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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第二百二十八章

殿前衛士迅速調動,宮門接連落下。

南康公主胸有成竹,勸王太後和褚太後等著看戲就好。

司馬道福告罪一聲,起身走到殿門前,看到守在石階上的將卒,先是眼前一亮,很快又露出失望神情。

阿葉守在殿門前,看到司馬道福走出,上前行禮,低聲道︰「殿下,風雨將至,留在長公主和太後身邊為妥。」

「恩。」司馬道福知曉輕重,只不過是心生好奇,想看看那奴子的「安排」罷了。

「我這就回去。」轉身時,司馬道福又掃殿前一眼,在為首的隊主面上一瞥,見其神情恭敬,與其說是圍宮,不如說是保護,心下一松,旋即現出一抹諷笑。

待她回到殿中,將所見盡數道出,王太後和胡淑儀面露沉思,褚太後則是滿臉恍然。

「南康,莫非……」

南康公主笑著搖頭,止住褚太後的話頭,口中道︰「事乃官家安排,結果如何,太後且看吧。」

心知殿前衛不受司馬曜掌控,照樣不能宣之于口。長樂宮中人多嘴雜,萬一有只言片語傳揚出去,難保不會生出麻煩。

休看現今幾方結盟,多方合作,待桓容登上皇位,情況如何還不好說。

故而,能不節外生枝最好。

褚太後政治嗅覺不低,得南康公主提醒,立即曉得其中厲害。到嘴邊的話當場咽了回去,並向王太後和胡淑儀搖了搖頭,暗示她們不要開口。

現如今,三家已經綁上龍亢桓氏——準確來講,是桓容的馬車。

事情未定之前,言行都需謹慎,出口的話必須仔細考量。

褚太後三人都不懷疑,司馬曜絕非桓容對手。然然而大局未定,若是橫生枝節,難保會不出現差錯。

「就如南康所言,我等看戲就好。」

「正該如此。」

王太後拍了拍手,立刻有宮婢換上新的茶湯和炸糕。

話題重歸西域商路和各家郎君,貌似熱絡,實際上,說話的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司馬道福眼珠子轉了轉,湊到南康公主耳邊低聲幾句。南康公主蹙眉掃她一眼,搖頭道︰「不可。」

原來,司馬道福覺得無聊,竟是想請王太後召樂者為樂。

王太後見她兩人低語,好奇問道︰「南康,新安,你們在說什麼?」

「沒什麼。」南康公主回道。想了想,突然又改變主意,對王太後道出司馬道福所請。

「這有什麼。」王太後擺手,道,「無需往他處,長樂宮中就備有樂者舞婢,召他們來就是。」

今日天子大婚,太極殿和長樂宮都將設樂。王法慧的娘家卻要閉門,三日不得設樂宴飲。這是魏晉時的規矩,皇族士族皆循此例。

王太後發話,立刻有宮婢前往召喚。

殿前衛守在石階上,耳邊傳來隱隱的樂聲,不由得面面相覷。

「將軍,這……」

「休要多言,奉命行事即可!」

簡言之,他們負責守衛長樂宮安全,至于長樂宮發生何事,同他們無關。

長樂宮響起樂聲,太極殿群臣賀禮將近尾聲。

王氏被迎入宮,身著皇後朝服,頭戴蔽髻,並無屏風香扇遮面,僅列出儀仗,由宦者和宮婢引路,往太極殿成禮。

群臣立在玉階下,宣讀醮文和觀禮的重臣則候于殿中。

王法慧邁步走上玉階,脊背始終挺直,神情格外莊重。距司馬曜尚有十步,依禮福身下拜。

王彪之宣讀醮文,一首之後,司馬曜上前,帝後同拜天地。

郗愔和桓容分立左右,兩人皆是深衣朝服,頭戴七縫皮弁,腰佩木制寶劍,劍柄雕刻成獸首,瓖嵌鴿卵大的彩寶。

王彪之再宣醮文,殿前響起樂聲。

帝後禮成起身,司馬曜的神情依舊激動,王法慧抬起頭,看清站在面前的桓容,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眸光微閃,臉飛紅霞。再看立在身邊的司馬曜,眼底不禁閃過一絲厭惡。

