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分歧
離滄海只假裝沒看見，默然站在李一文身後——至于李一文，按照他的性格，大約很難理解雪夜目光里的意味。
凌京向李一文頷首致意，然後咳了一聲，繼續說道︰「這次撤退總共花了兩天時間，白司韶應該一時間還找不到這里——李將軍來的有些晚了，先前我們正說到要不要繼續深入松嶺山脈，不知道李將軍有什麼意見？」
八萬人的調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從雪氏軍隊出擊的情報傳到叛軍據點起，八萬叛軍全部撤離只用了兩天時間，不得不說，這已經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成績了。
然而松嶺山脈深處地形復雜，補給也較為困難——叛軍的八萬人終歸是要吃飯的，不可能長久地在這種地方待下去。
基于同樣的理由，白司韶和他的雪氏軍隊也不可能長久地深入山脈。
果然，李一文思索片刻之後，看向凌京說道︰「頭兒，我覺得還是想辦法盡快反擊為好……」
坐在雪夜下首的一個叛軍將領冷笑了一聲，「反擊？怎麼反擊？李將軍，我可要提醒你，白司韶手里的人是我們的兩倍。」
「兩倍又怎麼樣？」李一文毫不退縮地看著他，「正面對上我們是很難取勝，但是白司韶如果想要困死我們，恐怕也做不到。最多不就是個僵持的局面，誰都討不了好去。」
離滄海簡單分析了一下如今的局勢——在雙方修行者的實力不相差太多的情況下，李一文的判斷是正確的。
「僵持？」那人又是一聲嗤笑，聲音也不客氣了許多，「李一文，有件事情拜托你搞清楚——僵持是要死人的，而死的都是我們公子的人。」
「畢竟，」他嘲諷道︰「你們凌頭領自己帶來的人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這話說得便有些明目張膽了。凌京還沒說什麼，李一文卻是雙眉一軒，冷聲說道︰「你放尊重些——」
眼看軍事會議即將演變為派系之爭，雪夜終于咳了一聲，喚道︰「鄭文杰。」
他下手的叛軍將領微微一愣，旋即躬身應是。
「李將軍的意見自然有他的道理，」雪夜微笑說道︰「至于我帶來的人，本來就是拿來用的，沒有什麼不妥。」
主位上的凌京暗中松了口氣。
「不過，」那個叫做「鄭文杰」的將領低下頭去，雪夜的笑容又真摯了幾分，繼續說道︰「李將軍，你那個護衛能不能借我用一用？」
他這句話來的沒頭沒尾，主帳中的將領一時都轉不過來。李一文想起了前兩天的事情，試探地問了一句，「李悅？」
離滄海略一沉默，然後低聲說道︰「將軍恕罪。」
——以如今雪夜在叛軍中的地位，加上他剛剛又說了凌京的好話，李一文絕對無法拒絕雪夜的這樣一個要求。
她默然走到雪夜身後。
凌京對于雪夜提出的這個要求也有些吃驚，甚至專門抬頭看了一眼離滄海——此時在主帳中，離滄海還不至于放肆到帶著兜帽的地步，凌京于是看清了她的容貌，若有所悟。
雪夜還是微笑著，看不出什麼異樣。
凌京咳了一聲，繼續說道︰「現在糧草也是一個問題。食物倒還好說，麻煩的是馬草……」
雪夜知道離滄海就站在自己身後，心情愈發愉悅，完全沒有注意到凌京又說了些什麼。片刻後，他終于忍耐不住，出聲叫道︰「李護衛。」
「在。」
「把斗篷月兌了。」
雪夜的聲音並沒有刻意壓低，坐在他下手的幾個將領听到這話，微微吃了一驚，旋即明白了什麼，齊齊轉過頭去，假裝自己沒看到這邊的事情。
雪夜等了片刻，見離滄海毫無動作，于是大聲呵斥道︰「月兌了！」
他這一喝，滿帳的將領都听到了，不約而同地向這邊看來。李一文的面色頓時難看了幾分。
雪夜像是很享受這種場景，甚至翹起了腳，「我數到三，李悅，你月兌不月兌——」
離滄海沉默片刻，毫無波瀾說道︰「我只負責大人的安全。」
雪夜無視了這句話，「三。」
「二。」
「一，」雪夜回過頭來，微笑著看著離滄海，「我的安全？李悅，你倒是告訴我，你穿成這樣，萬一有刺客殺來，難道不嫌礙手礙腳？」
離滄海心知雪夜這是有意找她的麻煩，再加上她也確實不想回答這種白痴問題，于是沉默。
