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以後,不同制服的學生都有對應的兩個老師在等著,總共兩輛車,聚集起了來到布洛瓦的其他十一個學校的學生。陸離是偶然混在其中,並沒有停留,就直接往教學樓內部的教師塔去了。
去教師塔必然要經過外面的教學樓,走廊里笑鬧的人看見面無表情的陸離,都會自然而然地斂聲屏氣,交頭接耳,等她走過去,又竊竊私語。她一路走過去,就帶起來一整條路的流言蜚語。
「不是說她一個人跟十夜之夢的三百台機器人對戰,受了重傷還在治療嗎?」
「不可能啦,听說機器人造價很貴的,你都哪兒看的假消息呀。不過人家現在走得挺快的啊。」
「現場一點影像資料都沒有留,誰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傳播的假消息。」
「沒有留也沒有辦法呀?那可是陸離誒,她有必要傳播這種事情嗎。」
「我听朋友說他親眼看到陸離坐上了去02副星的船,很有可能就是去接受審訊的!」
「那她的危險系數評級不早該改成危險了嗎?——話說回來她本來就沒適應集體生活,保持正常社會分應該蠻困難的。」
「對哦,都看不到她出勤上課的。」
「你又跟她不是一個班的,我們一起在初等機甲操縱入門,這種課她每次都來的,還完成得特別好。」
「听說馬可老師——你們知道吧?教通用語寫作那個,他不是因為被陸離攪黃了升職的事兒嘛,早就說了要給陸離掛科。」
「那有什麼影響啊,陸離同學不都要參加十二校聯盟賽了嗎?一年級誒,果然她就是很厲害。」
「她是頂替赫狄安娜學姐的名額吧?誰知道學姐會不會願意呢。如果不是那種意外,誰會在那麼重要的比賽前夕受傷呀?……」
……
然而,事實是赫狄安娜非常樂意能夠不參加比賽。
她早就開始在做負重訓練了,盡管她的戰斗習慣不是力量型的,而是通過精妙接觸點重力改變這種異能的隨時流動來技巧性作戰的。這是為了遮掩她的異能機理——她的異能的機理太容易被窺破,即使對戰方看不明白,全程直播的話還是很容易被觀眾輕而易舉的看出來。她的目標計劃是一畢業就去參加武裝高等軍警隊的測驗,而該測驗要求本人從來沒有向外泄露過異能機理。
受了一陣傷,赫狄安娜樂得輕松。她的傷在于在重要成長期內過度使用精神力導致儲存器出現短暫反復的陣痛,就干脆在文明之星的醫院里住了下來。
艾麗亞也在這里接受治療。她的問題要更深刻一些,主要在于使用還沒有完全成型的、未經過標準流程檢驗的異能導致的腦部損傷。
他們小組的人都因為幸存者身份得到了休假,所以樂正白也陪在病房。塞西爾帶著陸離再過來,除了切斯特頓,幾乎整個小組的人都聚集在這里了。
塞西爾從辦公室里撿出來了一摞明顯很古舊的資料盤,全都交給陸離抱著往醫院去,他自己則慢悠悠地吊在後面,走了一會兒,忽然說︰「你的頭發變長了。」
陸離說︰「大概只有一兩天是沒什麼變化的。」
「你留過長發嗎?」
陸離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回答道︰「小時候有過。」
「剪掉了麼……可惜。為什麼剪掉了?」塞西爾說,「你應該更適合長發的。」
「更方便您在我身上找回憶嗎?」
陸離嗤笑。
「不要說得那麼冷冰冰的。我是真誠地在提出建議哦?」塞西爾微笑著轉移了視線,並沒有再提這個話題。
到了房間內,正好艾麗亞他們都在,塞西爾就拍了拍手,召集大家的注意。
