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方寸
最近好嗎？
這邊的飯菜不和胃口,同班的中國學生帶我去了一家西式中國菜飯館，那家的餃子不錯,但其他的就不行了。有時候會想起高一下了晚自習的那個雨天,就是你把那只流浪貓帶回去的那天。
那一天,你也把我帶回了家,阿姨還給我下的那碗肉絲青菜面。
方寸，你大概不知道，我媽走後,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面條。
等我回去了，你能再請我吃上一碗嗎？
柯歆源
20xx年xx月xx日
to方寸
今天打開郵箱看到有一封未讀郵件的時候我差點在圖書館里一蹦三尺高,我就有種預感這封信會是你寫的，果不其然。
學習再忙也得注意身體,當然,能抽空給我打個電話就再好不過了。最近要換寄宿家庭,又是搬家又是跟新房東接洽，事情有點多。
我今天吃到了一款特別好吃的巧克力,知道你不愛吃這些甜的，卻還是忍不住買了些,等空下來了給你寄過去。
柯歆源
20xx年xx月xx日
to方寸
下了快一個星期的雨，衣服一直不干,感覺每天都被泡在水里。給你寫了好幾封郵件，你都沒回,今天醒過來看著窗外的陰天,突然很想你。
想寫些什麼給你,但是打開電腦對著文檔卻又一個字都打不出來。
過了幾天再來看這幾行字，還是覺得矯情，本來想把第一段最後幾個字刪掉，可是又有些舍不得。
你那天是故意不來的嗎？
這句話在我心里憋了好久，那天唱完歌出來，在你樓下，你同我說，以後遇到喜歡的人，不能畏畏縮縮的，想說什麼就要大膽地說，那今天我就大著膽子問你一句。
我在機場等了好久，每看到一個向我走過來的人，都覺得是你，可定楮一看又不是。倒不是說你一定得來送送我，只是離開的時候，沒看到你，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柯歆源
20xx年xx月xx日
to方寸
你總也不接我電話，其實越洋電話費也沒多貴。
上次寄給你的巧克力好吃嗎？你要是喜歡，我再給你寄上一些。
最近作業很多，都沒太多時間想你，你不會怪我的吧？
等忙完了這段時間，有個短暫的假期，回國可能不夠，和同班的新加坡同學約好了，準備去周邊城市逛一逛，我會記得給你帶禮物。
柯歆源
20xx年xx月xx日
to方寸
你發來的郵件我已經收到了，那只貓看起來比原來胖好多也長大了好多。我自然是樂意看到你的回信的，但如果信里除了照片之外，還能多跟我說說話，就更好了。
柯歆源
20xx年xx月xx日
to方寸
我今年大概也不會回來，雖然我做夢都恨不能夠飛到你的身邊。
我得為了我們的未來打下基礎，最近我遇到一個特別好的機會，如果這次能成功，我大概能賺得我人生的第一桶金。
當然，如果你想我了，哪怕失去這次機會，我也是會回來的。
期待你的回信。
柯歆源
20xx年xx月xx日
to方寸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我心里格外的難過。
前段時間我總是夢見你，最近卻沒有。你是在怪我和你說了那個長得有些像你的學弟的事嗎？放心，雖然他確實和你長得有幾分相像，可要是你問出你跟他同時掉水里我先救誰這種問題的話，我肯定第一個回答你，哪怕我並不會游泳。
方寸，在這個星辰密布的夜晚，我突然特別想抱抱你。
柯歆源
20xx年xx月xx日
方婉清起夜的時候听到萬稔覓房里斷斷續續傳來翻身時床鋪被壓得嘎吱嘎吱響的聲音，方婉清站了一會兒，直到從被窩里帶出來的熱氣都散盡，她才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痕，輕手輕腳地走了。
「又去看方寸了？」老趙披了衣服起來，瞧見方婉清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走了過去，坐到她身邊小聲問。
「他還沒睡，都這個點了，一定是因為太痛了。我看著他這麼痛卻幫不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老趙上前去將方婉清摟進自己懷里。
「為什麼偏偏是我的方寸，為什麼偏偏是他？」
老趙不會說話，這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能輕拍方婉清的背。
兩人在客廳坐了片刻，老趙說︰「听說這病吃烏雞有好處，我明天去菜場看看。去睡吧，明早起來，方寸見你沒精神，心里又該難受了。」
方婉清點了頭，兩個人攙著回房了。
萬稔覓發現不對勁的時候，腿上的疼痛感已經很劇烈了，他之前讓系統給他調低了痛感，他也沒太在意，直到因為神經反應開始時不時出現跛腳癥狀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壞了事。
等方婉清帶著他去檢查，已經往肺部轉移，同時伴有糖尿病的並發癥。如果接受治療，大概也只能堅持五個月到五年不等。
接到這樣的結果，萬稔覓第一反應竟然是還好柯歆源要出國了。
方婉清先開始是堅決要求治療的，哪怕是采取截肢手段，但是萬稔覓要回家。
「媽，我想回家。」
「方寸，這個病不是沒救的，你听話，好好治療，之前你不是好過嗎？這次也一定行的。」
縴維瘤和骨肉瘤有著本質上的不同，方婉清和萬稔覓心里都清楚。
「方寸……」
「媽，就讓我任性一次吧。」
方婉清見萬稔覓堅持，終于還是退了一步，她說︰「哪怕已經轉移了，但是該動的手術還是得動該接受的治療還是得接受。我不能看著你這樣不愛惜自己的生命，方寸，你不能這麼自私，你的命不僅是自己的，也是我的。」
萬稔覓這次沒再堅持，老老實實听了方婉清的話，根據會診結果接受相關治療。
