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比叡山,淅淅瀝瀝的小雨就下了起來。
泥土的氣息隨著水汽一同涌進了鼻腔。
谷雨從三日月懷中爬出來,掀起了車簾,讓細細的水汽迎面撲來。
「好舒服。」
她不由的發出一聲感嘆。
路上憋著的那口濁氣,在這一呼一吸之間也都散干淨了。
清醒起來的少女在車廂里張望了一下,打開了在車廂最後方的一個小櫃子。里面整整齊齊的放著安倍晴明為他們準備的一些旅行必需品。
其中就包括了幾件簑衣——大概也是考慮到了可能會遇到不好的天氣吧。
畢竟在這神靈妖物共存的世界,天氣突變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夏日飛雪這樣的場面,見多識廣的平安京住民也不是沒見過。
谷雨抱著簑衣鑽出了車廂,從左到右一個個把簑衣披在了坐在車廂外的三人身上。
「你們真的不要進來麼?」
就算有簑衣也不能百分百防雨的吧。
細細的雨絲滲進去,沾在身上又黏又冷的。
「不用了。」
安倍泰明非常干脆的拒絕了,他甚至沒有回頭——一副不願多說什麼的樣子。
倒不是他對谷雨有什麼偏見,只是單純的覺得這件事沒有什麼討論的意義,一句話就已經足夠了。
「這點小雨沒關系的。」鯰尾藤四郎仍然是那副活力滿滿的樣子,「這可比在火里好受多了。」
比起那種仿佛要被燃燒殆盡的高溫,這點涼可以說是舒適了。
「那怎麼能比呀!」
一個冷一個熱,怎麼能拿來對比呢。
「主人不用擔心我們的,有這個就足夠了。」堀川國廣也笑著說道,「大家都在車廂里的話,敵人來襲擊就麻煩了。我們在這里才好第一時間解決偵查到的敵人。」
敵人一直以來的手段,他再熟悉不過了。
這種暗中出擊的手法,也是他的拿手好戲。
脅差•堀川國廣。
比起光明正大的戰斗,更擅長于暗殺等見不得光的戰斗方式。雖然無論在哪個時代,這都是被人厭惡、唾罵的手段,卻總能最高效的達到目的。但就跟諸多流傳下來了的陋習一樣,再怎麼被人忌諱,也始終沒有消失。
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恰恰相反,正因為自己也是這樣的存在,他才能更清楚的明白敵人的想法,從而更好的盡到自己身為刀的責任。
然後夜幕降臨。
他們找了個背風的大石頭背後停下了牛車,準備過夜。斷斷續續的小雨仍然纏綿的下著,原本待在車廂外的三人也都躲進了車廂里。
好在這是安倍晴明專門為他們準備的大車,堀川和鯰尾又是瘦削的少年體型,因此就算坐著5個人,車廂里也不顯擠。
山里溫度本就比較低,再加上又下了一天的雨,牛車里也是陰冷陰冷的。
這個時候沒有毛巾,身上濕漉漉的他們只能用抹布草草的擦了擦,然後靠著中間那個小小的火爐散發的熱量蒸發身上的水汽。
雖然那點溫度只能說是溫暖,距離‘熱’還有些差距,卻也比沒有要好得多。
谷雨披著差不過能把她整個人包起來的外衣坐在距離火堆最遠的地方,給被雨淋了的幾人留出位置。
下雨陰涼涼的,她也不暖和。但是比起一身潮氣的三人,她要好得多了——反正她還有三日月呢,真冷了就去抱他。
體溫加上那兩片大袖子,就足夠了。
在那個什麼都沒有的那個初春,他們就是這樣過來的。
那些本以為已經模糊的記憶,仍然是那麼的鮮活。
湊在火邊的兩把脅差少年正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今晚的守夜和明天的行程。
鯰尾藤四郎同一旁的堀川國廣說道︰
「明天就先不要前進了,再往里走就到山月復身處了」
「嗯,那我去……」
「我去吧,你守在這里——就戰斗經驗來說,你比我要豐富的多。」雖然作為刀不覺得自己會輸給其他刀,但作為大名們的收藏品,在戰斗次數這方面就稍弱一些了。
畢竟……那些大名收藏他們,大多數時候並非是要用他們來戰斗。倒不是有什麼不滿,畢竟自己曾經一直被珍視著。
但作為一把刀,比起當房間里的珍寶,果然還是更想要為了真愛自己的主人而戰斗。
