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葉珀玉, 光脈透澄, 肌脂凝珍玉,汗香描霜骨。
漾漾陽光順著葉脈流淌而下,鑽入一滴晶瑩剔透的汗珠, 沿著光潔如玉的下巴滑落,滴在造型優美的鎖骨上——碎裂、散出一片明漪。
熾陌兩眼發直, 定望眼前的青衫劍客,口干舌燥。
「嘶啦——」
尸天清扯下衣袖。
「你, 你干嘛?!」熾陌後退一步。
尸天清看了熾陌一眼︰「有藥嗎?」
「有……」熾陌目光飄移, 從懷里模出兩個藥瓶,躲得老遠拋給了尸天清。
尸天清撒藥止血,又將內衣襟扯成繃帶, 慢吞吞給自己包扎。
熾陌抬眼偷瞄, 但見尸天清的胳膊上,硬生生被遷神缽的刀刃卷出了一圈血肉模糊的裂口, 若再深上半寸, 這胳膊怕是就要碎了——
剛剛那一瞬間的旖旎之色消失了。
熾陌的面色微沉︰「尸天清,你為何要救我?」
尸天清嘴里咬著繃帶,用一只手費力捆綁肩膀,口齒不清道︰「因為尸某離你最近。」
熾陌眼皮跳了一下︰「我是問,你‘為何’要救我?!你不是一直都挺討厭我的嗎?」
尸天清努力半天, 可最終包扎的造型依舊慘不忍睹,不由輕嘆一口氣,牙齒松開繃帶, 抬眼看向熾陌︰
「尸某不討厭熾兄。」
綠葉層層疊疊,將陽光濾過,投射在尸天清清澈如水的眸子中,這般的謫仙之人,用這般的眼神,說出這般的話,頓令熾陌手足無措起來。
熾陌慌亂移開目光,噌著步子上前,解開尸天清的繃帶,開始重新包扎。
「你綁得太丑了……」
「多謝熾兄。」尸天清頷首。
熾陌垂眼,強迫自己一心一意包扎傷口,可身側之人身上冰泉般的清凜氣息,微微起伏的胸口,就如同一個巨大無比的誘惑,勾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輕飄飄起來。
晨風揚起,揚起尸天清一縷發絲,掠過熾陌耳邊。
熾陌火燒一般後躥半步︰「好了。」
尸天清點頭,轉目看了一眼熾陌,劍眉微微一蹙,驟然探手,嘶啦一聲將熾陌的半扇衣服扯裂。
「啊啊啊啊!尸天清你干嘛?!」熾陌掩胸尖叫。
「上藥。」尸天清扔出藥瓶。
熾陌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側腰被炸開的傷口正在滲血。
「不過是皮肉傷,不用這麼大驚小怪——」
「上藥!」
「上藥就上藥,吼什麼吼。」熾陌嘀嘀咕咕,隨意給自己敷上藥粉,「行了。」
可一抬頭,卻見尸天清眉頭皺得死緊,正死死盯著自己的腰間。
「又、又干嘛?!」熾陌後退一步,攏了攏衣服。
可無論怎麼攏,總是掉下半個肩膀,小麥色的筋瘦腰肢就這麼若隱若現的展示在空氣中,看起來頗為誘人。
尸天清面色更沉,三下五除二將外衫月兌下遞給熾陌︰「穿上。」
「天清美人你這是——害臊了?」熾陌挑眉。
尸天清死死盯著熾陌︰「穿上,不要讓阿瑟看到。」
熾陌臉皮抽了一下︰「什、什麼意思?」
「莫污了阿瑟的眼。」
熾陌噴血。
尸天清監工一般盯著熾陌將外衫穿好綁緊,前後左右檢查了一番,見並無不妥之處,這才點了點頭,提起鶴吟劍,邁步出發。
熾陌黑著臉隨在尸天清身後。
「尸天清,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什麼叫不能污了郝瑟眼楮?!」
「字面的意思。」
「你——!尸天清,你剛剛是騙人的吧!」
「尸某從不騙人。」
「你還說不是騙人,你剛剛明明說不討厭我,可你現在分明就是針對我,看我不順眼!」
