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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第十回 入學行事處處詭 一入催眠寒透心

「阿瑟, 起床了……阿瑟、阿瑟——」

睡意朦朧中,郝瑟隱約听到有人在耳邊輕輕呼喚, 那聲音就如最優美的古琴低吟, 舒服得令人全身毛孔都舒張開了。

「唔——天都沒亮呢……」郝瑟費力扒開眼皮。

「阿瑟……莫要賴床——」

床前人無奈輕笑, 那笑容在蒙蒙晨色之中,猶如罩了一層飄渺的仙氣。

「嘿嘿,尸兄……」郝瑟咧嘴一笑, 指尖一勾尸天清的下巴,兩眼一閉, 繼續倒頭大睡。

留尸天清僵硬站在床邊, 俊臉漲得通紅, 手指松了又緊, 緊了又松。

屋內溫度呼啦啦 高了數度。

郝瑟一個激靈,雙眼猝睜, 騰一下坐起了身。

床側的尸天清眸光深邃無底,看得郝瑟渾身發毛。

「哎呦我去,尸兄你嚇死人啊!」郝瑟抱著被子驚叫。

「阿瑟——」尸天清深吸一口氣, 僵硬移開目光,「時辰到了, 快起身更衣。」

說完, 迅速轉身離屋, 緊關房門,好似郝瑟屋里有什麼洪水猛獸一般。

郝瑟頂著雞窩頭,坐在床上懵逼半晌, 突然回過神來,鬼使神差迅速將全身的衣服檢查了一遍,又狠狠一拍腦袋︰「臥槽,想什麼呢!起床開工。」

說著,就三下五除二將一身繁復的女裝套上身,從臉盆里抓了兩把水,在頭頂攢了一個丸子綁上粉紅色發帶,拉開門板沖進了主廂房。

屋內朱佑樘和南燭早已穿戴整齊,端坐桌邊。

「早啊!」郝瑟桌邊坐好,「現在是要干嘛?」

「院規卷軸在你那。」南燭道。

「哦,對對對。」郝瑟忙攤開卷軸,「根據這卷軸上的流程,起床後要冥想一刻鐘,然後去晨習,然後再吃早飯……額……」

「空月復可不成,晨起定要用早膳。」尸天清端著小籠包和小米粥走入。

「可是,李監學說必須要按卷軸所說行事。」朱佑樘道。

「管他作甚,天大地大吃飯最大。」郝瑟塞給朱佑樘一個肉包子,「快吃,吃飽了才有精神查案。」

朱佑樘拿著包子還略顯猶豫,可一轉頭,南燭已經吃完了三個包子,正對自己手里的包子虎視眈眈。

朱佑樘一個激靈,三口兩口吞下包子,又和南燭進入奪食大戰。

「稍後去學堂早課,規定只讓書童陪同,南燭你陪著小堂,尸某和阿瑟在暗中保護。」尸天清道。

朱佑樘和南燭咬著包子,齊齊點頭。

「若是有什麼不對,就大聲喊,南燭你的藥彈毒彈也別客氣。」郝瑟補充。

「放心。」南燭搶過最後一個包子。

朱佑樘收回第n次搶食失敗的手,默默喝起了米粥。

「當、當、當!」

山間鐘聲鳴動,響徹整座書院。

「看來晨習時間到了,走。」郝瑟低聲道。

朱佑樘立即起身整理儀容,快步出門,南燭慢條斯理擦完嘴,提起書箱後行,尸天清攜著郝瑟飛上樹梢,遠遠尾隨。

隔壁的馮乙和書童已經上路,借著朦朧晨光,隱隱能看到數道人影沿著山路慢慢下行。

朱佑樘和南燭快走幾步,來到馮乙身後。

「馮兄、早。」朱佑樘抱拳施禮。

豈料那馮乙卻好似根本沒听到一般,反倒加快了步伐,一張青澀面容,在晨光中僵硬如石,很是詭異。

朱佑樘和南燭對視一眼,也沉默跟在其後快步前行。

漸漸的,其余學子書童也追了上來,皆是沉默無言,面無表情。

晨曦初升,山間濃霧彌漫,一行學子就這般匆匆前行,不發一言,十分詭異。

尸天清和郝瑟立在樹尖之上,看著這詭異一幕,皆是眉頭深鎖,心中升起不詳預感。

