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遮蔽了天幕。
暴雨如簾,地面騰起了淡白色的水霧,郁郁的密林之下,唯有雨水不斷沖刷的聲音。
這般詭異的寂靜里,那柄小黃傘,被輕輕的撥動了一下。
嘩啦。
傘面的積水應聲而落。
這聲音仿佛一個訊號,包括壓切長谷部在內,幾位付喪神都露出了如夢初醒的神情,隨後迅速的轉變為了震驚!
鯰尾藤四郎最先回過神,他忍不住抬手抹掉臉上的水,不可思議一般︰「是……人類?」
隨後他听到了一聲小小的回應,仿佛春櫻出綻,又輕又軟︰
「(☉v☉)嗯?」
說話了!
活的!
真的是人類!
人類怎麼會在厚山出現!不對審神者可以跟著付喪神隊伍出戰……
那麼這是審神者嗎?怎麼會有這樣的!身邊也沒有任何一位付喪神啊,難道是獨自一人前來厚山?
她看起來簡直一踫就碎,真的沒問題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脅差少年的腦子里一瞬間掠過了如上的信息。
他還在思考,身體卻本能的做出了反應。
「危險!」鯰尾藤四郎大喊一聲,迅速的沖到了少女的身邊,抓住了她的肩膀,在同伴們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抓著這位疑似審神者的人,返回了同僚身邊。
「喂,」直到此刻,付喪神才有空說出剩下的話,「居然獨身深入戰場,太大意了!全身都是破綻啊。」
隨後他感到一直沖刷著他的雨水驟然一止。
小黃傘移到了他的頭上,雨水被阻隔住,淅瀝的雨點打在傘面上,人類所有特有的、溫暖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衫,煨暖著他的掌心。
「(☉☉)嗯……」少女柔軟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這樣啊,謝謝你。」
「……」
「哇啊!」鯰尾藤四郎倏然松開手,像條受驚的魚一樣遠遠的竄了出去︰「對、對不起!」
他沒有留神,直接撞到了離他最近的太刀青年身上,明石-國行像一攤泥,輕易就被撞了個趔趄。
「小心點啊,咳咳咳,」他抹掉嘴角的血絲,毫無干勁的說,「啊,受傷了之後身體也變得沒力氣了,不過這種體驗還真是新奇……」
這變故立刻就吸引了燭台切光忠的注意力。
「明石!」他回過神來,看向同伴,驚訝的道,「你居然傷得這麼重嗎?」
「還好,」太刀青年放下手,依然是那副懶散的模樣,「比那邊兩個失去行動力的好多了。」
「誒,明石桑居然!完全沒看出來……」
「歷練不足啊,粟田口的小鬼,要是螢丸或者愛染的話,一定立刻就……」
他們還在交談,一道聲音插入了其中。
「那個。」那聲音輕輕的,付喪神們轉過視線,便見少女往前走了一步。
她移開了傘,注視著這一圈各自負傷的傷患,輕聲詢問道︰「幾位……」
「要幫忙嗎?」
……
…………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雨聲依然未曾停歇,這篝火就成了唯一的熱源,輸送著光與熱度。
這是一間廢棄的房舍,已經不大看得出來具體的輪廓了,不時有冷風從牆體的裂縫中灌入,吹得篝火飄搖。
燭台切光忠給篝火添了塊柴,心情有些復雜。
于是情況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呢……
他看向一旁,大俱利伽羅已經坐了起來,青年的衣服滴著水,一臉陰沉的坐在篝火旁,手里卻輕輕的捏著一袋——
小餅干。
粉色的包裝,還用絲帶系著蝴蝶結,渾身都散發著可愛的氣息。
「大俱利,你不吃嗎,」一個模糊的聲音響起,太刀青年躺在一攤干草上,一只手支撐著頭顱,另一只手捏著一片餅干,神情甚是愜意的咀嚼著,斷斷續續的道,「唔……你不要的話,就讓給我吧。」
「……不用你管!」
燭台切光忠忍不住嘆了口氣,他抬起頭,便看到大和守安定站在那只有一片草席的「門」邊,攏著雙手,看著門外的茫茫雨幕。
「安定桑,」他定了定神,對同伴道,「他們回來了嗎?」
黑發藍瞳的付喪神轉過頭,少年秀氣的面容上沾染著些許的血跡,他微微一笑,無端便有些可怕。
「這種問題為什麼要問我,」他用溫和的語氣,說出了異常嚴厲的話語,「我怎麼會知道。」
「你不是一直站在門邊……」
「難道你以為我在守望那個奇怪的女人跟粟田口家的小鬼嗎!」
「我明明什麼都還沒問。」燭台切光忠有點頭疼,他抬起手,想要揉揉眉心,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他這才回想起來,他的手上,也有一袋粉紅包裝的小餅干……
‘只剩下餅干了呢。不過有很多種口味哦。很甜的。’
‘啊,正好,大家一人一份呢,太好了。’
付喪神低著頭,包裝袋上的hellokitty跟他面面相覷。
「……」
于是他就真的揉了揉眉心。
真是……怎麼會有這樣的審神者呢。
獨自一人出現在厚山就足夠奇怪的了,然而當他問起身份的時候——
‘您是審神者?’