「好啦,我知道我在場,你們也沒辦法好好聊天,所以重要的內容就放在最前頭說︰我們的自由研究性小組的目前研究課題‘十夜之夢’已經被政府定性為恐怖活動組織,在此基礎上進行進一步的調查研究已經不是我們能夠參與的範疇了。顯而易見,我們需要更換一個全新的課題。根據新聞報道上的事件現場還原,我想大家都有看到那種攻擊性AI。——但我們的課題不會那麼困難,只是簡單梳理AI的發展與消亡被禁史,再推測性地給出對現場的攻擊性AI的功能推測就好。那麼,我能夠獨家提供的資料已經放在陸離同學手里了。有誰對此持有什麼疑問嗎?請及時向我提出。」
陸離注意到樂正白的臉色十分難看,沉默地低著頭,但並不提出什麼意見。所以赫狄安娜就笑著說︰「沒有問題的,塞西爾先生。倒是陸離小朋友參加比賽的事情,你有沒有詳細講給她?賽程和記分制度都蠻復雜的,更何況我還有團體賽名額需要填補——」
她的目光掃向陸離,那種不言而喻的情緒一覽無余︰陸離怎麼看也不像是能跟團體協作的樣子。
「賽程的安排和評分制度的話,我今天傳輸到你的終端上。」塞西爾說︰「那麼看來大家都沒有什麼意見了——嗯,阿爾諾同學因為家里有要務,今天早上緊急離開的,陸離同學,請你負責把這些信息傳達給他。」
陸離頷首道︰「我知道了。」
「那麼,聯盟賽開幕式上再見了。」塞西爾揮了揮手,走出了房門。
自動門滑上,房間里一時有些安靜。因為牽涉到儲存器的大腦區域問題,艾麗亞和赫狄安娜都帶著透明的軟裝著頭盔式治療監測儀,內部設置著復雜的回路。這種儀器並不影響正常生活,但是看起來實在滑稽。艾麗亞一看到陸離微微抬了一下唇角,立刻就過敏感反應︰「不許笑!不能笑!」
赫狄安娜配合地點頭,然後隨手打開電視屏幕,「理解你,這個造型真的蠻難接受的。你看看電視轉移注意力,習慣了咱們再好好說話。」
屏幕頓了一下連接上信號,展示出畫面,本來應該只是肥皂劇的頻道播放的卻是新聞。
「特別通知,特別通知。今天上午9:43分,新都副星02發生了大規模化學武器無差別殺害襲擊事件,並隨後引起火災,燒毀了主要行政樓三區,傷亡人員數目正在統計中。‘十夜之夢’組織宣布對該事件負責。另外,今天清晨連續發生了三起暗殺事件,負責審訊‘十夜之夢’展覽襲擊事件的新都政府官員及軍警調查員等三人遭到暗殺襲擊,目前已確認搶救無效死亡;科技省官員陸臻被同一手法暗殺襲擊,目前已確認搶救無效死亡;聖堂教會新都區的主教維爾克•弗里德希斯同樣是在今天清晨做完禱告後遭到襲擊,目前正在接受治療。軍警方面目前正在加緊對尸體的調查。專家分析認為這一連暗殺行為很有可能是同一犯實施的,而且同樣由‘十夜之夢’造成的可能性極高,同時表明‘十夜之夢’組織活動人員預計仍然潛伏在新都等待行動時機,請大家出門注意人身安全,發現不審可疑人物及時舉報……」
鏡頭給向火焰熊熊燃燒的行政大樓,樓梯焦黑,現場一片混亂。
地面上用不知道什麼涂料潦草地涂著大字︰
第
二
夜
降
臨
「沒事的沒事的,咱們一起走就不會有危險的——都已經過去了……」
陸離听到艾麗亞低聲安慰誰的聲音,余光瞥到樂正白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咬著嘴唇不言不語。
只不過在陸離看來,那倒不像是恐懼罷了。
愛慕都是一廂情願的自我滿足,而建立于這種感情上的關系必然是存在支配關系的。出于這種近乎丑陋本性的沖動,人們會盲目地去向一個素未相識的人奉獻,甚至在毫無深層了解的基礎上只是由于迷醉于自己的深情,痴然地進一步索取**關系,結果將兩個低等生物捆綁在一起;一旦過了熱度,這種絲毫沒有根基的關系就會迅速變成互相傷害的丑惡樣狀。
結果他們隨便聊了些話題,赫狄安娜又大概講了些她旁觀的十二校聯盟賽的比賽形式和有名的選手、各校的風格,時間就差不多到了中午。他們取了營養餐,熱情地像對待價格高昂的美食一樣把七八種盒飯的種類一一介紹給陸離,還推薦她哪種比較好吃管飽。