半柱香後,一行學子到了半山平台之處,三座學堂聳立陰沉山林之中,仿若三只漆黑的怪獸,窗中燈火詭亮,猶如獸目。

李監學雙手背負,面色凝肅,靜靜看著一眾學子在堂前列隊。

「見過李監學。」二十四名學子雙排站立,齊齊抱拳。

「入堂。」李監學率眾學子走入學堂,依次落座。

一眾書童站成兩排,守在學堂門外長廊處。

朱佑樘最後入內,展目看去,學堂內桌案分三列八行,桌椅光潔如鏡,其上筆墨紙硯齊全,窗扇大開,隱有晨光透霧落于案上,更顯其上書冊顏色黃蠟詭異。

眾學子端坐其後,脊背筆直,容無表情,猶如一尊尊木雕。

「連堂,上前來。」李監學示意。

朱佑樘施禮上前,立于學堂夫子台下。

「這位是新入學的學子,連堂。」李監學提聲道。

二十三名學子同時起身,躬身施禮,然後又齊齊落座,整齊得就如同被人操縱的傀儡木人。

連堂眸光微微一閃,目光迅速在所有人臉上掃了一圈,但見所有人的眼瞳都如這林曦晨色,黯淡無光,不禁皺了皺眉。

「連堂,按案上的名牌入座。」李監學又道。

「是。」朱佑樘邁步走到最左側的空位落座,桌案上端平放著「秋分」字牌,右側,正坐著自己的鄰居馮乙。

李監學端坐夫子案之後︰「晨習開始,今日誦讀,史記,太史公自序。」

「昔在顓頊,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唐虞之際,紹重黎之後,使復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

裊裊誦讀之聲穿過窗扇,飄出學堂。

堂外長廊之上,二十四名書童躬身而立,表情木訥。

南燭站在最末尾,左右掃了幾眼,提著書箱繞到了馮乙書童身側,低聲道︰「你是冬至苑馮少爺的書童?我是秋分苑連少爺的書童,我叫小南。」

馮乙的書童眼瞳一動,看了南燭一眼,又慢悠悠轉了回去。

南燭眯眼,低頭看了一眼馮乙書童腳邊的書箱︰「這種樣式還真是少見——」

說著,就探手去模。

「不準踫!」小書童一把推開南燭,豈料南燭卻順勢攥住了小書童的手腕。

「放開!」小書童一把甩開南燭。

南燭眸光一閃,默默退立一旁,不再說話,眸光掃了一眼學堂旁聳立入雲的百年古松樹。

樹梢青袂一閃而逝,仿若林間晨霧一抹。

「道家無為,又曰無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其術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無成埶,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

「二十八宿環北辰,三十輻共一轂,運行無窮,輔拂股肱之臣配焉——」

「太史公曰︰余述歷黃帝以來至太初而訖,百三十篇。」

斷斷續續的誦書聲終于結束,南燭看了一眼天色,晨光大明,濃霧漫散,已是卯時三刻。

「早課結束,用早膳——」學堂內的李監學提聲道。

就見二十四名小廝提著食盒魚貫走入學堂,為諸位學子分發早膳。

早膳十分簡單,分別是一盤點心,一盤水煮綠菜,一碗米粥,點心共有五塊,紅綠藍黃粉五種顏色,綠葉菜女敕綠欲滴,米粥粘稠,散發著縷縷熱氣,很是清淡。

「膳後開始晨課。」 李監學說完,就走出學堂。

堂內響起悉悉索索的咀嚼和喝粥聲。

朱佑樘轉目看去,見堂內所有學子皆是狼吞虎咽,吃相驚人,每人桌邊,都恭敬站著送膳的小廝,與其說是等著伺候收拾,不如說更像是——

監視嗎?