那孩子,居然,露出了遲疑的表情,思考了片刻才回答。
‘這個,我應該還算是審神者吧……’
所以說這到底是什麼答案啊!
‘不不不……我不是與同伴失散了,因為要辦理開學手續,我回了一趟現世,返回的時候搞錯了坐標,然後就……’
‘誒,這里是戰場嗎?’
這不就是迷路嗎!甚至連厚山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
燭台切光忠回想著那些話,內心升起了一種荒謬之感——怎麼會有迷路到厚山的審神者啊!這麼迷糊,幾條命都不夠啊。
還提到了開學手續……雖然看外表的時候已經有預感了,但居然真的是個學生!看著樣子,應該是中學生吧?政府已經缺人手到這個地步了嗎。
燭台切光忠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種擔憂感——這位審神者,還是個孩子呢,又這麼迷糊,能在戰場上生存下去嗎?
「燭台切君,」明石-國行慵懶的聲音響起,太刀青年吃掉了最後一塊餅干,他伸出舌尖,輕輕的舌忝掉了指尖那一點碎屑。隨後徹底的癱倒在干草上,輕輕的笑了,「我們都被那孩子照顧了呢。」
于是燭台切光忠就又嘆了口氣。他放下餅干。
「啊。」付喪神仿佛感嘆一般,「是這樣呢。」
「真是新奇的體驗。」明石-國行躺在干草上,抬起了手臂——光潔如新,絲毫看不出,在不久之前,那里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令他握刀都有些困難。
他好似在自言自語,聲音卻回蕩在屋內,傳入每一個付喪神的耳中︰「靈力像潮水一樣,涌入體內,明明沒有契約,卻能做到這個地步……不僅是傷口,甚至連力量也……」
「那邊的新撰組,」他放下手,側頭看著大和守安定,「你也覺得不錯吧,你可是露出了特別舒服的表情呢。」
「……再嗦就將你首落!」
「真是可怕的威脅啊,」太刀青年沒什麼干勁的感嘆了一句,一點也沒放在心上,繼續說道,「喂喂,第一個提出了要求的,不正是你嗎。」
擦——
一截雪亮的刀身從大和守安定的刀鞘中滑了出來,眼看就要發生同室操戈的慘案,雨幕之中,細碎的腳步聲遠遠的傳來,與此同時,還有鯰尾藤四郎那活潑的聲音︰「哦哦,這就是木炭嗎,黑漆漆的,跟馬糞有點相似呢。」
打刀少年立刻收回了刀,迅速的離開了門邊,過了片刻,草席被掀開來,鯰尾藤四郎的臉出現在眾人眼前。
「大家,我們回來了。」他看起來神采奕奕,一點也看不出不久之前,他還渾身浴血,幾次在生死邊緣走過。
緊接著,那柄小小的雨傘被收起了,草席重新落下,遮掩了屋外的風雨。
「燭台切先生,」少女所特有的、柔軟的聲線在屋中回響著,「給,木炭。」
一筐用草葉嚴密的遮掩著的木炭被放到了地面上。
「在周邊的房舍里果然找到了呢……有了這個,至少篝火就不用擔心會熄滅啦。雨停之前,不會凍著了。」
燭台切光忠抬起眼眸,昏暗的天光之中,他先是看到了一雙沾滿泥土的腳丫。
白生生的,縴細又可愛,腳踝上還沾著幾片草葉。水珠順著線條優美的小腿往下流淌,夏日的衣料輕薄,被雨水打濕之後,便貼在了身上,若隱若現的勾勒著身軀的曲線。
「啊,對了。」他又听見那聲音說道,接著是細碎的聲響,好似在翻找什麼,過了片刻,一捆止血草被遞到了他的面前。
「我在附近還找到了一些草藥,多少能派上些用場吧。放在包里帶回來的,已經擦干淨了。」
草藥也被遞到了他的面前了。
燭台切光忠的視線,終于落在了她的臉上。
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雨水打濕了她的發絲,于是劉海被她用一枚草莓發夾全部夾起,幾道細細的紅痕浮現在她的臉頰上,似乎是被草葉劃過的痕跡。
那雙凝視著他的眼眸,清澈如流泉,沒有絲毫的陰霾。
「燭台切先生?」
燭台切光忠站起身,用雙手接過了少女遞過來的止血草。
「謝謝。」他鄭重的道。
「隊長,」鯰尾藤四郎問道,「長谷部桑怎麼樣了?」
燭台切光忠從沉思中回過神,頓時心中又是一嘆。
付喪神轉過身,看向了房舍角落最為干燥的地方,那里鋪著厚厚的稻草,壓切長谷部就躺在上面。
他閉著眼眸,不知究竟是疲極而眠,還是因為傷勢不支,陷入昏迷。
「還沒死,」明石-國行稍稍直起身,盤腿倚靠著牆壁,冷靜的看著打刀青年,「不過,再繼續這樣下去的話,也撐不了多久了吧。」
「我去研磨草藥。」燭台切光忠冷靜的道。
——壓切長谷部,唯一一個拒絕少女救治的付喪神。即便同伴們極力勸說,也仍舊不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