有著一雙水汪汪大眼楮的少年悄悄的看了眼正過著衣服縮在一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少女。
只靠一個小火爐照明,車廂內其實很暗,但這並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影響。他仍然能看的清車廂中的每一個人的樣子。
四肢縴細,體型看起來同短刀差不多的少女就好像裹被子一樣的裹著自己的新衣服。只有一張臉露在外面,膚色被深色的布料稱的格外的白……甚至因為溫度變低的原因,隱隱有些泛青。
這樣的膚色,不會出現在健康人的身上。
他現在的這位主人,並不像曾經見過的大人物那樣,或者睿智或者勇武,也不像那些貴族女子一樣擁有傲人的容貌。
但除了家人之外,他最喜歡的就是她了——除了對主人的喜愛尊敬之外,還像親人一樣。
其他兄弟們也是這樣,包括總是面無表情的骨。
別看他什麼都不說,也從來沒對主人有過好臉,但之所以會不管不顧的選擇離開主人去變強,也是為了能更好的守護她。
其實他也是這麼想的啦……不過總不能所有人都走呀。等兄弟們回來了,就該輪到他去了。
雖然有點舍不得,但是為了變得更強,更好的守護在她身邊……他會努力忍耐的。
就在鯰尾悄悄看著谷雨的時候,谷雨突然像是有所察覺一樣轉過了頭,同他的視線撞到了一起。
少女彎起了眉眼,對他笑著招了招手。
「?」
少年好奇的蹭到了谷雨身邊,然後就見她裹在衣服里的胳膊動了動,接著掏出了一個塑料袋包裝的紅色的糖球。
「噓……只剩這一個啦,別跟其他人說哦。」
這是上次去買點心時候店家給她的贈品,說是供人試吃的新產品,她當時順手就放在了口袋里。
如果不是之前換衣服的時候它從口袋里掉出來了,她都沒想起來。
本來想自己吃掉試試口味的,但看到鯰尾坐在爐子旁好像有點落寞的樣子,她決定把這顆糖讓給他。
不記得在哪本書上看到過了,糖分會對人的情緒產生積極的影響……所以還是給他吧。
這次出來一個兄弟都沒在身邊,他也會覺得寂寞吧。
——如果是顆好吃到會讓人覺得快樂的糖就好了。
大眼楮的少年眨了眨眼。似乎有一瞬間的荒神,接著那顆糖就不知道被他藏到哪里去了——明明只是翻了一下手而已。
這是某種魔術麼?
谷雨驚訝的睜大了眼楮。
「所以這是我們的小秘密嘛?」
在谷雨還在上上下下的端詳他,猜測他把那顆糖收到哪里的時候,少年笑嘻嘻的貼到了她面前。
「是的。」
谷雨點了點頭,然後也不自覺的笑了出來。
兩人頭踫頭,在別人不明所以的視線中笑的格外開心——就像一起做了惡作劇卻沒被發現的小伙伴一樣。
午夜十分,淅淅瀝瀝下了近一天的小雨終于停了下來。
負責守上半夜的鯰尾藤四郎披著谷雨塞給他的衣服,離開了相對溫暖的車廂在外面守夜。而谷雨則是在確定每個人都分到一件衣服之後,裹著最後的兩件衣服,靠著三日月宗近進入了夢鄉。
睡眠是最好的休息,或許是自身在為一次又一次的戰斗做準備的原因,她絕大多數時候都睡的又快又穩。除非特殊情況,不然到她睡覺的時間都會很快進入夢鄉。
今天也不例外。
接著,她又做了那個孩子的夢。
只是這次夢到的不再是一片山林,而是一處又像神社,又像宅院的地方。
這是一處靠在巨大的山洞邊緣的大宅院,雖然有地方很像神社,但總體的建築風格卻跟平安京中的建築不盡相同。
「不要……討厭……別過來!」
她听到了那個少年抗拒的聲音。沒有了往日對她撒嬌的鼻音,少年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谷雨急忙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我不要!」
「嗚……怎麼還沒有找到我啊……」
少年帶著些許哭腔的聲音卻是越來越遠,最終再也听不到了。
谷雨的腳步停在了那個漆黑的山洞口。
漆黑的,沒有一點光亮,也沒有一點聲音的山洞就好像一張通向深淵的巨口,隨時可能吞噬任何出現在他面前的東西。
現實中的谷雨,猛然睜開了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