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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美麗的地方。

陸喬喬伸手接住一朵落花,微笑著跟在式神身後。三天前,她在清掃老宅的時候,這只狐狸模樣的式神從鏡子里跳了出來,隨後抱住她的大腿,哭著請求她出任一個叫「本丸」的地方的主人。

陸喬喬對于本丸以及會說話的狐狸一所無知,短暫的驚訝過後,看它哭得那麼慘,就讓它在家中休息了一晚。

然後又休息了第二晚、第三晚……

沒辦法,毛茸茸的小動物淚眼汪汪的樣子,簡直是猛毒啊!

山巔的宮殿看著非常遙遠,但是不過片刻,陸喬喬抬頭一眼,剛才還遠在天邊的宮殿卻已經近在眼前了。

真是快呢,陸喬喬有些詫異。

「狐之助,這里……」陸喬喬低下頭,想詢問前方領路的式神,卻驚詫的發現,小狐狸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她連忙轉過身,來時的山路也跟著式神一起消失了。在她身後,就是森莽的叢林,透著陰森的涼氣。

糟糕……陸喬喬心中一涼,因為狐之助的一再懇求,陸喬喬才答應跟隨它來看看所謂的「本丸」。對于它口中的「審神者」、「刀劍」了解淺顯得很,現在式神卻悄無聲息的跑了……

陸喬喬猶豫了片刻,便繼續朝山上走去,畢竟退路都已經消失了,不管前方等待著她的是什麼,只能向前走了。

這個念頭才浮現,陸喬喬眼前一閃,便已經站在了一扇漆黑的大門前。

山路再一次自動將她往前送了。

在近處看,這座名為「本丸」的宮殿更加宏偉,但卻有種說不出的古怪,陸喬喬看了一會,才發現是因為光線的緣故——這座本丸的天空,被濃郁的陰雲所籠罩著。

陸喬喬伸出手,輕輕在大門上敲了一下︰「請問,有人在嗎?」

無人應答。

陸喬喬等了一會,只好又抬起手,稍微加重了一點力道︰「請問……」

她的手剛剛踫到大門,便听一聲悶響,鐵門竟然猛然向後倒落,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揚起一陣煙塵。

「咳咳咳。」陸喬喬連忙捂住了口鼻,她怎麼也沒想到,看似堅固的大門,竟然被她輕輕一敲,就會倒下!

她抬頭看去,立刻便被所見之景驚呆了。與完好的外表不同,這座本丸的內部,竟然腐朽不堪,仿佛百年未曾有人踏足一樣,屋宇倒塌,雜草叢生,遍地都是發黑的殘垣,蛛絲網上都落了厚厚的灰。

陸喬喬︰「……」

咦咦咦?