治療了一段時間後，這具身體究竟是個什麼情況萬稔覓心里也有了底，于是慢慢開始部署之後的一些事情。
柯歆源出國後一直跟他保持著聯系，他打來的電話一概不接，要求的視頻通話也從來是拒絕，唯有郵件是認真看過並且時不時會回復的。慢慢的，柯歆源養成了習慣，只給萬稔覓寫郵件，不再打電話和視頻。
萬稔覓正一步一步為柯歆源構造假象，一個他還在很好地活著的假象。
時間緩慢而迅疾地在萬稔覓身上留下印記，他的身形迅速削瘦下去，原先合身的衣服現在穿在身上空蕩蕩的，糖尿病的並發癥讓他的視力變得越來越差，幾乎到了半失明的狀態。
蘇禾又一次坐在病床邊給萬稔覓讀柯歆源發來的電子郵件。
「方寸，今天早上突然從夢中驚醒，我夢到你在對我說再見。為什麼要這麼突然地同我道別呢？在我想象的中，跟你的別離是更為漫長而久遠的事情，那時我們都會變成耄耋老人，杵著拐杖都行走困難。可能那個時候你對青春不再的我已經厭倦，甚至不大樂意看到我那張布滿了皺紋的老臉……」
「一想到這些年我會錯失你生命中那麼多的美好時刻，我就不住的懊悔為什麼當初不能再多努力一些，仗著自己那一丁點兒小聰明驕傲自滿，倘若我的目光能放得再長遠些，說不定，我就不會離開你這麼久了……」
「方寸，我現在看到什麼都會想起你，你呢？想我嗎？」
蘇禾讀到最後泣不成聲，伏在萬稔覓病床上大哭起來。
「過兩天再給他回信。」萬稔覓側過頭看了一眼窗外，他能感覺到一陣模糊的光暈印在他的眼瞼上，但他很難再看到其他的景象，「我在草稿箱里放了一些沒有發出去的郵件，你看著回吧。」
蘇禾仍是哭。
「好了，我都已經做好準備了，能夠撐到現在，已經出乎我的意料了。」
「為什麼？」蘇禾哭的眼眶通紅，「為什麼不告訴他？」
萬稔覓艱難地呼吸著，他緩慢地說︰「他不該被束縛在我的身邊。」
「可你想過沒有，如果他回國，听到的卻是你……」蘇禾沒忍心把那兩個字說出口，含糊帶過之後，她才繼續說，「那他要怎麼辦？」
「我媽決定搬走了。」
蘇禾傻愣愣地看著萬稔覓，由著眼淚往下垮。
「等他回來，也只會以為我是去了另外一個他不知道的城市生活。」萬稔覓說，「可能他會說我薄情寡義，可至少他不會知道我死了。」
可是你這樣的活著，對他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呢？蘇禾沒能問出口，她覺得自己這會兒連毫無障礙的呼吸都是一種錯誤。
萬稔覓是在一個冬天離開的，那天陽光很好，就像他的笑容一樣。之後，這座南方小城罕見了下了一場大雪，蘇禾神情哀慟地盯著樓下在雪地里瘋跑笑聲傳遍整條街的孩子，腦海里回憶起萬稔覓在球場上靈活穿梭的身影。
明明不過幾年前的事情，卻模糊得像是上個世紀。
to柯歆源
說得這麼可憐兮兮的，等你回來，別說一碗，就算是十碗，我媽也會給你下。
方寸
20xx年xx月xx日
to柯歆源
巧克力我跟蘇禾還有老五槍頭他們分著吃了，他們都說不錯，可我覺得太甜了。
方寸
20xx年xx月xx日
to柯歆源
突然發現的軟件，有點意思，給你看看八十歲時我的模樣。
[圖片]
方寸
20xx年xx月xx日
to柯歆源
柯歆源，能遇見你真好。
方寸
20xx年xx月xx日
to柯歆源
我要搬家了，我媽和趙叔叔決定搬去我上大學的城市。忘了告訴你，我考上大學了，雖然不是什麼名校。
暫時是租房子，等安定下來，我會給你新的地址。
方寸
20xx年xx月xx日
to柯歆源
總覺得欠你一句，現在說似乎有些晚，不過能補上總是好的。
柯歆源，再見。
方寸
20xx年xx月x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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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歆源本來都走到玄關了，想了想還是轉身回去，又對著鏡子照了許久，整了整本就很服帖的衣領，這才出門。
他去買了一束花，似乎覺得覺得買花有些不妥，思來想去的，干脆又買了一小盆不知名的綠植。
今天他沒開車，是坐一趟需要等很久的班車過去的，車上人很少，司機也開得慢吞吞的，柯歆源頭抵著車窗，看著窗外冬季特有的蕭條景象。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使然，他略微有些昏沉沉的。
等到了站，下車的就他一個人，車很快開走了，柯歆源拍了拍褲腿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深吸了一口氣，邁開了自己的步子。
「我又來看你了。」柯歆源將花放下，「我也不大清楚，你究竟想不想看到我，畢竟我總夢不到你。」
「如果那時候，我沒走就好了。」
「我總是這樣，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總不在你身邊。」
「很痛吧？听說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我現在也總失眠，老是想起你坐在我後邊，有事沒事踢我板凳的模樣。」
柯歆源低頭拔著還沒長出頭的草，突然就紅了眼楮。
「我以為還有時間的……」
「我都沒來得及去更了解你。」柯歆源哽咽道，「為什麼我會自以為是地覺得只要我願意，你會一直等著我。」
「說好了不哭的。」
柯歆源在方寸的碑前絮絮叨叨說了許久，直到雙腿跪的麻木，這才慢慢起身。他的手拂過碑上的照片，那里面，是方寸十九歲的面容。
他已經慢慢步入中年，而照片里的人，永遠是年輕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