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定水鎮的客棧里,範玉卿正帶著林小姐回了房間,鎮外一番各自的坦白後,二人皆有些沉默,林雨霏眼中仍有哀傷之色,範玉卿自覺該說的話都已說完,不好再多說什麼,放下她便直接退出了門去。因而他們二人都未曾注意到,隔壁小武的房間里,早就已經空無一人了。
小武的輕功極好,在樹林間飛躍而行,很快來到了鎮外的一處山崖下,那山崖地勢獨特,靠近地面處,有個巨大的似被天斧鑿開般的縫隙,說是縫隙,其實延伸開來很長,上下算來有半人高矮,朝里面看去,更是漆黑一片,然則越往內地勢卻好似越寬闊,顯然是一個不小的岩洞。
小武傾斜著身子彎腰而入,閃身進了洞中。洞內光線陰暗不明,也非常潮濕,頭頂的山石形狀各異,不時滴著水,腳下也時有濕漉漉的一片,他一步步小心繞開,走得左搖右晃,目光四處打量搜尋,嘴里還不忘嘀咕道︰「平白無故來這麼個鬼地方,害我跑如此遠,覺也沒得睡,嘶」一滴水恰巧滴到他額頭上,冰涼的觸感嚇得他立馬跳開了兩步,伸手一個勁兒拍著被打濕的額頭。
「師父教了你一身的本事,如今才叫你跑一趟腿,你就如此大怨恨了?」山洞中最為暗黑的角落里,隱約出現一個人影,這是一個四十來歲左右的男人,可因為身披斗篷,遮住了全身,因而乍看過去,竟一時看不太清容貌。但這熟悉的聲音,卻令小武一眼認定了他的身份,他原本皺著的眉頭立馬展開,轉為露出一個笑意︰「師父您老人家安排的事,哪怕冒著送命的危險,我也得來!」
那人影自然就是無影神偷吳崖子了。
吳崖子一生游蕩江湖,來去無蹤,與他人牽涉甚少,卻唯獨收過一個非親非故的弟子。他對這弟子自然是喜愛的,在他看來,小武不僅聰明機靈,而且十分能夠察言觀色,于險中逃生。但縱是再喜歡的後輩,人總也有吹毛求疵的時候,譬如最令他大為不喜的,那便是相比起他驚動世人的大膽作為,這弟子實在顯得膽小怕事了些。
雖然正是這份惜命,才讓武功平平的小武,能常常于險境中奇跡生還。
听對方聲稱冒著送命的危險,吳崖子忍不住冷哼了一聲,正事反倒忘記了,月兌口就教訓起他來︰「那寒越雖是個棘手人物,但早已經傷得不成樣子,興許活不了多久了,又能奈你如何?瞧你說的話,真是越發沒點出息了。」
小武不料對方當頭就是一頓好罵,忙辯解道︰「我躲了他好幾個月,如今主動朝他身邊湊,都是為了替師父跑腿,師父總該夸贊我一番才是,俗話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眼下願意為師父您老人家跑腿的,除了我可再找不到第二個人了。」要不他一個小飛賊,怎就處處惹上些不好惹的是非呢。
吳崖子一听他如此說,這才稍微收斂了怒色,道出此行的目的︰「這東西,你拿去交給半江樓的槿月。」他說著,從寬大的斗篷內伸出一只手,那手上握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裹得十分緊實,看不太出是什麼東西。他說出這話後並沒有動身,仍舊站在原地,只是手上就那麼往外一拋,那包袱從空中劃了一個弧線,然後穩穩落在了小武的手中。
小武握緊後掂了掂重量,同時問道︰「這是師娘給她的?那槿月靠得住嗎?若是她想耍點花招,師父可就……」
「她是淑娘一手帶大的,淑娘說她靠得住,我便暫且相信她。」說罷,見對方很是隨意地拿著那包袱,他忍不住叮囑道︰「切勿讓旁人瞧見,我念你輕功好,可不要這點事都辦不好,那些人興許正盯著你呢。」小武點點頭,道︰「我此番出行極是隱蔽,又與多人同行以掩人耳目,即便有人跟蹤,想必他們也未曾料到我會獨自出來,與師父在此處踫頭。」
小武自來看似懶惰不成器,實則聰明謹慎,心思細膩,吳崖子知他這點甚深,頷首贊道︰「如此便再好不過。」
正事便算是就這麼交代完畢了。小武將包袱往身上一搭,抬腳待要轉身離開,誰知走了兩步又突然止住,暗黑的山洞里,唯有水滴聲不時入耳,洞外似乎起風了,嘩啦啦一陣吹過,又忽然止住,小武不知為何心生一股異樣的情緒,難得的多問了一句話︰「此次一別,不知何時才能見到師父?」
每次見面說走便走,這一次,他自覺有些不同尋常,並且他的直覺向來不太會錯。
「有人想要取我的性命,我難不成還能像過去那樣來去自如?你需明白,但凡知道得太多的人,通常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無影神偷的名號之所以聞名天下,與他當年做下的驚天大案不無關系,只是眼下,他的狀況並不多麼瀟灑。能僥幸活命,已是他足夠聰明了。吳崖子嘆息一聲,道︰「更何況,我也不過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想要了結一段私人恩怨,如今心願一了,離開這些是非未償不是一件好事。」
所謂恩怨情仇,難解難消,人總有疲倦于世的一天。