本丸的內部居然是這個樣子嗎!感覺快一百年沒人住了啊。不僅半個人影也沒有,連蚊蟲好像都已經拋棄了這里。

不,其實還是有人的。

彌散的煙塵之中,靠在殘垣後的一團黑色微動,陸喬喬這才發現,在台階旁的碎石後,倚靠著一個人。

因為光線的緣故,她一時間沒能認出對方是男是女,不過很快,一個虛弱但仍舊冷酷的聲音呵斥她︰「誰?」

接著,他站了起來。

陸喬喬首先看到一條暗紅的圍巾,從他的身上滑落,跌落在塵土之中,被主人毫不在意的踏上。

接著是他渾身的傷口,破碎的制服勉強遮蔽著他的身軀,血和塵土裹了他一身,這般狼狽的境地,這名面貌清秀如少年的人,卻依然握著一把刀。

他黑色的發絲凌亂的散在臉頰邊,紅色的瞳中映著陸喬喬的身影,隨後他拔出了那把遍布裂口的刀︰「滾出去。」

「哦……」陸喬喬應了一聲,收回了已經踏入本丸的那只腳,然後站在門邊,眼巴巴的看著他︰「那個,你的狀態看起來有點不好,要幫忙嗎?」

「不需要,」對方冷漠的說道,仍舊沒有放下刀︰「馬上離開。」

「很抱歉,我並不是故意要闖入這里,」陸喬喬有些為難︰「我是被一名叫做狐之助的小狐狸帶到這里,它說,希望我能擔任本丸的審神……」

她還沒說完,便看到那名面貌清秀如少年的人,露出了比惡鬼還可怕的表情,然後舉起了刀,像看到殺了他全家的仇人一樣。朝她猛然沖了過來。

陸喬喬猝不及防,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沖過來——舉起刀——刀掉了——軟倒。

 當,他手中的刀墜入塵土中,身體重重的撞在陸喬喬身上。

「誒誒!」陸喬喬被他壓著,兩人一起摔倒在地上,頓時一陣眼冒金星。等她緩過神來,這才發現,身上壓著的人,體溫高得驚人。

他顯然因為傷口炎癥而在發熱。

如此近的距離,他身上的傷口也一覽無余,新傷疊著舊傷,最嚴重的是胸口那一處,好像被什麼鈍器給擊中了一樣,即便如此,他也艱難的撐起了身,然後鍥而不舍的,試圖來掐陸喬喬的脖子……

「為什麼,」他的手軟綿綿的搭在陸喬喬的脖頸間,看他的表情,他似乎以為自己用上了十足的力道︰「為什麼還要出現。」

「我已經不期待了……」

「變得這樣破破爛爛……」

「不需要誰來愛我了。」

「你也是一樣的吧,」他低聲說︰「人類都是一樣的……可恨!」

「快滾,」男子的聲音越來越小︰「不然、不然就……讓你留下來,永遠都……」

他暈了過去。臉還正正好埋在陸喬喬的胸口。

陸喬喬︰「……」

繼不停懇求她擔任審神者的小狐狸後,又出現了一個听到本丸、審神者會狂暴的受傷男子。

所以說……

「本丸啊,審神者什麼的,到底是什麼啊……」

……

…………

加州清光睜開眼楮,意識回歸的剎那,他朦朧的感覺到,自己正感受著久違的清爽感。

身上的疼痛似乎減輕了許多,連疲憊感也消弭了。不遠處是溫暖的火光,身上蓋著柔軟的織物,似乎還有著很淡的香味。

他的刀被仔細的擦拭過,放在他的手邊。

「你醒了嗎。」有個很溫柔的聲音問道。

加州情況驟然清醒過來,他在第一時間握住了刀,隨後翻身坐起。

「小心點呀,傷口會崩裂的。」

加州清光捂住胸口,他按捺下疼痛,抬頭看向聲源處,便看到白天那名自稱審神者的少女,坐在一塊碎石上,正托腮看著他。

她月兌掉了外套,只穿著一件淡粉色的吊帶衫,光著腳坐在石頭,雪白的大腿與雙臂都□□在外,被火光映照著。

察覺到他的目光,少女倏然露出了笑容,如冰雪消散,春櫻盛開。

「對不起,」她輕聲說︰「下山的路消失了,我無法離開,于是就又回來了。」

「你……」加州清光抬起手臂,他的傷口已經被仔細的處理過了,被柔軟的棉布包裹著︰「你對我做了什麼?」

「把你的傷口包了一下。我沒找到藥,也只能稍微擦拭一下泥土。」

「……」加州清光一時沒有說話,他已經發覺蓋在他身上的東西了——那原本應該是少女的外套,如今內里柔軟的棉已經被拆了下來,剩下的部分則蓋在他的身上。

他血紅的瞳中,眼神格外復雜。

「我在周圍找到了這個。」少女拿出一根樹枝,在火堆里撥拉了幾下,翻出幾顆黑不溜秋的東西。

「……這是什麼。」

他得到了一個輕快的回答︰「這是吃噠。」

少女的心情似乎因為那幾顆黑漆漆的東西,變得格外的好。加州清光凝視著她,看她快樂的把那些東西全扒了出來,等它們稍微變涼,便將它們的表皮一撕。

一股香味彌散,少女用寬大的樹葉裝著︰「看,是烤土豆哦。」

她將土豆連同樹葉放在一塊扁圓的石頭上,然後慢慢的,小心翼翼的用一根樹枝將石盤推向加州清光。

加州清光︰「……」

她的舉動放得輕之又輕,清澈的眼眸也一直看著他,似乎生怕刺激了他,令他又暴躁的跳起來,舉刀來砍她。

「久而久之,一些刀劍便擁有了切開溯洄時空通道的力量。」

「不錯,」一期一振道︰「我與姬君前往了一個從未去過的時空。」

「喂,」黑發紅眸的付喪神冷冷道︰「拿開你的手。」

一期一振一直將陸喬喬抱在懷里,面對加州清光的敵意,他只是略微皺眉,便松開了手︰「我知道了。」

他走向加州清光,舉動輕柔的將少女交給了他。

「勞煩您了,加州殿,」一期一振語氣平和︰「由你來照看姬君的確比我更為合適。」

畢竟雖然勉強跟審神者達成了契約,但他本質上已經不是刀劍付喪神了,惹得加州清光忌憚也在情理之中。

無論如何,加州清光都是這座本丸的初始刀,與她的感情也更為親厚,與他起沖突是不智的。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

