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辰推開門的剎那,喪尸听見響動,頓時一窩蜂朝聲源處涌來。
楚辰原本的計劃是,自己搞定大部分喪尸,顧不上的精英男幫忙解決。目前最重要的其實並非將這些人保護完好,他弄得清事情輕重緩急,作為一個軍人對犧牲少數人利益這個道理也再明白不過,當今重中之重——他要保護安宜,將她安全無虞地送走。
不論是出于長遠利益還是私心,她都不能受到任何傷害。
可沒想到,他滿心都是將安宜置于羽翼之下,人家卻沒有乖乖順服的想法。
整棟大樓都斷電,唯有外面淡薄的月光照進玻璃窗,房間里的光線十分昏暗。楚辰能夠一眼看清楚這里的布局已經算是十分不易,他也沒對其他人抱多大希望,可沒想到,在他剛一推開門,抵擋住最近撲過來的喪尸時,安宜卻輕巧地閃避過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如幽靈一樣掠過抵抗的眾人走到了角落。
更讓人目瞪口呆的是,那些喪尸卻仿佛看不到她,直直朝著發出聲音的地方跑過去!
然後她側過臉,對楚辰露出一個微笑。
他愣了一愣,忽然就想起來她之前說過的那句話——
——如果我是你們,我會在天色最黑的時候離開這里。
當時他只把這句話當成她刻意引起他注意的一個漏洞,但現在當他看見她如此輕易地避開了喪尸,那群怪物卻視她如無物……他猛然就明白了過來。
這不僅僅是一個提示。她在告訴他事實。
這群東西雖然有著人類的器官,可他們在最黑的深夜只能听到聲音,在黑暗里,他們看不到任何東西!
該死!
楚辰低咒了一句,心里很無奈——她向來不吝于玩一些小心思,然後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們為了一點點利益和希望反復掙扎。她一句話讓精英男暴露了自私虛偽的本性,有意無意地透露著一些重要的又很容易讓人忽略的信息。她冷眼旁觀這一切,卻又讓人無法責怪她,因為她無時無刻地傳達給他們這樣一個消息︰瞧,我告訴了你們想知道的一切,只是你們自己忽略了它,這可不能怪我。
如果她是一個正常人,有著基本同伴意識的人類,她應該用一些小東西制造出噪音來吸引喪尸的注意力,然後他們就可以利用黑夜的遮掩全部安全無虞地通過這里去往頂層——很遺憾,她不屬于正常人。
所以她只是站在一邊,微笑著看著他們掙扎,抵抗,宛如在觀賞一場動作大戲。
楚辰費力地將第一個撲過來的喪尸架住,毫不猶豫地用匕首捅-進他的太陽穴,利落地抽出,一腳踹開,動作連貫地閃開左邊張嘴咬過來的喪尸,卻听見一聲慘烈的尖叫,立刻回頭望去——
一見到喪尸猙獰的面孔和十幾個同時撲過來的可怕場景,即使之前孕婦給自己打氣,也瞬間失去了還擊的勇氣——她面色慘白地看著門邊角落里突然朝她沖過來的喪尸,身體僵直根本無法動彈,握著刀渾身顫抖——
一只手推開了她,躲避不及,頓時被喪尸撲倒,一口咬在了他的胳膊上。
她發出了一聲尖叫,怔怔地看著老人死死掰住喪尸的肩膀不讓他咬到自己,眼淚忽然唰地一下就涌出眼眶,仿佛某種東西在體內爆發,身體遠比思維更加敏捷迅速,她拿起刀就朝地上的喪尸扎了過去——
「去死!給我都去死!——」她尖叫著一刀一刀捅過去,帶出的黑色血滴濺了她一臉,狀若瘋狂,目光比任何一個喪尸都猙獰,機械地重復著同一個動作,直到喪尸漸漸不動了也無法停止。
精英男訝異地看著女人的轉變,他皺了皺眉,不敢去打斷對方,直到老人吸了一口氣,用聲音慢慢喚回她的神智——
「他已經死了——扶我起來——」
女人一下子停住了手,呆呆地看著老人吃力地推開壓在身上的尸體,目光移到了他的胳膊上。
一個清晰的,血肉模糊的牙印,傷口在發黑。
