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狡詐的幼子
銀發的死神塔那托斯腰背挺直地在冥府的入口似乎正要進去,當看到黑色戰車行來的瞬間他眼中露出了激動的神色。但他迅速收斂,恭敬地向我垂首彎腰︰「您回來了。」
「辛苦你了,塔那托斯。」
我從馬車上下來,讓阿沙它們自行進去。忠心盡職看守入口的刻耳柏洛斯委屈地圍著我嗚咽打轉,我不由笑了一下伸手撫模它的脊背︰「好男孩兒,你也很乖。」
它的三個腦袋一起發出歡喜的叫聲,這讓跟在我身後的鉑金少年翻個白眼︰「聒噪的蠢狗。」
刻耳柏洛斯吠了一聲又嗚咽地磨蹭我的腿,我忍著笑意與塔那托斯向內行︰「一切平安?」
「沒大亂子。」塔那托斯恭順地應道。
我皺了皺眉,看著灰眼楮的少年指揮綠色小蛇逗弄著三頭巨犬跑遠了才道︰「小亂子是甚麼?」
「您這一路行來想必已經發現,人類的增長明顯加快,而且火的使用令他們更健康。」
「我相信你並不是在擔憂冥府住不下。」
塔那托斯深深嘆了口氣︰「在您與明托女神離開後,我常常想起這位神奇的自然女神說過的一些話。」
我腳步一頓︰「奧林匹斯有行動了?」
「一口箱子。」他輕聲道。
我了然地頷首︰「果然做出了姿態。」
「讓所有神靈都給予祝福的話我們並不相信,且您當時並不在冥府。」他小心翼翼這樣說,「但我們都看到了一個據說來自于您的祝福。」
我看了他一眼︰「我忠心的下屬,那確實是來自于我。」
「……顯然,去見那位給您帶來了許多難以預料的益處。」塔那托斯釋然了幾分,但仍皺著眉頭。
「或許你是想問,為何我毫不顧忌地展露了這一點。」
「若您願意告知。」他欠了欠身。
我看著冥府廣闊的平原與永恆不變的霧氣︰「威脅,也是妥協。」
「您對奧林匹斯可真有信心。」銀發的死神皺起了眉,「我並不看好他們的解讀能力。」
「沒關系,那倆位可敬又可憎的母神能解讀出來就好。」我嘆了口氣,「我需要奧林匹斯有所行動。」
「以此來確定更多的事麼?」塔那托斯展開翅膀吹散部分霧氣︰「我總覺得您的話別有深意。」
在無知覺時被暗算了不報復回去也許可稱心胸寬廣,但若連來龍去脈都不弄清楚未免有些愚昧的可悲。
「對此並不十分肯定的我只有些許計劃。」
塔那托斯很有些無奈地看著我︰「一般您說有計劃就表示它十之八.九已經成就。」
「不,我的老朋友,這次有些不同。」我感慨的看著永遠暗無天日的冥界大地,「這很難。」
「我可不相信有您做不到的事。」
「若我沒听錯,這是在嘲諷?」
「顯然不。」銀發的屬下收攏了翅膀正色道,「我對自己的眼光一向很有信心。」
我無聲地笑了︰「那麼,去選個好地方。」
「做甚麼?」
「種樹。」
「……」
我敢保證,再過一千個一千年,恐怕都很難再次見到一向穩重嚴肅的塔納托斯出現這樣的神情。
「我得說,這和做無用功還真是挺像。」金發的斯拉芙惆悵地蹲在地上,看著面前冷硬的地面。
「沒有陽光。」塔納托斯環著手臂站在他旁邊。
「本來就是死亡的地界。」地獄女神赫卡忒翻個白眼,她滿頭的活蛇裝飾正發出嘶嘶的吐信聲。
「我現在嚴重懷疑正是你那一腦袋叫人心煩意亂的東西太過吵鬧的緣故。」斯拉芙杵著頭斜眼看她,「不如你試試換個發型再來?」
「沒問題,把這些小可愛全部換到你腦袋上顯然是個不錯的主意。」赫卡忒惡意滿滿地沖他一笑。
斯拉芙故作害怕地哀嚎一聲躲進他兄弟懷里。
「好了各位,有時間斗嘴不如研究下到底怎麼辦。」阿勒克圖,復仇女神中的大姐皺緊了眉頭。
「我始終不認為冥界能長出植物。」她最小的妹妹底西福涅歪著頭查看地面,「而且我同意赫卡特的話,冥界為甚麼需要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陛下一定有好的理由。」她的二姐墨紀拉溫柔地摟住兩位姐妹,「而且陛下甚麼時候做過無意義或是不能成功的事?」