只要能夠留在她身邊,這些不公平的待遇與敵意,他都可以忍受。

畢竟他最擅長的就是——忍耐。

一期一振松開手,加州清光立刻便將陸喬喬攬在了懷里,少女的頭顱溫順的靠在他的胸前,這樣大的動靜,即便他與一期一振的舉動再怎麼輕柔,她也不應該如此無動于衷才對。

加州清光無法控制心中不斷涌出的情緒,他抱著陸喬喬坐下,靠坐在了台階上,調整了她的姿勢,讓她更為舒適的依靠在他懷中,才看向白發付喪神。

「鶴丸殿,」有求于人,不管對方是不是個暗墮刀,加州清光用上了敬稱︰「主人她到底怎麼了。」

「鶴丸殿,難道是那個時空對姬君的身體有所影響嗎?」一期一振也問道︰「還是……」

他猶豫了片刻︰「因為我與姬君的契約?」

加州清光︰「你說什麼?」

五虎退捂住嘴︰「一期哥!」

遠處的樹影下人影微動,骨藤四郎︰「……」

白發的付喪神發出一聲輕笑。仿佛在欣賞著有趣的劇目。

「這可真是嚇到我了,已經妖化的刀劍付喪神,還能重新與人類締結契約嗎?」

一期一振神色平靜︰「只是將此身與忠誠一並獻上,呈于姬君而已。」

「一期一振,」加州清光咬牙,如果不是陸喬喬就在他的懷中,他看起來很想立刻跳起來把藍發青年砍成兩斷︰「你……」

「妖化的你,跟暗墮無異了吧?你跟主人締結了契約的話,根本不知道會有什麼影響,」他焦躁不安︰「該不會因為你的做法,主人才會無法醒來?」

一期一振垂下眼眸,眼中藏著的情緒誰也看不懂︰「若真相如此,那麼,我願自裁,解除與主人的契約。」

「一期哥!」

「一期哥……」

栗田口家兩位少年立刻便急切的呼喚道。

「別亂猜了,」鶴丸國永抬起手,以指代梳,插入了發間︰「不是那個原因。」

「你們既然跟她契約了,自然應該明白,她不會被這種事情影響吧。」

一期一振面露微笑︰「是的,締結了契約之後,我也感受到了姬君那強大的力量。」

別說是區區一把妖化的刀劍了,支撐著這個詭異的本丸,也沒見陸喬喬有任何的不適。

「鶴、鶴丸殿下,」五虎退鼓起勇氣︰「請、請您……說出真相吧。」

白發的付喪神嘴角微微翹起,很快又消失不見︰「一期一振,你們在那個異化時空呆了多久?」

「兩到三天吧,」一期一振道︰「有段時間我神志不清,記不太清楚了。但不會太久。」

「一期哥……」五虎退捂住了嘴︰「我、我們……」

「已經在本丸,等了三個月了。」

三個月?

「那麼,你該明白了吧。」

鶴丸國永緩緩走到了少女的身邊︰「你打開的溯洄通道,並不是完整的。所以你沒能回到離開時的時空節點。」

他蹲來,一只手托著下巴︰「唔……已經很明顯了呢,她的靈魂……」

「有八分之一,掉在了溯洄通道之中。」

……

…………

這世間有許多的「道」。

現世人間修築的道路,供人類使用,車水馬龍人流不息。

既有人之道,自然也有供別的生物使用的道路。

陸喬喬站在交叉的路口,猶豫著不知該往哪里走。

天空陰沉沉的,周圍彌漫著詭異的霧氣,光線似明似晦,就像是黃昏時分,夕陽已經徹底沉沒,天空卻還殘留著一線暈光。

這般曖昧的光影里,似乎有無數的影子在她的身邊晃動著,偶爾一聲竊笑,帶著一縷冷風,掠過她的耳畔。

……這里,究竟是哪里?