她忽然就哭出了聲,坐在地上狼狽地抹著眼淚,頭發凌亂身上全都是血跡。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傷心過,即使知道那個男人依舊選擇了什麼都不如她的老婆,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死了,變成這些東西,可她早有心理準備,而不是像此刻這樣——
一個認識了近乎五年的男人,她所有的青春和愛情都給了他,到了最後一切都成了空;而一個素不相識毫無血緣關系的老人,卻為了她這樣的人擋住了撲過來的喪尸,他們甚至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
為什麼?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
「別哭了。」老人喘著氣,似乎氣力不濟,靠在牆上,還在安慰她,「我這年紀活著也沒什麼用,只能拖你們後腿,還白白佔著位置,不如讓你們年輕人先走——」
「不、不會的,」女人的聲音含著哭腔,拽著老人的衣服抽噎道,「一定有其他的辦法,我們可以治好你的……」
老人目光柔和地看著她,「像,真像……小姑娘別哭,記得保護好孩子,孩子……她就是你的一切……」
病毒迅猛地佔據了他的身體和神智,他臉上的血管隱隱發黑,眼神慢慢變得迷蒙,只有嘴里還在喃喃些什麼。女人的哭聲更大了,而一旁一直注意著的精英男見此立刻將她拽到了一邊,刀對準了老人——
「不,不。」女人一直搖頭,淚眼朦朧。她心里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她無法接受,也無法對救了她一命的人下手。
她抹著眼淚,心里卻漸漸充斥了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情緒,它經常在那個男人從她的床上起身回家後出現。她知道那是怨恨,痛苦,可她以前一直隱藏得很好,直到現在——
為什麼這種事情會發生在她的身上?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說她愛慕虛榮也好,本性不堪也好,可她自恃也付出了足夠的青春,無數次為對方的冷漠和高高在上而屈辱不堪,用身體換來了各種各樣名貴的包包和化妝品,甚至在災難發生的那一刻除了父母之外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
而瞧瞧,她到底換來了些什麼?!
她做的這些,到底有什麼意義?!
「哈——」她忽然低低笑了一聲,握緊匕首,不再回頭,目光漸漸變得冷漠尖銳,看著不斷涌過來的喪尸,笑容消失在嘴角,咬緊牙關,她抬起手就朝離得最近的喪尸扎了下去——
噗——
金屬沒入脖子,毫不留情地抽出,只有一點兒血濺了出來。
她默不作聲地看著還依稀有著人類面容的喪尸倒在面前,只瞧了一眼,就加入了楚辰,幫他抵抗喪尸。
她知道精英男會解決逐漸轉變的老人,她沒有回頭看。
為母則強,她不會再讓任何對她好的人因為自己而失去性命。這個世界上,除了握在手里的冰冷的刀不會背叛,她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撲過來的喪尸越來越多,楚辰解決幾個之後逐漸有些氣力不濟。他用力扭斷了一個的頭,喘口氣,看了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安宜一眼,忽然朝精英男喊道,「……把旁邊的玻璃瓶扔到對面角落去!」
「什麼?!」精英男一愣。
「照我說的做!快!」楚辰咬緊牙關,同時抵擋著三個喪尸。
精英男抿了抿嘴唇,最終還是選擇相信他,用力推開朝他伸手咬過來的喪尸,拿起身後辦公桌上的裝飾用的玻璃瓶,用力朝對面扔去!
砰——
刺耳的碎裂聲。
喪尸群一頓,仿佛找到了一個新目標,忽然就轉過身,朝發出聲音的地方蜂擁而去!
果然!