——但是陸離還是取了營養液和錠劑,就草草地敷衍了能量供給的問題。
下午他們大概鑽研了一會兒資料,分別按照條目、時間,整理好了總體的方向,又列出了一份全新的計劃表。期間赫狄安娜一直試圖連線切斯特頓,但是傳來的都是忙音,無人應答。
到了下午五點左右,赫狄安娜和艾麗亞都得去做今天的全面檢查和數據分析實驗了,陸離就提出了告別。
樂正白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猶豫不決了一下說,「那個,我……我送一下陸離同學。」
他說完,立即用余光看陸離的神色,卻發現她並沒有任何動搖的樣子,也不像注意到了什麼,不禁松了一口氣,又暗自覺得自己太……太不像話了。
艾麗婭對他很好。但是,她和陸離是不一樣的。
不是那種外貌上的不一樣,也不是指天賦、才能上的不一樣。
陸離身上有一種玻璃紙一樣的特質,她真實存在,卻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地月兌離日常。這倒不是說她與現實的距離遙遠,而是說很多讓人苦擾怏惱的瑣事,對她來說好像自然而然地不成為困擾的前提。這種特質同時使得很多常理下難以理解的行為,在她身上變得理所當然。
比如傳言里常常有的傲慢、刻薄、風流、花心、脾氣暴躁架子大……人類的本性使很多人關注這種留言,並且往往容易輕信它們;這種語句不管是針對誰的、由誰說出口,只是被口腔的肌肉活動著擠出形狀、輔以氣流、聲帶振動發出聲音的那一刻,就天然地會給說話人帶來某種惡毒的快感。往往容易見到的一種模式里,這種虛偽的快感會影響到說話人的思維,使他開始不自覺的相信他所吐出口的惡言惡語,並且習以為常。
但是見到陸離本人,那些流言蜚語都會被證實,也都會讓人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
因為她是陸離。
傲慢也好、花心也好、強大也好、特立獨行也好,這些名詞或者形容詞失去了原本的定語意義,全部都是陸離的一部分。她是這樣,而且會持續地是這樣。
在這種特質面前,沒有人需要為被那種乖戾而獨特的氣質吸引的潛意識而辯護。不需要理由地,她會被人矚目。即使翻遍了能夠找到的所有書籍,也找不上合理的解釋,她是荒誕又瑰麗的夢,而且就是突如其來降臨的,並不管是否合理。
這樣單純的由于吸引力而產生的愛慕最令人困擾——
因為被吸引者會絕望地意識到自己早就是一個敗者,除了愛慕,沒有任何能夠獻給她、討她歡心的東西。
樂正白一直悄悄地關注著她。他知道她不合規矩,甚至連身為Alpha的前輩都——都跟她有關系。但是他不明白她究竟會喜歡什麼樣的人?他苦惱地搜腸刮肚,覺得自己淺薄又平凡,沒有什麼可以講給她听的話。況且他本身就不擅長交流。
電梯間尤其是讓人尷尬的場所,兩個人獨處,卻絲毫無話可說。
直到到達了底層,陸離示意他先走出去,才用她慣有的那種語調,漫不經心地說︰「你剛才不是害怕吧?」
他的心跳跳得很快,用力抿著嘴唇,向她表示不解。
然後她就很清淺地隨意挑了一下唇角。
「我跟艾麗亞不一樣,能看得出來的。」
要——要賭一下她的不合規矩會眷顧他麼?
只是一次兩次也好,想要拼命地靠近她、接觸她。
樂正白听到自己的語氣帶著一點躊躇的不安,說道︰「艾麗亞……艾麗亞很好。只是——她常常……不明白我在想什麼,我想要什麼……。」
「——不過,也可能是我根本學不會怎麼做一個合格的戀人……,所以她才不會在意我的吧?我不知道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