她迷惘的環顧左右,看不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陸喬喬站了一會,小心的抬起了自己的腳。

她記得,她應該穿著一雙繡鞋……但是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雙繡鞋長什麼樣。因此她的腳,也模模糊糊的,就像被煙霧遮蔽,無法顯露全貌。

「怎麼會這樣呢……」她呢喃著,本能的感覺不對勁,但腦子混混沌沌的,苦思冥想、絞盡腦汁,也毫無線索。

總之先想辦法從這里出去吧?

陸喬喬腦海中浮現了這樣的念頭,但她望著周圍數十條岔路,遲遲下不了決心。不知該走向何方。

——這可是要慎重對待的呀。

霧氣濃淡相融,天光越發昏昧,一縷冷香卻忽而飄過陸喬喬的身側。

這香味若有若無,像是絕世的刀鋒,卻切開了夜櫻,殘留在刀尖上那一點香氣,冰冷卻綺麗。

霧氣漸涌,如風吹起的飛絮,忽而散開,一道人影從低垂的天光中走來。

「……」

他與少女擦肩而過。

淡淡的冷香,纏繞成奢靡而綺麗的香氣。

等到那人遠去,陸喬喬才倏然回過神。接著便看到地上一束垂穗。

淡金色的絲線聚攏,捆扎成華美的飾物,垂墜的流蘇上,隱約散發著與那人如出一轍的冷香。

是他掉的嗎?

陸喬喬伸手撿起了垂穗,猶豫了半晌,終于邁開腳步。

環繞在她身側的霧氣如水銀崩裂,驟然碎去。

濃霧中的身影于是陡然清晰了起來。

他穿著華美的深藍狩衣,長發披散著,發間系著金色垂穗,隨著他的腳步而輕輕晃動著。

「等等,」少女邊跑邊喊︰「請停下。」

「……」

他似乎是有些詫異。略微側頭,依言停下了腳步。

陸喬喬越跑越近,這才發現,他的身量出乎意料的高大,等到她終于走到近處,仰頭便看進一雙倒影著新月的眼眸。

天光映照著他的面容,五官精致絕倫。淡淡的金紅色眼紋若有若無,亮藍色的瞳孔中,三輪月影相疊,輕輕一折,便輕易揉碎灩灩波光。

陸喬喬卻慢慢的停下了腳步,握著垂穗,有點傻眼。

霧氣緩緩散去,如此近的距離,陸喬喬終于發現——

這個人的身上……全是血啊……

大片的血跡噴濺在他藍色的狩衣上,那顯然並不是他自己的。一柄鋒利的太刀被他握著,垂在身側,鮮血順著刀身流淌。緩緩滴落在地。

他就以這般姿態,閑適的舉起了衣袖,輕輕掩住了唇。

「哦呀——」

他的眼眸低垂著,眼底的新月紋映著昏昧的天光,似乎泛起了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舉步她慢慢走近。

那奢靡的冷香,也隨之濃烈了起來︰

「喚我所為何事呢。迷路的貴女?」

花瓣落了她滿身。

多麼美麗啊……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他還是一柄無知無覺的刀劍時,那無意間從枝頭墜下,飄落在他刀鋒上的春櫻。

銀發少年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從少女發間飄落的花瓣。

「你醒了嗎?」他听到少女詢問道,她似乎松了口氣的模樣,神情也歡愉了起來。

啊……在對他說話呢。

那如潮涌的靈力又重新將他包裹了起來,骨藤四郎的手臂垂落,又閉上了眼楮。

「抱歉……」陸喬喬訕訕收回手︰「我好像……一時沒控制住靈力,他又暈過去了。」

加州清光︰「……」

「您做得很好,主人,」他果斷的說道︰「不必擔心他,雖然外表看起來年幼,但這家伙終究是刀劍付喪神,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情受傷的。」

「是嗎,那就好。」陸喬喬站起身來,她剛要邁開腳步,一直盤旋在側的蛇骨突然飛起來,用尾巴輕輕卷住了她一縷發絲。

加州清光眉頭一皺,他抬起手,用刀鞘不輕不重的敲了蛇骨一下︰「你要做什麼?放開主人。」

蛇骨立刻便瑟縮了一下,顯然被打得有些痛。不過這次它卻沒有膽怯的發抖,反而將陸喬喬的發絲纏得更緊了。

‘對、對不起……’