楚辰拉住孕婦的衣服,對精英男使了個眼色,讓愣住的兩個人趕緊離開這個地方。短暫的發怔後,二人小心翼翼地邁出腳步,打開通往頂層的木門,在喪尸听到響動後撲過來的前一秒關住門,上鎖,一氣呵成。
砰砰砰,沉悶的撞擊聲。然後漸漸安靜下去。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你為什麼不幫忙?」氣息漸漸平緩,精英男忽然就朝安宜發難,臉色猙獰,咬牙切齒,「你明明、你明明有力氣——你到底什麼意思?」
「如果你幫忙,他可以不用死的,一路上你都是這樣——從來都享受別人的保護,卻完全不知道幫別人——你到底有沒有點同情心?!啊?你知道什麼叫同伴嗎?!」
情緒大起大落,精英男終于有些崩潰了,朝她大吼,「你還是個人嗎?你不配和我們一起走!你沒有這個資格!」
楚辰皺了皺眉,「你想把喪尸都引過來嗎?閉上你的嘴。」
精英男大聲喘氣,怒視他們,卻不敢再出聲了。
懷孕的年輕女人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垂著頭默不作聲。
「我為什麼要幫你們?」安宜微微歪著頭,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很好奇,「誰規定,在你們遇到危險的時候,我必須要伸手相助?」
精英男一愣。
安宜微微一笑,她的笑容很好看,帶著少女的靦腆和乖順,目光里透出天真的朦朧光芒,「在你一腳揣開倒在地上那個人伸過來的手,你為什麼不告訴自己這句話呢?」
「誰規定我有沒有這個資格的呢?」
「你嗎?你擁有這架直升機嗎?」
明明語氣如此柔軟溫和,笑容帶著微憨的甜意,卻宛如一根刺猛然扎進他的胸腔,讓精英男面色瞬間變得慘白無比,再沒有回答的勇氣。
——原來他們知道……他們都看到了。
他目光依稀掃過眾人——年輕的女人瞥了他一眼,冷漠地側過臉。楚辰目光深邃,嘴唇輕抿,沒有做聲。而安宜……她只是微笑,一如之前。
「我告訴過你們怎樣安全地離開,可是你們並不听。」安宜聳了聳肩,遺憾地嘆息,「我可沒有將那位先生推到他們面前,一切都是你們自願。」
女人渾身一震,倏然轉過頭去,嘴唇輕抖。
楚辰正欲開口,忽然一陣勁風襲來,將所有人的頭發都吹亂。同時螺旋槳的聲音慢慢從夜空中降下,楚辰抬頭看了一眼,一道燈光打在他的臉上,有人朝他招了招手,大聲喊道,「楚少校?」
「是我。」他同樣大聲回道。
砰——
門後的喪尸听見了響聲,開始不斷撞擊門。頂樓的木門年久失修,鎖有些不堪重負,搖搖欲墜。
「快走!」楚辰低喝。
有降落梯被扔了下來,楚辰指了指年輕的女人,說道,「你先上。」
女人愣了一下,嘴唇動了動,依稀听見兩個字,謝謝。
然後在他的幫助下慢慢爬上了繩子,接下來分別是精英男,安宜和楚辰。
精英男的動作很快,緊接著女人就上了直升機。楚辰轉過頭,看到木門開始震動,顯然支撐不了多久了,他皺眉,朝安宜走去。
「我幫你上去,別怕。」
「動作快點!」直升機上的人喊道,聲音在螺旋槳的嗡鳴聲中飄忽不定。
安宜的長發被吹得舞動,探照燈下她的臉白皙得透明。她凝視著楚辰的臉龐,忽然輕聲說了一句話。
噪音太大了,楚辰沒有听清,不由得更加靠近,問了一句,「什麼?」
安宜頓了頓。
「你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這回他終于听清楚她在說什麼,然而這句話卻讓他停住了腳步,眼楮猛然睜大——
「這次旅行也是時候到終點了。我很高興。」
她每說一句話,就朝邊緣走近一步,直到最後一個字落下,她已經站在了樓頂邊際,八十米的高空,風吹亂她的頭發,然而她望過來的目光卻清晰地傳入了他的視野,干淨清澈,一如之前。
「安宜!」楚辰驚駭極了,他隱隱猜出了她的想法,卻根本無法接受,「你、你別動——乖,你回來,我不逼你了……求你,別動。」
咚咚咚——木門沉悶的撞擊聲愈發響了。
「你快走吧。」安宜笑著說,「我知道你根本無法保護我,我仍然很感激,可是我不想再回去了,我不能決定自己的出生,但我能決定我的終點。」
血液瘋狂朝頭部涌去,楚辰怔怔地看著她,有很多話他想要說,可到了最後,說出口的仍然只有一句。
「求你,安宜……求你。」
砰——木門終于不堪重負,被群起的喪尸撞破,被聲音吸引而來的喪尸一波一波地涌了出來,朝兩個人撲了過去。
「安宜!」楚辰瞳孔一縮。
她點了點頭,第一次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燦爛的笑容。
「再見,楚辰。」
「不——」
縴細的身影輕飄飄地消失在樓頂邊緣,楚辰目眥欲裂,瘋狂想要跑過去,卻被不斷涌過來地喪尸擋住。他紅著眼眶只得一步步退後,退後,漸漸被逼到了邊緣。
「快走!」直升機上的人吼道。
楚辰閉了閉眼,胸腔里發出尖銳的劇烈的悲鳴。可他還是理智地站在那里,手穩穩搭上梯子,將自己綁在梯子上。駕駛員看到這一幕,立刻驅動直升機起飛,在喪尸撲到梯子上的前一刻,離開了樓頂,漸漸朝更高的地方飛去。