樂聲中加入鼓聲,宦者和宮婢入殿,請王法慧入主顯陽殿。

待新後離開,群臣魚貫入殿,共賀天子。

趁著這個空當,一名宦者閃入殿內,朝著司馬曜使了個眼色。司馬曜當即面露喜色,用力握住雙手,才沒有當場露出馬腳。

他自以為掩飾不錯,殊不知,表情中的興奮早已經出賣了他。

宴會之前,司馬曜離殿更衣,听宦者稟報殿前衛已盡數調動,守住台城四門,並包圍長樂宮,猛地拊掌,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好,甚好!」司馬曜開始踱步,兩個來回之後,對宦者道,「將淮南郡公請到殿後,言朕有話與他說。」

「諾!」

宦者退出偏殿,表情始終如一。

他是湊巧被司馬曜「救」下性命,自此對天子忠心不二。假如司馬曜知曉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未知會作何感想?

此時,殿前已設桌榻,酒水菜肴陸續齊備。

桓容有郡公爵,又是晉室大長公主之子,位置安排在郗愔下首。

宦者走到桓容身側,躬身行禮,比在司馬曜面前更為恭敬,「桓郡公,天子有召,請郡公往偏殿一敘。」

終于來了。

桓容站起身,笑意涌入眼底。

若是司馬曜再不找他,他會懷疑對方突然變得聰明,中途放棄計劃。

「麻煩引路。」

「不敢,郡公請。」

桓容離席位之後,殿前衛迅速包圍太極殿。尤其是正殿,由毛虎生和毛安之率領,並有吳姓隊主,將正殿圍得水泄不通。

有文武不知內情,當即大嘩,猜不出究竟是怎麼回事。

郗愔、王彪之和周處等卻半點不見詫異,反而安坐如常,一派泰然。

「諸公稍安勿躁。」

議論之聲漸大,郗愔突然開口,道︰「此地終歸是太極殿,御駕之所。我等縱有疑惑,可等官家歸來再議。」

郗愔不開口還罷,這一開口,幾乎是將司馬曜架到柴堆上,只等著眾人一起點火。

「莫非是陛下……」

「可能嗎?」

「說不得就是如此!」

「官家未踐祚時,可是曾有不小的志向。」郗超不著痕跡-插-言,將柴堆架得更高。

議論聲許久不絕,群臣的表情愈發晦暗不明。

如果真是司馬曜所為,他打算干什麼?

借大婚之機困住滿朝文武,莫要也想來一場鴻門宴?

思及此,眾人心頭一動,不約而同看向王蘊。這事王內史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他是否參與其中?

同王蘊交好的幾人表情略有遲疑,但在如此氣氛下,不得不避開些許,以免被視為同-黨。

王蘊仿佛吞了黃連,當真是有苦說不出。

殿前衛為何會包圍太極殿,他的確半點不知情,可惜無人相信。早知如此,他絕不會答應嫁女入宮,哪怕得罪王太後和晉室,也要堅拒這場婚事!

大不了不做官,像範寧一樣辦學,總能身後留下清名。

如今算怎麼回事?