「熾兄多慮了。」
熾陌咬牙停步,看著尸天清背影,眸光一閃︰「尸天清,你好似根本不擔心郝瑟啊?」
尸天清步伐不停︰「有f言在,阿瑟定然無妨。」
「你很信任那個姓舒的?」
「f言是尸某摯友,尸某當然相信。」
「那我呢?」
鶴吟劍鞘一響,尸天清停住了腳步。
「這一路上,我熾陌對你尸天清,也算得上是出生入死患難與共,難道不算朋友?」
尸天清慢慢轉頭,靜靜望向熾陌。
一雙眸子,清澈明亮,仿若要照到人的心底。
「從未將我們當成朋友的人,是你自己。」
一句啞音,就仿若一道咒語,將熾陌整個人定在了原地,徹骨寒意從腳底升起,凝住了熾陌的呼吸。
「你說什……」
尸天清長睫輕輕一顫,瞳中明光漸變幽邃,仿若無際夜空。
「朋友,是用心的。」
言罷,利落轉身,繼續前行。
熾陌僵立原地,風起,揚起血色紅衣,吹動金色耳環,叮叮輕響。
「心……嗎……」
「舒公子,咱們應該往哪走啊?方向對嗎?」
郝瑟一邊費力撥開草叢,一邊問道。
可問了半晌,也不見身側人回答,扭頭一看,舒珞梗著脖子,只留給自己一雙通紅的耳廓背影。
喂喂,舒公子,你這樣的反應搞得我很有罪惡感啊!
「咳,舒公子,那個——雖然那背夾樣子丑了一點,不過勝在結實耐用,刀槍不入,也算是無名師父留下的一件寶物——」
「小瑟,」舒珞停步,長長吸了口氣,「錦蘭背甲乃是小瑟貼身之物,舒某穿——實在不合適。」
「最後不也沒穿嘛——」
舒珞長吁一口氣,繼續前行。
郝瑟兩步追上舒珞,偏頭看著舒珞紅彤彤的俊臉︰「舒公子,你之前當真沒看出我是女的?」
舒珞面色又紅了一個色號,搖頭。
「奇怪了——」郝瑟抓頭,「像我這般顏冠九州帥裂蒼穹的大俠,怎麼看都是一個驚天動地的大美女啊,怎麼能看不出來呢?」
舒珞語塞。
「舒公子,你這斂風樓樓主的眼力還是要多練練啊!」郝瑟語重心長一拍舒珞肩膀。
舒珞渾身一顫,差點跳起來,猝然扭頭看著郝瑟,可一觸即郝瑟視線,整個人就仿佛被蟄了一般移開目光,面皮又深了兩個色號,郎眸之中,瑩光流轉,好不惑人。
郝瑟暗暗吸氣︰「舒公子,你這顏值就快和尸兄不相上下了啊!」
「啊?啊、啊。」舒珞愣愣點頭,可看那表情,似乎根本沒听到郝瑟說了什麼。
「在我的家鄉,能認識這麼多美人,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郝瑟捧頰。
「家鄉」這兩個字一出,就如同一桶冰水從舒珞頭頂澆下,將舒珞滿眼滿心的旖旎色彩洗了個干淨。
「小瑟,你……想家嗎?」
「說不想家是假的。」郝瑟抓了抓頭,「不過,幸好有尸兄、文書生、流曦、蓮心在……好吧,那個熾陌也算一個……還有舒公子你,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家人!」
那話音,仿若一道細細的絲線,勒住了舒珞的心髒。
舒珞長睫微顫,緩緩垂下,嘴角勾起溫柔弧度︰「舒某,幸甚。」
「能與舒公子相交,郝某,幸甚。」 郝瑟燦然一笑。
舒珞靜靜看著郝瑟的笑臉,那笑容,坦蕩磊落,燦若朝陽,不帶半分陰郁,也不帶半分——旖旎之色……
舒珞喉結一滾,咽下舌根的苦澀,再次抬眼之時,依舊是霽月清風的翩翩公子。
「小瑟,若是舒某沒料錯的話,這邊應該是去雲隱門的方向。」
「好!那我們即刻出發——」郝瑟話說了半句,突然,耳尖一動,轉目四望。
「小瑟?」
「有聲音。」郝瑟拽著耳朵道。
「聲音?」舒珞一怔,側耳傾听,四周的確有鳥鳴之聲,「鳥鳴?」