陸喬喬模模糊糊的听到了一個聲音,她有些吃驚的望著蛇骨︰「你說話了?」

蛇骨凝視著她,眼眶中的兩點幽火輕輕跳躍著,明明該是令人恐懼的外表,它的眼神里卻沒有絲毫的陰霾,柔軟得像春日泛泛的水波。

‘對不起……’陸喬喬又听見了那細小的呢喃聲︰‘但是、但是無論如何……’

庭院中的花瓣突然紛紛飛揚著,盤旋如舒展的粉蝶,環繞在蛇骨的身邊,將它覆蓋住。

一旦接觸到它的身體,花瓣便漸漸消融,化為幽幽的螢光。

「五虎退,你在吸花瓣中的靈力?」加州清光有些吃驚︰「快停下,你現在是可是……」

可是已經墮落成了溯行軍啊。

蛇骨的身軀劇烈的顫抖了起來,藏在花瓣中那純淨的靈力,對于它而言,就像是鋒利的刀,不斷切削著它的軀體。

它在被千刀萬剮著。

‘不行,我不能、不能放棄,’隱隱約約的聲音回蕩在庭院中︰‘無論如何,我一定要、一定要……’

「……一定要親口告訴您啊。」

沙啞的聲音響起,聚攏在蛇骨周身的花瓣倏然散開,一只縴細的手取代了原本的蛇尾,握著陸喬喬的發絲。

面容精致的少年緩緩落下,他看起來十分年幼,穿著黑色的軍裝,凌亂的發絲遮住了他一只眼楮,陸喬喬只能看到他羞澀躲閃的左瞳,像淡金色的琥珀一樣。

「五虎退?」

少年仰起頭︰「對、對不起……」

「那個,真的很抱歉,」他猛然彎下腰︰「擅自使用了您的靈力。」

「因為,那副模樣,沒有辦法說話。」

「但是無論如何,我都想要對您說……」少年松開了她的發絲,他彎軀,雙膝跪倒在地上,接著將頭顱深深的低了下去,一直低到塵土你︰「謝謝您,願意救骨哥。」

陸喬喬驚訝的看著他,連忙蹲︰「不用,你快站起來吧。」

她試圖去扶五虎退,沒想到她的手剛一踫到少年的手臂,便听他小聲的痛呼起來,被她所觸踫的地方,就像坍塌的積木,萎縮了下去。

「啊,」陸喬喬有些不知所措︰「這、這是怎麼回事。」

「這幅軀體,是用您的靈力勉強維持的幻象,」五虎退抬起頭,慌忙解釋著︰「沒關系,如果您想觸踫的話,我、我可以再做一個。」

陸喬喬不敢動了,她收回手,規規矩矩的放在了膝蓋上。

「他是你的哥哥嗎?」她望著骨藤四郎︰「你們是兄弟啊。」

「是的,」少年低下頭︰「我、我叫五虎退,跟骨哥都是吉光大人所鍛造的刀……」

「所以就以兄弟相稱嗎?」

「嗯,還有其他很多兄弟呢。」少年微笑起來,似乎回憶起了美好的時光。

不過他的笑容很快就暗淡了︰「雖然……听起來像是在為骨哥辯解,但是,還是想要向您解釋。」

「骨哥,他……是因為我跟其他的兄弟,才會變成這樣。」

五虎退低下頭,一片花瓣飄落,他輕聲訴說道︰「我跟骨哥誕生的本丸,審神者是個非常有好奇心的人。」

「因為好奇心太強烈了,所以就……把我變成了這幅模樣。」

……

…………

召喚五虎退的審神者很年幼。

五虎退甚至比審神者還要高一點。

因為年幼,所以天真,又因為天真……格外殘忍。

「為什麼溯行軍是那副模樣呢?」

「你是最沒用的一把刀了,膽子那麼小,居然也算是刀劍的付喪神嗎?」

「短刀除了夜戰以外,根本什麼用都沒有嘛。」

審神者不滿意短刀們的力量,並不願意耗費資源在他們身上,但兄弟們還是一個個的來了。

于是他就成了第一個犧牲品。

他變化的過程非常迅速,也非常痛苦,審神者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直接將他轉化成了溯行軍,五虎退還記得他睜開眼眸,視線里是他名義上的主人——審神者充滿了厭惡的臉。