朱佑樘微微蹙眉,拿起一塊點心咬了一口,險些沒吐出來。那點心又硬又干,簡直和石塊一般,莫說和尸天清的廚藝沒法比,就連街邊小攤販的手藝都遠遠不及。

「連少爺可是覺得不合口?」旁邊的小廝低聲問道。

「還、還好……」朱佑樘硬生生咽下一塊。

「這點心雖然有些硬,但是回味甘甜,連少爺以後定會喜歡的。」小廝扯出一個笑臉道。

朱佑樘點點頭,端起粥碗,一口喝粥,一口吃點心,最後硬是將四塊點心咽了下去。

旁邊的小廝似乎微微松了口氣,轉開了眼楮。

就在這一瞬,朱佑樘迅速將最後一塊點心塞入袖口,然後裝一邊模作樣咀嚼一邊道︰「果然,吃到最後別有一番滋味。」

「連少爺喜歡就好。」小廝露出笑意,收拾碗筷食盒,和其余二十三位小廝一同退了出去。

朱佑樘暗暗吸了口氣,轉目再看學堂內一眾學子。

所有人都端坐在桌前,認真讀書習字,無一人閑聊歇息。

那詭異的整齊認真程度,真如某人所說,著實有些不合理。

就這般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堂外二次響起「當當」鐘聲,韋苓之山長踏著晨光走了進來,撩袍入座,開始晨課︰

「翻開書冊,首先,溫習莊子逍遙游——」

「是,山長。」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徒于南溟。南溟者,天池也……」

朗朗讀書聲再次環繞整座書院,飄過碧綠的枝葉樹梢,掠過盤坐樹端二人的耳畔。

「哈欠——」樹杈上的郝瑟打了個哈欠,「听了一早上書,簡直要困死了……」

「阿瑟若是乏了,不若歇息一會兒,若是有事,天清再喚你。」旁側尸天清道。

「行,那我先……」郝瑟轉眼瞄了一眼眸光晶亮的尸天清,硬是將後半截話咽了回去,換了一句,「我還能堅持!」

尸天清長睫一動,輕輕「嗯」了一聲,再次將目光投向學堂。

我勒個去!

為啥老子突然有種強烈的「求生欲」?

郝瑟暗呼一口氣,向旁邊蹭了蹭**。

「小心莫要跌下樹去。」尸天清探手一撈,又將郝瑟拽了回來,而且距離較剛才居然還近了幾分。

尸兄是故意的吧?肯定是故意的吧?!

郝瑟瞪眼。

尸天清和郝瑟目光一觸,耳垂一紅,自己默默後退了兩寸。

額……

可能是……自己神經過敏……

郝瑟抓了抓腦袋,繼續將注意力移向學堂。

尸天清微微側目,目光緊緊盯著郝瑟露出的一小截脖頸,喉結亂滾。

「尸兄……」

「嗯?」

「鯤鵬這個,是不是文書生的狐狸師父說的那個?」

「嗯。」

「一轉眼都這麼久了啊……」

「嗯。」

「尸兄,你覺不覺得有點熱啊,我脖子都出汗了……」

「咳,略熱……」

「怎麼感覺脖子好癢……」

「咳——大約是有蟲……」

二人就這般並肩坐在樹梢,有一搭沒一搭輕聲聊著天,望著山林迎風翻濤,听著朗書蕩蕩回音,一直到了晌午時分。

「今日早課到此結束,大家可回去歇息了。午後在各自宿處完成今日課業。」韋山長起身,打開書箱一一取出卷軸,「現在,我將課業發給大家,每人都要按時完成,明日晨習上交。」