「有人叫我的名字。」郝瑟吸了吸鼻子,「還有味道——天山寒泉的味道。」
這一下,擁有天下最靈敏嗅覺的斂風樓樓主頓時驚了。
「舒某——完全沒有聞到。」
「就在那邊!」郝瑟抬手一指。
話音未落,就見一道青色流風從天而降,穩穩落在了郝瑟面前。
一束灩灩金陽高高籠下,恰好將二人身形罩在了中間。
謫仙一般的劍客,就這般靜靜望著郝瑟,黑瞳之中,星華流轉,天地間,只能容得下眼前這一人。
「阿瑟,天清找到你了。」
「干得不錯!」郝瑟一拍尸天清肩膀。
絕美青年綻出笑意,若寒泉融春,晴日暖紅。
這一瞬間,舒珞突然明白了,郝瑟口中那股天山冰泉的味道——那種自己根本沒聞到的氣味的來源……
喉頭的苦澀仿佛有了重量,順著咽喉流入心口,壓得自己喘不過氣。
舒珞硬生生移開目光,這才發現在尸天清身後不遠處,隱在樹林中的緋紅身影。
妖冶容顏,淒淒微白,瞳孔中的冰藍之色,凝滯不動,配著嘴角笑意,越發看不透。
舒珞神色一凜,掛上笑意邁步上前︰「微霜、熾兄!」
「f言!」尸天清眸光一轉,展顏一笑,可笑容在觸及舒珞身上的紫色外套之時,猝然凝住。
「f言,你身上——」
「熾陌你丫的臭小子,你身上為啥穿著尸兄的衣服?!」郝瑟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一把揪住了熾陌的脖領子,「你對尸兄做什麼了?!你丫的的不會是見色起意狼性大發了吧!」
熾陌被勒得直翻白眼︰「我要被你勒死了……」
「阿瑟/小瑟!」尸天清和舒珞趕忙上前,七手八腳將郝瑟拖了回來。
「咳咳咳,小子,你是要殺人啊?!」熾陌大叫。
「坦白從嚴,抗拒從嚴,你趕緊從實招來!這衣服怎麼回事?!」
「你還問我,姓舒的身上還套著你的衣服呢!」
「屁!我又打不過舒公子,能干啥子?!」
「我也打不過天清美人啊,我能干什麼?!」
兩言一出,驀然一靜。
郝瑟和熾陌仿佛兩只斗雞眼一般雙雙互瞪。
「臥槽,意思就是你如果你能打過尸兄,你就想干點啥嗎?!」
「小子,那是你的心聲吧!」
二人又掐在了一起。
尸天清和舒珞對視一眼,尷尬干咳一聲,忙沖了上去,一人拉一個。
「阿瑟,是誤會,衣服是我借給熾兄的……」
「咳咳,舒某這——也是小瑟借給我的……」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二人扯開,可兩個人還在氣哄哄互瞪。
「尸兄,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姓舒的,人心隔肚皮啊!」
「尸兄,披著羊皮的狼啊!」
「姓舒的,小心泥溝里翻船啊!」
尸天清和舒珞雙雙扶額。
「呵呵,果然,順著吵鬧聲找,就能找到你們——」
一道聲音從山林中傳出,四人扭頭一看,但見文京墨提著算盤慢悠悠走了過來,身後駱嫣背著南燭、蕭畫和宛蓮心扶著累得半死的連商計,外加一個背著流曦的丹霄道長。
四人頓時大喜,忙迎了上去。
舒珞︰「千竹兄,你們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熾陌︰「嘖嘖,連老爺,你連一個姑娘都不如啊。」
尸天清和郝瑟同聲︰「流曦怎麼了?」
「不知道,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暈過去,嘴里全是胡話。」宋頌累得氣喘吁吁,吧唧一下跪在地上,「趕緊,貧道要累死了。」
尸天清忙將流曦架到地上。