不提殿中群臣如何,桓容來到偏殿,邁步走進殿門。司馬曜等在室內,憨厚之色全然不見,滿臉都是傲然,仿佛面前是一只螻蟻,動動手指就能捏死。

桓容心中好笑,表面不動聲色,行禮道︰「臣奉召前來,見過陛下。」

司馬曜沒叫起身,而是雙手負于身後,好整以暇的打量著桓容。

「淮南郡公。」

「臣在。」

「你可知朕為何召你來?」

「回陛下,臣不知。」

「不知?」司馬曜嘿嘿笑了,「朕聞你是個孝子,可是實情?」

「回陛下,孝乃人子之道。」

「不錯。」司馬曜點點頭,走上前兩步,突然抬手拍了拍桓容的肩膀。笑容又突然變得詭異,語調輕蔑,甚至想勾一下桓容的下巴。

「孝順就好,孝順就好啊。」

桓容直起身,避開司馬曜的手。

他本想繼續演一會,可惜,對方這個動作著實令他厭惡。

司馬曜不以為意,更沒有發怒,只是看著桓容,繼續笑道︰「淮南郡公如此孝順,想必為了大長公主,什麼都願意做吧?」

「陛下何妨直說?」

「直說?」司馬曜覺得有點不對,桓容未免太過鎮定。可是,想到宦者回報,事成的興奮又將疑惑壓了下去。

「當朝辭官,交還爵位、封地和私兵,此後常居建康,唯朕命是從,朕就留南康一命,如何?」

桓容沒說話,司馬曜愈發張狂,道︰「無妨實話告訴你,長樂宮已被包圍,只要朕一聲令下,那老婦立刻人頭落地!」

「桓敬道,你可要想清楚。」

「陛下,」桓容看著司馬曜,表情依舊不見恐懼,而是透出幾分奇怪,「需知家母乃是元帝長孫女。你如此做,不怕天下人之口?即便臣願意從命,滿朝文武又當如何?」

「這事不勞你費心!」司馬曜磨著後槽牙。

拿到幽州,擁有了財富和兵力,再以桓容威脅桓氏,他自能一點點收回權利!即使不能,也能臨死拉個墊背,讓建康士族知曉,將他視為傀儡實是大錯特錯!

司馬曜登位三年,外有群臣內有太後,心性早被壓抑得扭曲。

換個正常人,九成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可惜,如今的他就算沒瘋也不差多少。考慮問題的角度迥異常人,正常的腦回路壓根餃接不上。

看著這樣的司馬曜,桓容突然沒了繼續听下去的興致。

「如何,桓敬道,南康那老婦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間!」

再三听他辱罵親娘,桓容的耐性告罄,上前半步,猛地一腳處踹在司馬曜的月復部。

後者沒提防,直接被踹個正著。

一陣激痛傳來,司馬曜哀叫一聲,雙手捂住小月復,不敢置信的看向桓容,口中直吸涼氣,「你、你竟敢如此?不怕朕要那老……」

話沒說完,又是一腳落在身上。

桓容力氣一般,卻和錢實典魁學了不少「下-黑-手」的招式。按照兩人的話說,只要找準角度,幾下就能讓人生不如死。

司馬曜疼得弓起身子,就要喚殿外的宦者進來護駕。奈何喚了兩聲,始終無人應答。

桓容上前一步,拽起司馬曜的後領,單臂下壓,膝蓋猛然上頂。

砰地一聲,司馬曜叫都叫不出來,彎腰倒在地上。

論理,他學過武藝,又生得高大壯-碩,正面對抗,桓容未必會是對手。奈何先機已失,又被打到要害,疼得滿頭冷汗,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遑論反擊。

「你、你這是犯上!」司馬曜捂住傷處,話說得咬牙切齒。

「犯上?」桓容一把抓住他的衣領,逼迫他抬起頭,四目相對,眼底的冷光生生讓司馬曜打了個哆嗦。

「如果你成了篡位之人,何人會言我犯上?」

「什麼?!」司馬曜瞳孔緊縮,過于驚訝,幾乎忘記疼痛。

桓容勾了下嘴角,放開司馬曜,隨手取出一卷竹簡,遞到他的面前,道︰「可要看看?」

司馬曜不信的看著他,終于咬牙起身,接過竹簡展開。

看到竹簡上的內容,司馬曜雙眼瞪大。再三確認,甚至用手指摳過上面的璽印,確定沒有半點做假,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如果這份禪位詔書屬實,那麼,別說是他,就是父皇都成篡位之人!