二十三名學子從最右側的首位開始,依次上前領取卷軸,領完後便紛紛離開。

而最後一個,正是新入學的朱佑樘,領完卷軸卻被韋苓之喚住︰「連堂,你且留一下。」

「山長有何吩咐?」朱佑樘抱拳。

韋苓之露出慈祥笑意︰「讓你的書童先回去吧,我有幾句話要問你,稍後讓李監學送你回去。」

朱佑樘頓了頓,抱拳︰「是。」

說完,走到門邊,提聲對堂外的南燭道︰「小南,你且先回去。」

南燭眸光一閃,低頭︰「是,少爺。」

便躬身離開。

「連堂,過來坐吧。」韋苓之招呼朱佑樘到坐下,點燃桌上的香爐,淡淡煙圈飄繞,散出似苦似甜的味道。

「這個香是?」朱佑樘不禁開口問道。

「定神香,我年紀大了,時常覺得勞累,用此香可以解乏。」韋苓之道。

「果然味道雅致。」朱佑樘點頭。

韋苓之微微一笑,給朱佑樘斟了一杯茶,慢聲問道︰「連家在江南乃是大商,卻不知連少爺二位高堂是做何種營生的?」

「家父身有功名,開了一家書局,生意雖不及二叔,但糊口尚可,家母——在我五歲時就離世了……」

「原來如此……」韋苓之輕輕嘆了口氣,「連少爺想必連娘親的樣貌都不曾記住吧……」

煙香繚繞之中,韋苓之的聲音變得飄渺恍惚,表情愈發高絕莫測,而話音卻如一根細細的針,無聲無息刺入了朱佑樘的心口,激起一陣酸麻苦澀。

朱佑樘神色微黯,喃喃開口︰「娘親……是非常溫柔的人……我最後見她的時候,她很開心,說我就會見到我的父親,以後都會好好的……」

「令尊定是人中俊杰。」韋苓之輕聲道。

「家父……管理了一個很大的家族,他是族長,很是辛苦……」朱佑樘眸光朦朧。

「族長?那令慈的身份定然也十分尊貴。」

「不……娘親只是一個普通人,攀不上族長的身份,族中另有主母,那位主母並不喜歡我……」

「所以便送你到了連老爺處?」

朱佑樘輕輕點了一下頭,垂下眼睫。

爐中香氣愈發濃郁,燻得朱佑樘整個人都變得昏昏沉沉,意識漸漸飄遠。

「連堂,你的娘親是怎麼死的?是病死的嗎?」韋苓之的聲音猶如從遠古傳來,飄渺得不可思議。

「娘親……不是病死的……她是自縊的……」朱佑樘眼角閃動瑩瑩水光,「在我去見父親的那一日……可我卻什麼都不知道……娘親,是為了我才去死的……好多好多的人,都為了我……死了……」

韋苓之慢慢撩起眼皮,定定看著眼前神色悲傷的少年,嘴角微微勾起︰「連堂,你真是罪孽深重啊——」

「是,我真是罪孽深重——」連堂慢慢闔眼,眼角一道水光滑落,「這一生都無法贖罪——」

「這是你的罪,你要背負的罪……」韋苓之慢慢貼近朱佑樘耳畔,低吟如鬼語,「你是重罪之人,是最孤獨的戴罪者,天下沒有人會認同你,沒有人會可憐你,在這茫茫世間,只有你孤身一人,終有一日,你會孤獨地死去,帶著你的罪孽,無聲無息地離開——只有那一天,你才能放下你的罪孽,得到真正的救贖和解月兌——」

「這世間,只有我一人,孤獨的離開……」朱佑樘慢慢抬頭,雙瞳虛空,「解月兌……」

「對,解月兌——終有一天你會解月兌,只要你一步一步慢慢來……」韋苓之身體慢慢後撤,露出笑意,「一步一步,慢——慢——來——」

「少爺喲~飯好啦~回去吃飯啦~」

突然,窗外傳來一聲怪聲,震得整個學堂巍然大震。

韋苓之一驚,朱佑樘身形一抖,雙目豁然恢復清明。

「什麼人?!」韋苓之厲喝。

就听踫一聲巨響,大門被人一腳踹開,青衫紫裙逆光亂舞,竟是連堂的丫鬟和廚子。

「你二人懂不懂規矩,怎可擅闖學堂?!」韋苓之勃然大怒。

「少爺你臉怎麼這麼白?定是沒吃東西餓的!」名為小南的書童兩步上前,朝著連堂的臉頰 里啪啦一頓亂拍,拍得連堂頻頻倒吸涼氣。

「哎呦,我的少爺啊~這小臉瘦的喲~這是要餓死人喲~」

三白眼的丫鬟鬼哭狼嚎沖了進來,手里的帕子上下左右一頓亂舞,噗噗啦啦散出好大一團脂粉俗香,頓時將那詭異的燻香氣味給壓了下去。

「阿嚏!」韋苓之狂打噴嚏,瞪眼,「這是什麼味兒?!」

「哎呦,韋山長,這是女人味兒啊~」郝瑟嬌羞狀。

韋山長悚然大驚,猝退數步。

「少爺,回去吃飯了。」尸天清一把扛起朱佑樘,頭也不回離開。

「韋山長,改日再約啊~」郝瑟拋媚眼。

韋苓之一臉驚悚看著這四人背影消失在林間,雙眼狠狠眯了眯。

「李厲!」

「山長有何吩咐?」李監學從陰暗處走出,抱拳。

「去查查連家這個佷子。」

「誒?不是之前查過了嗎?」

「我覺得不對勁,再查一遍。」

「是!」

作者有話要說︰  女人味兒,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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