但見流曦面色蒼白,額頭隱隱泛出黑氣,全身發抖,口中不知在念道什麼,細細碎碎,根本听不真切。
宛蓮心將連商計往旁邊一扔,迅速走過來給流曦擦汗。
「走火入魔。」南燭從駱嫣背後滑下,一張小臉紅得十分不正常,「一人運功替他理順內息,在下再替他施針便可。」
「館主,您發燒了,不能再施針了。」駱嫣和蕭畫急聲道。
「小屁孩,你怎麼了?」郝瑟問道。
「沒事,老毛病而已。」南燭甩開蕭畫的手,坐到流曦身邊,看向尸天清,「運功。」
尸天清盤膝落座,扶起流曦端坐,雙掌抵背,闔目運功。
少頃,二人頭頂便升起白色煙霧。
南燭靜看良久,才道︰「好了,緩緩撤功。」
尸天清手臂輕動,二人頭頂的白煙漸漸收回,眾人立即將流曦放平。
南燭從腰間抽出針袋,手掌一抹,指尖多出九根銀針,掌風拂掠,銀光猝閃,眨眼之間,銀針便已插入流曦九處大穴。
「九穴飛針!」舒珞暗呼一聲。
南燭瞥了舒珞一眼,手指細細捻過九根銀針,又待了一盞茶的功夫,才依次收針,道︰「半個時辰後便可清醒。」
眾人同時松了一口氣。
南燭長吁一口氣,坐在了一邊,駱嫣和蕭畫忙從懷里掏出瓷瓶倒出藥丸給南燭服下,一邊一個給南燭擦汗。
「南燭館主這是?」舒珞問道。
「在下自幼體弱,不可勞累,歇息片刻即可。」南燭闔目道。
郝瑟看著南燭燒得紅彤彤的小臉,眉頭緊蹙,道,「我們先在這休息一下,待流曦和南燭稍好些再上路。」
「連老爺的兩名侍衛呢?」尸天清問道。
「我們醒來的時候就走散了。」宛蓮心搖頭,「南燭館主說待到了雲隱門之後,再請雲隱門弟子尋山找一找,不過,希望不大……」
「怕是凶多吉少。」熾陌抱臂道。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沉寂。
郝瑟等人回憶起昨夜的情形,皆是面色沉凝,背後發涼。
文京墨︰「他們的武器是——遷神缽。」
尸天清︰「輕功很高,但是武功一般。」
熾陌︰「裝神弄鬼!」
「還有壇子里,裝的是——」郝瑟說了一半,不禁看了舒珞一眼。
舒珞雙眉緊蹙,氣氛頓時凝重下來。
「那個……」宋頌弱弱舉手。
眾人目光唰一下射了過去,皆是凶狠萬分。
宋頌一縮脖子︰「我、我是想說——他們額上那道符的符文,我見過——」
「什麼時候?!在哪里?!」郝瑟急聲問道。
「兩年前,在京城。」宋頌回憶道,「貧道跟隨師兄去京城做法事,遇到一位天師,天師與師兄甚是投緣,與師兄談道三日,臨別之時贈與師兄一瓶丹藥,丹藥瓶口的封符,就是——」
眾人不禁對視一眼。
「天師,何名何姓?」舒珞問道。
「叫什麼——春什麼的,說住在一個大官的府上。」
「大官?」
「好像是——對,是梁府。」
「梁府?大官——天師——」文京墨眯眼,「難道是梁芳?」
「誰?」郝瑟納悶。
「梁芳,當朝御馬監太監,號稱此人,最擅長煉制丹藥,深得萬貴妃的寵信。」舒珞道,
「萬貴妃?!」郝瑟驚叫。
眾人目光唰一下射了過去。
「阿瑟?」尸天清蹙眉。
郝瑟驚悚捧頰,在原地轉了兩圈,道︰「同志們,我突然有一種大大不妙的預感。」
眾人對視一眼,面色也沉了下來。
「怕是我們想到的都差不多。」文京墨眯眼道。
「若是真的話——這些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出現在這里,還帶著遷神缽和人心……也就說……」郝瑟看了南燭一眼,長長嘆了口氣。
金虔老鄉,你的徒子徒孫們怕是遇到大麻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