「好吧,如果你這麼說。」赫卡忒嘆口氣。
「你說我能不能把這些種子催眠之後再種下去?」金發的斯拉芙轉著眼珠子。
「意義何在?」塔那托斯斜了他一眼。
「催眠的時候下點兒暗示?比如告訴種子們,這里是溫暖又肥沃的土地,有充足的陽光與甜美的泉涌,你們趕快發芽長大啊——之類?」
塔那托斯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腦門作為回答。
斯拉芙嗷嗚叫喚了一聲,蹦跳著撲過去揪他的翅膀。塔那托斯一臉嫌棄地抖動翅膀想把他掀翻,而他金發的弟兄顯然也猜到了這個,正摟住他的肩膀緊緊圈在他身上。
幾位女神放聲大笑,蝮蛇鞭子在她們手中簡直快握不住了。
我自上空行過看到這樣一幕,簡直懷疑自己的眼楮。
如此歡快地場景可幾乎不像冥界該出現的。
「梅林的胡子!」身側燦爛頭發的少年嗤笑道,「我覺得自己真是完全習慣你身邊出現各種奇怪人物了,萊爾。」
「在某位驕傲的馬爾福來到之前並非如此。」
「甚麼?」
「或許應該是我得習慣在某位美麗的自然女神到來後,我身邊會出現各種奇怪的事。」
這壞脾氣的少年揪住我的袍子將我拉低頭氣勢洶洶地要了個吻︰「所以你反悔了?!」
我托著他的腰︰「我還可以反悔麼?」
「想都別想!」
將戰車停在塔耳塔洛斯的入口處,鉑金頭發的少年看著黑幕明顯瑟縮了一下。
「在車上等我。」我安撫地輕拍他的後背,「讓刻耳柏洛斯和小蛇陪你?」
他皺了皺鼻子斷然拒絕︰「不,我才不要一個人在黑暗里等你。」他頓了頓又低聲道,「我在黑暗中獨自等待得已經夠久了。」
我為那話里流露出的哀傷震撼︰「你說甚麼?」
少年抬頭看我︰「一個很長的故事。」
「我希望自己有聆听的榮幸。」
他靈活地轉動眼眸︰「在這里?」
「無可救藥的馬爾福儀態,嗯?」
「這可是我高貴血脈的必須表現。」他親了親我的眉毛又惡劣地笑了,「現在立刻搞定這團該死的臭烘烘的東西,然後切實地討好我!說不定馬爾福就心慈手軟高抬貴手告訴你了。」
「那就算了。」我拍拍他的手,轉身走入那一片亙古而來的黑暗中。
一如既往的死寂與濃黑,憤怒地嘶吼不時傳來。身側的少年緊貼著我,我將他摟在懷中前行。
「這就是塔耳塔洛斯的內部?」他小聲道。
「確實沒甚麼好風景。」
他翻個白眼︰「我只是——好吧,好奇。」
「但你合理地控制在一個範圍內。」
「當然,我又不是蠢獅子。」他得意地揚揚尖細的小下巴,「你會保護好我的是不是?」
「我以為一個馬爾福高貴的自尊心會不允許自己處在一個類似被保護者這樣弱勢的地位。」
「馬爾福允許自己擁有崇拜者。」他掐了一下我的手,「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跟隨和有能力保護他們。」
我失笑︰「那我可真是榮幸。」
「你才知道麼?」他吻了我一下又貼近來輕輕磨蹭,「這種程度的黑暗總讓人有某種凌虐的**是不是?」
我警告地拍了一下他的腰︰「換個地方也許我會欣然應允。」
「少來。」他翻個白眼終于肯好好走路,「我真不知道你在介意甚麼。」
介意甚麼?
介意我所不知道的一切,介意我所不肯定的一切,介意我所被困鎖的一切。
在真相揭露之前,我寧可保守地給彼此留一個可以安全後退的余地。
「並非巡查時間,所以你要找甚麼?」這少年不知何時已對我的日常行程了然于心。
「我似乎感慨過有個太過聰明的情人不是件很愉快的事?」
「哦得了吧萊爾,猜測真相同樣是斯萊特林們熱衷的活動。」他頑皮地撓撓我的手心,「況且你難道是更喜歡愚蠢的情人——」他突然變了臉色,甚至停下腳步懷疑地看著我,「我記得你對迪戈里那只傻獾一直很不錯!」
所以那是誰?
