼的打刀少年不太高興的撇了撇嘴。
那個總是掉鏈子的家伙,不就是仗著自己是主人的初始刀才這麼肆無忌憚麼,真是太討厭了。
——不過他們也拿他沒辦法就是了。
畢竟‘三日月宗近’是獨一無二的。就連那些他們這些付喪神的‘創造者’也無可奈何的存在。
那家伙……那個三日月宗近,可是真真正正,一腳踏進‘神’這一範疇的存在了。
作為刀的時候被供奉,作為付喪神的時候也被供奉。吸收了所謂的‘願力’,用了百年的時間月兌胎換骨,躋身于神的行列。
——他們能過的這麼自由自在,未嘗也沒有他的原因。
「不過就算如此,他還是個混蛋老頭子啊!」
加州清光不滿的嘀咕著。
「……嗯?你在說什麼?」
站在他身旁的藥研藤四郎好奇的問了一句。
他好像听到加州閣下剛剛說了什麼?
「沒什麼——五虎退還沒醒麼?」
少年岔開了話題。雖然他總是喜歡不起來三日月宗近,但背後說人壞話也總歸不是什麼好事。
「還沒有。」
自從主人離開之後,或許是因為無法承受失去主人的痛苦,五虎退斷斷續續的陷入了醒不來的沉睡當中。偶爾醒來,在感應不到主人的情況下又很快就再次陷入沉睡。
一次又一次在希望中清醒,一次又一次絕望中沉睡。
那孩子搞不好是他們當中最為執拗的一個,也說不定。
「你這邊收拾好了,我就去叫大家來開會咯——那,等會兒見。」
這樣的話題實在讓人高興不起來,自覺開了個壞頭的打刀少年擺了擺手,離開了主屋門口。只剩下藥研藤四郎一個人看著外面熱熱鬧鬧的庭院,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