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藍步行到三樓,只見左側的房門大開著。她伸長了脖子想探探這是不是黃先生的房子,只听里面傳來一聲醇厚的男低音,「進來吧,然後把門關上。」
宜藍依言走了進去,只見黃先生獨自坐在起居室的搖椅中,面朝著落地窗,安靜而舒適。黑灰千鳥格的桌布,桌上擺著一個琺瑯花瓶,里面插著的白色繡球花開得正艷。
黃先生慢慢地從搖椅中站起來,對著宜藍微笑,「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說著他伸出了手,宜藍走過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溫熱,而宜藍的手掌微微泛著涼意。黃先生凝視著他,灰色的眼眸里有著某種深刻的感情。就這樣握住她的的手,很長時間沒有放開。
良久,他才意識到,放開手自嘲地笑了,「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宜藍目光里透著詢問,直直地看著黃先生。
「坐吧。」黃先生指了指搖椅邊上的深紅色沙發,轉身對著房間茫然地喃喃,「請你喝點什麼好呢……」
他忽然微笑,走到那個小型的酒櫃里,拿出一瓶82年的拉菲,興奮地問宜藍,「嘗嘗這個怎麼樣?」
早上就喝酒?會不會太HIGH了點?宜藍模著自己饑腸轆轆的肚子,陷入了為難。82年的拉菲,這可是極品的紅酒她當然想嘗嘗。
「那就先醒酒吧,」黃先生見宜藍沒說話,就轉身開瓶,將泛著濃郁酒香的紅酒倒入圓弧型的醒酒杯中。
宜藍見他已經這麼做了,心說拒絕也晚了,索性環視著房間,打量著所有的擺設。
起居室的壁爐上擺放著很多照片,連同整片牆壁,滿滿的都是相框。如同一個歷史博物館一般,在訴說這黃先生的過去。
這里有他年輕時的照片,也有同王太年輕時的合影,還有一家七口的全家福。有他在瑞琺上學時和同學的合照,也有那張在茶文化社團看到的老照片。宜藍注意到有一張照片是黃先生穿著軍裝,英姿颯爽的樣子似乎世間一切都掌控在手中。
黃先生見宜藍盯著那張照片,笑問︰「想不想听關于我的故事?」
宜藍倏地轉過頭,見他眼中飽含著慈愛,慎重地點了點頭,「我很想听。」說著她站起來,順著他的指向看到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里的一家四口笑得幸福盎然。
「這是我的父親和母親。我母親是中國人,當時她和父親結婚時就懷了哥哥,所以她幾乎是被家人趕到法國的。」
他的聲音很輕很緩,宛如時光的河流在靜靜流淌。
「我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入瑞琺大學的。當時全校都沒有一個女生,」他的唇角咧出嘲弄的弧度,「其實我並不懷疑女人在鑒別方面的技能會低于男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女生一般都不會考慮品酒師這個職業。」
宜藍不知道應該怎麼對答,即使是開放的現代,女生還是不會輕易將品酒這個專業納入考慮範圍。
「我听維森說你參加的茶文化社團?」黃先生看著照片心中的感慨萬千,「我是這個社團的創始人之一。其實初衷是想跟大家一起了解中國的茶文化以及世界的茶文化,但是還沒來得及,我就應征入伍去了越南……」
黃先生緩緩走到搖椅旁,坐了上去,不緊不慢地說著那年代久遠的老故事,「我就是在越南認識了月英。那時候的她淳樸美好得像一朵紫薇花,在我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被深深地迷住。」
搖椅在慢慢地擺動著舒適的幅度,宜藍坐在一旁听得入神。
「後來戰爭還沒有結束,我就帶著她回到了法國。我們很快有了第一個孩子範希爾,後來又有了史蒂芬……月英是一個很好強的女人,即使到最後我們有了5個孩子,她還是堅持要開餐館。因為我一個人的薪水不夠養活這麼一大家的人。」
「回法國之後,我回到瑞琺繼續我的學業。畢業之後我奔波于各大葡萄酒產區,這個家是由月英一個人扛起來的。」黃先生用手支撐著頭,陷入了回憶之中。
正當宜藍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黃先生忽然又開始說道︰「但是我做出了令自己悔恨一生的事情。我背叛了我的家庭……在做瑞琺的校長之前,我就被這浮華的社會迷住了眼,甚至是心。」
「其實我早就應該知道,當父親背叛母親時,母親毫不留戀地帶著我就離開了那個家,甚至將我的姓改成她的姓氏。但是我為什麼會重蹈覆轍?」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啞,最後那幾個字化為嘆息,他自己吞食的苦果。
宜藍看著他,不知道應該出言安慰還是試著轉移話題。這個故事並不新鮮,大同的是方向,小異是故事的細節。
黃先生輕笑,「你們都很像。別看中國女人個子小小的,骨子里卻有人無法讓人忽視的倔強。而且你特別像月英年輕的時候,特別是眼中的執著。月英這個人很感性,找廚師也好,侍應生也罷,都喜歡找和眼緣的。」
話說到這里,宜藍還是不明白今天黃先生要見她的目的是什麼。就因為性格相似?和了王太的眼緣?或者是請她來听這麼一段故事?
顯然連她自己都無法被這些理由說服。
黃先生慢慢站起來,眼中綻放出不一樣的流光溢彩,甚至帶了一點調皮和期待的笑容,說︰「我想,酒醒得差不多了。」
他取出兩個試酒杯,各斟上紅酒,遞給宜藍一杯後慢慢地搖晃著酒杯。
「有一段時間,我只能從酒精中尋找到自我。我知道這樣講可能會讓你對我這個老校長感到失望,但是我覺得人生就是有起有落。只要還能有挽回的機會,就不會是終點。」
對于這樣話,宜藍只能默默地點頭,這像是一位老前輩對後輩的提點,值得她珍藏。
看著杯壁上的酒掛緩緩下流,宜藍嘆息,不用品嘗就知肯定是一瓶好酒。而且這是一瓶可以珍藏百年的酒,現在就把它喝掉真是有點可惜。
「我們做個交易怎麼樣?」黃先生忽然說。
宜藍的身子頓時僵硬,她整個人充滿著警惕。
黃先生笑了笑,「你別緊張。我沒有什麼出格的提議。只不過讓你有空的時候來陪我這個老人喝喝酒,然後跟我聊聊王太太的日常瑣事。隨便什麼都可以,呵呵……就這樣。」
就這麼簡單?宜藍狐疑地看著黃先生,心里猶豫著要不要接受這個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