「被迫離開和主動離開終究還是不同的。」小武也輕嘆了一聲,語氣里帶了些無奈和不甘,以及莫名的失落,這情緒來得毫無預兆,令他很是不自在,他索性不去理會,繼續問道︰「不知師父今後有何打算?」
「我和淑娘會離開這里,尋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度過余生,我也累了,早想退出世事紛爭。今日,怕是你我師徒二人最後一次見面了。」他話音放緩,難得露出些感慨。小武瞬間僵在原地,面色很是復雜,他覺得自己有許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心中涌起了很多情緒,卻不知該如何表達。
到最後,所有的一切化為一聲最為簡單且凝重的話語︰「師父保重。」他說得很重,一字一句說完,這才闊步離開。傾斜的光影下,他的背影不再左右搖晃,他走得很堅定,很平穩,因為從今往後,他便真正是孤身一人了。他需靠自己的力量行走于這個江湖上,任何的懦弱和動搖,其結果都將由他自己獨自承受。
他需更加謹慎而行,才不會在某個無人知曉的夜晚,被人抹殺得無蹤無跡。
明音寺一處,情況仍舊不太樂觀。滯留于石道中,最為明顯的變化就是難分晝夜,岑可宣和寒越皆帶了傷,落地後都沒有精力繼續行走,二人覺得稍微好轉些,大約已是第二日了。她扶著寒越起身,寒越卻稍微側過身子,顯得十分不自在。岑可宣沒好氣道︰「倘若你能自己走,那我便松手。」寒越這才終于不再與她過多糾結于此。
他們模索著石道前行,雖路線曲折蜿蜒,倒並沒有太多岔路,只一路順著向前,也不知走了多久,唯一的通道竟被一塊大石門攔腰隔斷,整個空間被堵得沒有絲毫縫隙。岑可宣沖上去推了好幾次,那石門紋絲不動,她又圍著四周認真模索探查一番,終于觸踫到一個似機關模樣的燈盞,然則無奈怎麼扭轉,石門仍舊毫無動靜。
「這路已經被封死了。」寒越靠在牆壁上淡淡說道。
「你就不能少說兩句話。」她一個人費心費力折騰了半天,旁邊的人非但沒有上前幫忙,兩手空空靠在牆邊冷眼旁觀不說,一開口還盡給她潑冷水,縱使再好脾氣的人,也忍不住發火了,她一時沒忍住,竟然月兌口就沖他吼了一句,話出口後,又不禁有些後悔。
寒越倒是沒有生氣,他只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從我有記憶起,你是第一個這般沖我大吼大叫的。」
他是第一次,岑可宣也是第一次,這是岑可宣第一次見他笑,雖然在昏暗的石道中並不清晰,可她分明又看見了,更是不禁愣住了。
一個不苟言笑的人不經意間露出些笑意,任誰都會感到驚訝,以及些微的親近。
他並非那麼不近人情,只是多年的流浪生涯令他對人性少了一分信任和期待。生活不易,這不能怪他。岑可宣如是想。
在她愣神的間隙,寒越已經自顧自坐子,盤腿開始打起坐來,雙目微閉,神色平淡,似是沒有半點焦慮。岑可宣見他如此,也才漸覺自己的疲憊,便在他對面的地方坐下,望著他說道︰「那追殺你的人,可是叫刀柏峰?」寒越閉著眼楮點了點頭,面上已經是顯而易見的漠然。她盡量讓自己無視他表現出來的冷漠,瞧見他蒼白的唇色,忍不住又說道︰「你身上舊傷新傷太多,倘若不專程修養數月,恐怕後果十分嚴重,今後也會……」
「岑姑娘何須如此關心我?」他緩緩睜開眼楮,靜靜看著她,他的眼楮十分平靜,似毫無波瀾的一口枯井,掀不起半點漣漪,此刻,卻又仿佛有光影在他眼中隱約晃動。
「你不該總是如此拒絕別人的好意。」岑可宣並不閃躲,同樣直視著他的眼楮,「既然咱們現在共處險境,最好對過去的事情既往不咎。」
「岑姑娘竟對曾試圖殺你的人多次施以援手,這般大度實在令我非常不解。」
岑可宣頓時啞然,肩膀上的傷口忽然生出刺痛,心里也變得酸酸澀澀,好半天,她才咬著唇喃喃說道︰「我並非對每一個人都是如此。」她從來對陌生人沒有如此多的耐心和在意,他又可曾知曉?然而當她看向那雙全是漠然和不解的眼楮時,再想說些什麼,都覺得不過是多費唇舌,自言自語罷了。
陌路同行人,而已。
片刻的停留後,他們再次起身返回尋找出口,這石道岔路極少,繞來繞去,其實也只有那一條通道,其終點一處是他們落地的地方,另一處便是被截斷的石門,他們再次回到了那道巨大的,攔腰而下的石門前,抬頭看去,厚重堅硬的巨大石板令人感到窒息和壓抑,可是他們仍舊不得不留在這里。
「這應該是唯一的出口。」岑可宣得出了結論,她再次上前靠著牆壁和地面細細模索了一番,唯一能有些蹊蹺的,仍只有左上方牆壁上的那枚燈盞。
「很顯然,機關已經被人破壞了。」寒越說完後就徑直走到牆邊靠坐而下,閉上眼楮不再說話,明顯已經放棄了探索和掙扎。岑可宣不甘心,再次用力推了推石門,使出了吃女乃的力氣,還是無法撼動其分毫。待渾身力竭後,才不得不承認道︰「這巨石憑人力根本打不開……」她聲音中透著些絕望,因為她終于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他們出不去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