「我不信,這必定是偽造!」司馬曜猛將詔書擲于地上,用腳踩踏,更-抽-出寶劍劈砍。他貌似失去理智,實則想趁桓容沒有防備,徹底毀掉這份詔書。

桓容憐憫的看著他,搖了搖頭,又取出一張黃絹。

「此乃先帝親筆,陛下可要看看?」

司馬曜抬起頭,認出絹布上的筆跡,寶劍月兌手,當啷落地,渾身失去力氣,當場委頓在地。

「無妨告訴陛下,天子金印同在我手。」桓容彎腰撿起竹簡,發現系繩斷裂,兩片簡頁已被砍斷,竟是半點也不在意。

這並非原件。

只要他願意,這樣的東西要多少有多少。

居高臨下的俯視司馬曜,桓容表情冰冷,額間一點朱砂愈發鮮紅。

「原本,我不想這麼快動手,可惜陛下卻等不得了。」桓容俯-,再次對上司馬曜雙眼,一字一句道,「陛下可要到正殿看看,現在是個什麼情形?」

司馬曜渾身僵硬。

「什麼?」

桓容僅是挑眉笑了笑,揚聲喚人。

司馬曜屢召不至的宦者立即推開殿門,依桓容豐富,將太極殿內外的情形詳細說明,半點不落。

「你說什麼?!」司馬曜臉色更白,「殿前衛包圍太極殿?」

「回陛下,確是。」宦者面帶恭敬,同往日一般無二,卻讓人脊背聲寒。

「為何,我並未……」司馬曜終于回過味來,猛地看向桓容,「是你,是你!」

「陛下所指為何?臣不知。」桓容拉長聲音,字字如刀,宣判了司馬曜的死刑,「不是陛下借大婚之機,下令落下宮門,並下令包圍太極殿,逼迫郗丞相和謝侍中辭官,以各家家主性命脅迫,要求王謝士族交換權柄?」

桓容沒說一句話,司馬曜的臉就白上一分。待「權柄」兩字落下,司馬曜已臉白如紙,全無半點人色。

「陛下,所謂借听于聾,求道于盲,問計于敵,結盟于虎狼,您找錯了盟友,也錯估了敵人。」

司馬曜許久不言,神情變了幾變,口中喃喃道︰「朕不信、不信……」

「如不信,陛下可親往正殿求證。」桓容憐憫的看著他,「只是那樣以來,結果未必是陛下能夠承受。」

想到桓容手里的詔書和遺命令,司馬曜生生打了個激靈。再想到宦者所言,司馬曜眼前發黑,忽然一陣天旋地轉。

「你、你待如何?」

「如何?」桓容的聲音十分平緩,「只要陛下寫下一分詔書,幫臣一個小忙,即能平安出台城,同妻妾安享平生。」

「詔書?」司馬曜表情微變。

「魏帝取漢,晉主代魏,想必陛下知之甚詳?」

听聞此言,司馬曜愣在當場。

「你、你不是有?」

「是啊。」桓容點點頭,「如果陛下願擔負篡位之名,臣不介意。須知臣實是出于好心,如陛下不領情,臣也只能……」

「不,我寫,我寫!」

司馬曜知曉事情已無轉圜。

不提其他,單是漸漸變大的嘈雜聲,就足夠讓他膽寒。

無需吩咐,宦者呈上竹簡和刀筆,鄭重的捧上玉璽。

桓容打開隨身荷包,取出天子金印。

看著司馬曜落筆,桓容並未覺得輕松。實事求是,司馬曜算不上最大的敵人,連前三都排不上,更大的難關是在詔書宣讀之後,是否能成功引導輿論,天下人會作何反應。

能不能平安度過……桓容捏緊金印,天意有之,更在人為!

走到今天這一步,他不能後退,也絕不會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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