楚辰睜開眼楮,樓頂上有數不清的喪尸徘徊在原地,發出猙獰的吼聲,再也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沒有說一句話,直到有人將他拉上了機艙,他仍然保持沉默。精英男和孕婦目光復雜地看著他,雖然心中疑惑安宜為什麼不上飛機選擇了結自己,但都沒有問出口。
「楚少校,我是趙軍,司令讓我過來接您,並通知您一聲,B市那邊已經防御成功,您的家人現在都很安全……」
楚辰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回了一聲「嗯」。
接應他的人看他心情糟糕,雖然很為難,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們已經查到這種病毒的來源,目前雖然還沒有研究出解藥,但我們已經找到當初參與病毒實驗的人……」
楚辰忽然一頓,睜開了眼。
趙軍愣了一下,「少校?」
「解藥……」
他喃喃,像想起了什麼,立刻直起身,在衣服上模索了一會兒,然後停住。
他緩緩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個裝著暗紅色液體的試管,定定地看著藥劑,目光悲喜交加。
「這是……」
「解藥。」他的聲音低啞艱澀,仿佛用足了力氣才說出來,「……病毒的解藥。」
「什麼?」趙軍不可置信,「您、您是從哪里——」
楚辰低低笑了一聲,充滿了不為人知的苦澀。
「她給我的……」他輕聲說,「臨別禮物。」
——你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我很高興。
——再見,楚辰。
還有那個,如蝴蝶落在花瓣上的,輕輕的擁抱。
她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她將他最想要的東西贈與了他,因為他曾經回報過她的坦誠與真實。
「安宜……」
他忽然捂住眼楮,熾熱的,苦澀的液體奪眶而出。
——你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而代價是,永遠的失去了你。
——再見,楚辰。
再也無法相見。
…………
…………
「恭喜宿主完成任務。」
「系統評判中……」
「評判結果——」
「扮演值︰97。級別︰無與倫比。」
「靈氣十足,獨闢蹊徑,令人印象深刻。請再接再厲。」
又回到了那片純白色的空間。
安眨也不眨地盯著虛擬球體,愣了很久。
「為什麼……這次的分數這麼高?」
她遲疑地問道,「我沒有完全按照劇本來,我以為……」
三維球體閃了閃,一堆數據流穿梭不息,幾秒後,機械的電子音傳了出來。
「扮演人物關鍵詞︰滅世者。」
「演員的精髓不在于劇本設定,而在于真實的情緒流露。」
她想了想,似乎有些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即使‘安宜’的表現和劇本有些許出入,可那些‘出入’反而成就了最自然最完美的狀態……是嗎?」
如果按照劇本,這個名為「滅世者」的安宜將在登上那列火車後推波助瀾地傳播病毒,即使她因為遇見楚辰而有所動搖,可最後她仍然沒有給出解藥,結果則是被帶走,在實驗室里度過余生。
可她覺得這樣總有哪些地方不對勁……安宜不應該是這樣的。的確,對于其他正常人而言,她缺少那些豐富的情感和道德意識,可那並不代表她沒有,事實上,她比任何人都要聰明,比任何人都要看得透徹,因此也比任何人要珍惜那種可貴的善意——在她以往正缺少這種善意的二十年人生里。她看穿人性深處的所有閃光點和劣根性,她玩弄人心,並以此為趣,可她並非沒有良知。
她只把善意回報給她認為值得的人。
因此到了最後,安沒有選擇隨楚辰離開,她大膽地違背了設定,遵從內心做了一個現在看來讓她自己都不可思議的決定。
對她而言,這樣的安宜,才是一個完整的,圓滿的人,而並非只是一個劇本中的角色。
她以為這一次會不及格,卻沒想到系統會給她這樣高的分數。
安宜,是她所見過的最復雜的,最變化無常,最無法預測的人物之一,她甚至也不知道如果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麼安宜是否也會真的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們……他們都不是真的吧?」安說,語氣迷惘,「太真實了……」
那些喪尸,那些實驗,那些人。真實得她很多時候都無法分得清。
「請宿主不要提出超過系統權限的問題。」
又是這樣刻板的回答。安立刻靜默。
球體里出現了熟悉的字幕。
「系統命名第四項測試——《江湖》。」
「扮演人物︰盟主之女。」
「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