「啊,還以為能稍微好看一點呢。跟外面那些野生的溯行軍沒什麼區別嘛。」

「真丑。」

「對了,想到有趣的玩法了,你說,你現在這幅樣子,你那些兄弟們認得出來嗎?」

「哈哈,有趣,就讓他們將你擊殺吧。」

……

…………

骨藤四郎在輕微的晃動中醒來,他睜開眼眸,恍惚中看見了五虎退。

不是那副暗墮後的模樣,而是原本的他。

而他正躺在五虎退的背上,由他背著,在一片森林里行走著。

「骨哥,」白發少年察覺到了他的蘇醒,高興的說︰「你終于醒了。」

骨藤四郎迷惘的望著他︰「退?」

隨後他睜大眼楮︰「退,你恢復了!」

五虎退放下他,一只小骨虎爬上他的腳背,少年抱起骨虎,有些不安的道︰「並沒有呢,骨哥,這是借助了那位審神者大人的力量……」

「審神者」這三個入耳,骨藤四郎的眼底立刻泛起一片黑氣,那些沉在記憶最深處的黑暗又蠢蠢欲動。

「骨哥,不是那個。」五虎退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骨回過神,便見一只迎面而來的骨虎。

五虎退把小骨虎按在了骨藤四郎的臉上。

「骨哥,你忘記了嗎?你因為傷勢太嚴重了,昏迷了過去。」

「……」骨藤四郎雙目無神︰「我暈倒了嗎?」

「對啊,」五虎退連忙道︰「我、我帶著你去求助了那座本丸的主人。」

「……就是被您砍了一刀的那位。」

殘破的宮殿、刀光、傷口……春櫻。

骨藤四郎渾身一顫,眼前突然浮現一雙眼眸。

清凌凌的,並沒有怨恨或者不平,像是月光下的流泉,無聲的流淌過干涸的靈魂。

「我的傷……」他後知後覺的撫上胸口,那里仿佛還留著溫柔的靈力︰「愈合了。」

「對啊,骨哥,」五虎退點頭︰「那位大人救了我們呢。」

骨藤四郎回過神︰「你也被治愈了嗎?你恢復了。」

五虎退低下頭︰「不是的,骨哥,你忘記了嗎。我已經是敵短刀啦。」

恢復不了的。

「不過那位大人給了我很多的靈力,讓我能夠保持這樣的姿態呢,」他微笑起來,舉起了小骨虎︰「但是、但是我怕老虎們會疼,就沒有讓他們也變化。」

他原本是很怕痛的。

但是嘗試過被強行變化為溯行軍的痛苦之後。已經沒什麼好怕了。

「骨哥,真希望我現在,還是刀劍付喪神。這樣就能保護那位大人了。」

「退……」

「骨哥,你還沒有跟她道歉呢,」五虎退斜過眼楮︰「要好好的感謝人家哦。」

骨藤四郎︰「……」

「骨哥!」

「……我知道了。」銀發少年低聲應道。

藍發青年渾身一顫,他惶然的看向陸喬喬,指縫下的目光像碎掉的月光。他似乎是想要像往常那樣微笑,卻只露出了一個分外滑稽的心酸笑容。

「姬、君……」一期一振吃力道︰「失禮了,竟用這幅,模樣……出現在您的面前。」

他一邊說著,朝森林里走去,步伐越來越快,最後竟似倉皇而逃一般。

關鍵時刻,陸喬喬一躍而起,靈力擰成繩狀,纏住了一期一振的——脖子。

于是她就好像被線扯著的風箏,被付喪神的力道拉扯著,立刻向前撲去。

「啊——」

撞到了地面。

「呃——」

打個了滾。

「哦——」

噗通,完美落地。

「……」

付喪神的腳步停住了,手也放了下來,轉身看著少女︰「姬君,您沒事吧!」

陸喬喬灰頭土臉的爬起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拍掉了臉上的灰︰「小事情,不要在意。」