我無奈地俯身吻了吻他的嘴角︰「別鬧。」
他享受地眯起眼楮唔了一聲卻又瞪我︰「這可不能徹底安撫我。」
「貪婪的龍先生。」我再親了他一下。
他嘟囔了幾句,但最終還是忍耐下來。
我們一路行到塔耳塔洛斯的最深處,面前是被加固封住的深淵入口。
德拉科一臉好奇地打量︰「我得說萊爾,你一直很擅長魔法陣果然是有——」
他話音未落,那封印立刻震動起來,從中傳出了憤怒地嘶吼。
少年退後一步眯起眼楮來看我︰「別告訴我你要進去。」
「我要找的某個東西只在這里。」我撫模了一下他柔順的長發。
「我沒記錯的話,里面關著的可都是……」他頓了頓皺起眉來,「我可不認為里面會有任何你要的東西。」
「我以為你知道我要甚麼東西。」
他高高挑起一邊眉毛︰「我可以謙虛地說我只知道你打算把冥界變成一個大農場麼?」
我凝視著他幽幽道︰「你好奇過那麼多的事物,難道從沒對我毫無記憶——我是指,關于你的記憶——好奇過?」
「在曾經的某一次是我沒有記憶,但你同樣愛著我、看顧我。」他回望著我,「你在懷疑一個馬爾福的愛麼?」
我擁抱了他一下︰「所以你也不要懷疑我的決心。」
他抱著我的脖子輕聲道︰「我可以信賴你這個半吊子斯萊特林是真的做好了萬全準備?」
我親了親他的耳朵︰「無聊的話就去馬車上等。」
「果然我不能指望你會邀請我一起去。」他翻個白眼推開我,「你最好明白,讓一個馬爾福等待太久是件不可饒恕的事!」
我微笑著退開幾步反轉權杖,將自己化作一陣黑色的霧氣,與周遭融為一體的同時順著封印的裂隙滑了進去。
三重暗幕一道比一道寬闊深沉,三道銅牆堅固又冷硬,百臂巨人把守著這座無盡深淵構成的巨大監獄。並不想再過多描述這地極之處有多恐怖與陰森,相較內部外面簡直可稱為和平的樂土幸福的花園。
我無聲地在這片幽冥中飄動,以最不易被覺察的方式向下潛行。
兩場戰爭的失敗者都在這里,最古老的世襲與血脈即使被囚也不代表他們喪失了自己的神格。但自然的平衡將發揮自身修復與彌補的功效——無數新的神祇誕生,分走弱化了他們的職司,最終的結局就是與本源同化。
譬如正在振臂怒吼的克利俄斯,他現在幾乎已經完全喪失了神格,唯有提坦血脈的身份保護著他不被塔耳塔洛斯吞噬——但也許,那說不定對他更好些。
繞過瘋狂吶喊的海科通契里斯們、不斷咒罵的囚徒們,我看到角落陰影里唯一一個安靜端坐的古神。
他因神力流逝而變白的頭發在這幽暗的地獄中分外顯眼。太久沒有整理過的胡子卷曲糾結十分骯髒,如同那被隨意掛在身上已有些破爛的衣物一樣漫不經心。羽翼完全收攏在身後,若不仔細看近似消失了一般。
他還活著的唯一證據,也許是他牢牢握住權杖的姿態。
那枯瘦的手指以與心不在焉的外在截然相反的姿態撫模著權杖,即使那上面的寶石都已散失,他仍將這視作至寶。
偶爾也有些提坦神過來咒罵指責或是嘲弄譏諷他,他都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眉毛都沒挑一下。
我停留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就這樣觀察了他一陣。
突然他小幅度地揮動了一下那權杖,周圍的空間立刻被分割般包裹進了一個封鎖的框中。跟著他抬起眼直視我的方向,嗓音沙啞地開了口︰「我的長子,來看望你可悲的父神麼?」
我掃了一眼那個框的邊緣顯出身形︰「只是路過。」
也許因為太過昏暗他的雙眼顯得渾濁︰「哦,對,你應該憎恨我。」
「那太費力氣。」
他掃了我一眼︰「也對。我總不能指望你愛我。」
我沒有回答。
「我本以為,那個咒詛的應驗者會是你,我的長子。」他有些神經質地呵呵笑起來,「但我顯然忘了,我也是幼子。」
敘舊的話不應當出現在他與我之間,因此我只是平淡地看著他。
「你完全可以打破這個障壁。」他模著胡子,「當然,你也有完全的能力干掉外面那些蠢貨。不過就像你主動退出了競爭一樣,你不會那麼做。」
見我仍然沒有回答,他收斂了笑容︰「所以你是來殺我的?不,不不……」他搖搖頭點著那根權杖,「你沒有那樣的感情。真奇怪,你沒有感情……激動,憤怒,憎恨,愛戀,你統統沒有。」
曾經我也以為我沒有。
「我在這里想了很久仍然不明白。但我猜與我那至今風光無限的母神與妻子有關是不是。」他抬起眼楮再次找到我,「塔耳塔洛斯你會需要的東西只有一樣,很不幸,它在我這里。」
我踏前了一步注視著他。
他轉動著他的神杖︰「極地的泥土,生命的奧秘,成長的原因……可我為甚麼給你呢,我的長子?」他用一種令人極不舒服的眼神上下打量我,「哦,你的眼楮寫著我會給你——是的,當然,我會給你。」他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因為我憎恨。」
「憎恨那卑鄙的母神蓋婭與欺騙我的妻子瑞亞,憎恨凶暴無恥的父神烏拉諾斯……憎恨這個我安身立命卻又無能為力的世界。」他的笑容越發獰惡,「我猜你不是沒有感情而是消耗或封印,唯有那個泉水能洗淨一切,所以你需要冥土的內核。」
他抖了抖權杖,一塊鴿卵大小的泥土向我飛來,停在了我眼前。
我看著那塊泛著幽暗藍光的泥土並沒有伸手觸模。
「別擔心我的長子,你完全可以辨認出這是真的。你也不用懷疑我給你的原因。」他臉上寫滿了殘忍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