雪夜還是微笑著，「我剛說我只數到三，既然你不照做，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他笑得愈發愉悅，命令道︰「給我把斗篷月兌了，跪下來，雙手送到我面前。」
離滄海還沒有說話，李一文終于忍耐不住，砰地一拍桌子，「雪夜！你不要欺人太甚！」
「哦？雪夜微笑說道︰「難道我說的不對？」
「當然不——」
「李一文。」雪夜斂了笑容，冷冷說道︰「你這麼護著她，難道是你們之間有什麼？如果我沒記錯，房事可是違反軍紀的。」
李一文一窒，「你——」
雪夜「砰」地一拍桌子，聲音比李一文先前還要響，「如果沒有，那我教訓個下人，難道還有問題？！」他說著轉向離滄海，厲聲道︰「跪下！」
離滄海很懷疑眼前這位叛逃貴族離北冥附體。
她忍了忍，終于把一句媽的智障咽了下去，搖了搖頭，看著雪夜說道︰「第一，我不是下人；第二，我是李將軍手下，和大人無關；第三，大人如果覺得我穿著斗篷影響實力，可以叫人來試一試。當然，」她頓了頓，「大人其實已經試過了，只不過您大概很想把那段記憶從自己腦子里抹去。」
然後她看著雪夜，在對方還未反應過來之前，真誠說道︰「風陵國姜家可能還保留有抹去記憶的手段，大人如果有興趣的話，我很榮幸能為大人指路。」
雪夜先是一怔，繼而面色便黑了下去。
凌京終于忍無可忍，咳了一聲，打斷了這幾個人，「糧草上面還是有些問題，不知道雪大人能不能……」
雪夜憤憤摔桌，「沒空！」
「白司韶找到這里至少要十五天，這幾天里，營地的防御機關應該好好加強……」
……
因為雪夜的突然發難，整場會議被攪得一塌糊涂。凌京在三次試圖挽回氣氛無果之後，終于無奈地宣布散會。
散會後，他將李一文單獨留了下來，將他拉到一個角落，低聲問道︰「那個女人是誰？」
「我的護衛。」
「新來的？」
「空葉城遇到的。」李一文頓了頓，然後簡單地交代了慕容和離滄海的身份——當然，是他們倆編造的。
凌京听完，皺眉思索半晌，旋即又把李一文拉得靠近了些，低聲說道︰「一文，雪夜如果真想要，你就給他好了，你知道的……」
李一文險些跳起來，「頭兒！這不可能！」
「我現在帶的，還是雪夜手里的兵。」凌京微微苦笑，「沒辦法，就算知道雪夜是個草包，我還是得當大爺伺候著，不然叛軍早就完了。一文，那不過就是個女人而已——」
「我和她沒有那種關系！」
凌京微微挑眉，「你這話，我信，但是除了我誰會信？」
李一文沉默。
「所以，」凌京壓低了聲音，繼續道︰「你一定不給，所有人都會覺得你因為一個女人跟雪夜鬧翻，現在我們局勢也不好，萬一雪夜拿著這個當借口不讓我用他的人——你想，到時候大家會怎麼說你？」
「為了一己私欲罔顧大局。」凌京看著他，一字一字說道︰「一文，你自己好好想想。這次如果能打贏白司韶，隨你跟雪夜怎麼折騰，但是現在不行。」
李一文抿了抿唇，「頭兒，我知道你說的有道理。」
凌京面色一喜，卻听李一文繼續道︰「但是李姑娘她既然是我帶來的人，我就不會看著她被人欺負。」
「那不過是一個——」
「她是我的手下，是叛軍的一員，是我們的同袍，不是‘一個女人’！」
凌京看著李一文微抿的雙唇，知道自己勸不動這個人，于是嘆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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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滄海在收到凌京召見她的命令的時候，花了三息時間思索該不該去。
不用問，她一個護衛，凌京召見她只可能是因為雪夜的事情。不過……離滄海在心里嘆息一聲，凌京算是李一文的上司，應該不會對她不利，而且，最關鍵的是，她沒有理由拒絕。
事後，當離滄海對此事進行反思時，不得不承認自己錯誤地估計了凌京。
她走進凌京的營帳時，一眼便看到兩排整整齊齊分列兩旁的護衛，凌京微笑著從主座上走了下來，端著一碗酒遞給她。
見到這個陣仗，離滄海瞬間便明白了凌京打算做什麼。
她接過酒碗仰頭一飲而盡，然後啪地一聲把酒碗摔在地上。酒碗摔碎的那一瞬間，兩旁的護衛一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