付喪神的嘴角微微翹起,很快又消失︰「姬君,請放開我吧。」

于是陸喬喬松開了纏在他脖子上的靈力「繩」,轉而繞住了他的腰。

一期一振︰「……」

「姬君,請您不要再這樣做了,」藍發青年發出了苦澀的笑聲,他抬手撫上額頭的角︰「您看到了吧,我已經……」

「是個妖物了啊。」

付喪神抽出了刀,動作輕柔的切斷了纏住他的靈力繩,頭也不回的跑進了森林。

「等等!別跑啊。」陸喬喬連忙伸出手,試圖攔住一期一振,加賀卻猛然撲了過來。

「姐姐,」他顫抖著抱住了陸喬喬的胳膊︰「你在做什麼啊,太危險了!」

「加賀?」

「姐姐,你竟然敢這樣阻攔他,」少年臉色發白︰「太恐怖了,那副模樣,姐姐,你感覺不到嗎,他、他的氣息!」

「只是靠近一點,我都快不能呼吸了。」

「我們快走吧,姐姐。」

「這……不行,」陸喬喬搖搖頭︰「你先回去吧。」

加賀吃驚道︰「姐姐,你難道還想著去追他呢?太危險了,他、他到底是誰啊!」

「他就是我那位走丟的同伴。」陸喬喬道。

「……那副樣子,哪里像是走丟了啦!」

「總之你先松手。」

「不行啦,我不能看你去冒險!」

于是陸喬喬給他展示了一把「如何用靈力抽動大樹,並抽得大樹掉光了葉子」,她豎起大拇指︰「放心,我有把握。」

加賀︰「……」

「不能再閑聊了,」陸喬喬掙扎著抽出手,循著一期一振離開的方向追過去,一邊跑著,她回頭對加賀揮揮手︰「加賀,下次遇到危險,要勇敢的用雙腿逃跑啊。」

加賀呆呆的看著她跑遠,焦急的跺跺腳,咬牙往回跑去。

……

…………

一旦進入森林,溫度就驟然降低。

陸喬喬跑了沒一會就看到了一期一振的身影,付喪神正跪在一條溪流旁,看著水面上他扭曲的影像。

察覺到陸喬喬的靠近,付喪神的身軀微顫︰「姬君。」

他站起身來,轉身看著陸喬喬,笑容里有著難以言喻的頹氣︰「您還是過來了呢。」

「您為什麼不听那個人類的勸告,就此離開呢。」

「您知道嗎,」他輕聲道︰「我可是差一點,就殺了您啊。」

陸喬喬︰「(☉o☉)啊?」

「您還記得嗎,安神香。」

「那是特為您點上的呢,吸入了那個氣味,您毫無知覺的睡了過去。」

付喪神的笑容消失了︰「接近您也好,擺出這幅笑容也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殺了你啊。」

「原來是這樣,」陸喬喬有些怔然︰「難怪我睡得那麼沉。」

付喪神垂下眼眸︰「現在,您已經明白了吧。」

「不要再靠近我了,姬君,」他望著陸喬喬,明明微笑著,卻好似在哭號一般︰「請快點離開這里吧。」

「這……對不起,」陸喬喬猶豫道︰「我不能听從你的建議。」

一期一振那仿佛糊在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他怔怔的道︰「為什麼?」

付喪神露出了異常惡毒的表情︰「您真是不知死活啊。」

「難道您以為,我等——妖魔,」一期一振的眼底泛起淡淡的黑氣︰「是可以隨意親近的嗎。」

「這樣毫無防備……是會,喪命的啊!」

回應他的是陸喬喬驟然涌出的龐大靈力。

「我沒有這麼想過。」

少女看著他的眼眸,她伸出雙手,平舉在身前,靈力立刻將她包裹住,不留一絲縫隙。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並沒有看輕自己的生命。相反我還很重視它。」

「我既然追著你進來了,自然會對可能發生的一切有所準備。」

「包括危險。」

純淨而龐大的靈力充盈在森林之中,卻並沒有讓付喪神感到絲毫的凌冽之意,仿佛那並不是可以令妖魔灰飛煙滅的力量,而是一團飄動的柳絮。

輕柔的傳遞著善意。

一期一振卻覺得自己的靈魂都仿佛被架在了火上炙烤著。

為什麼呢?

為什麼呢。

已經將他卑劣的行為說出來了。

甚至用這幅可憎的面孔,用那般傷人的言語,踐踏她的善意……

那被黑泥灌注的心髒,好像又恬不知恥的開始了跳動,他的眼楮,也在貪婪的捕捉著少女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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