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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面謀之如海.如海道︰天緣湊巧因賤荊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無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來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此刻正思向蒙訓教之恩未經酬報遇此機會豈有不盡心圖報之理.但請放心.弟已預為籌畫至此已修下薦書一封轉托內兄務為周全協佐方可稍盡弟之鄙誠即有所費用之例弟于內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勞尊兄多慮矣。雨村一面打恭謝不釋口一面又問︰不知令親大人現居何職只怕晚生草率不敢驟然入都干瀆。如海笑道︰若論舍親與尊兄猶系同譜乃榮公之孫︰大內兄現襲一等將軍名赦字恩侯二內兄名政字存周現任工部員外郎其為人謙恭厚道大有祖父遺風非膏粱輕薄仕宦之流故弟方致書煩托.否則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為矣。雨村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興之言于是又謝了林如海.如海乃說︰已擇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豈不兩便"雨村唯唯听命心中十分得意.如海遂打點禮物並餞行之事雨村一一領了.

那女學生黛玉身體方愈原不忍棄父而往無奈他外祖母致意務去且兼如海說︰汝父年將半百再無續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極小上無親母教養下無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減我顧盼之憂何反雲不往"黛玉听了方灑淚拜別隨了女乃娘及榮府幾個老婦人登舟而去.雨村另有一只船帶兩個小童依附黛玉而行.

有日到了都中進入神京雨村先整了衣冠帶了小童拿著宗佷的名帖至榮府的門前投了.彼時賈政已看了妹丈之書即忙請入相會.見雨村相貌魁偉言語不俗且這賈政最喜讀書人禮賢下士濟弱扶危大有祖風況又系妹丈致意因此優待雨村更又不同便竭力內中協助題奏之日輕輕謀了一個復職候缺不上兩個月金陵應天府缺出便謀補了此缺拜辭了賈政擇日上任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黛玉自那日棄舟登岸時便有榮國府打了轎子並拉行李的車輛久候了.這林黛玉常听得母親說過他外祖母家與別家不同.他近日所見的這幾個三等僕婦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況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恥笑了他去.自上了轎進入城中從紗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自與別處不同.又行了半日忽見街北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門前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正門卻不開只有東西兩角門有人出入.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黛玉想道︰這必是外祖之長房了.想著又往西行不多遠照樣也是三間大門方是榮國府了.卻不進正門只進了西邊角門.那轎夫抬進去走了一射之地將轉彎時便歇下退出去了.後面的婆子們已都下了轎趕上前來.另換了三四個衣帽周全十七八歲的小廝上來復抬起轎子.眾婆子步下圍隨至一垂花門前落下.眾小廝退出眾婆子上來打起轎簾扶黛玉下轎.林黛玉扶著婆子的手進了垂花門兩邊是抄手游廊當中是穿堂當地放著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轉過插屏小小的三間廳廳後就是後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間上房皆雕梁畫棟兩邊穿山游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

黛玉方進入房時只見兩個人攙著一位鬢如銀的老母迎上來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見時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當下地下侍立之人無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個不住.一時眾人慢慢解勸住了黛玉方拜見了外祖母.此即冷子興所雲之史氏太君賈赦賈政之母也.當下賈母一一指與黛玉︰這是你大舅母這是你二舅母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婦珠大嫂子。黛玉一一拜見過.賈母又說︰請姑娘們來.今日遠客才來可以不必上學去了。眾人答應了一聲便去了兩個.

不一時只見三個女乃嬤嬤並五六個丫鬟簇擁著三個姊妹來了.第一個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釵環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妝飾.黛玉忙起身迎上來見禮互相廝認過大家歸了坐.丫鬟們斟上茶來.不過說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請醫服藥如何送死喪.不免賈母又傷感起來因說︰我這些兒女所疼者獨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連面也不能一見今見了你我怎不傷心"說著摟了黛玉在懷又嗚咽起來.眾人忙都寬慰解釋方略略止住.

眾人見黛玉年貌雖小其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面龐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態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癥.因問︰常服何藥如何不急為療治"黛玉道︰我自來是如此從會吃飲食時便吃藥到今日未斷請了多少名醫修方配藥皆不見效.那一年我三歲時听得說來了一個癩頭和尚說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從.他又說︰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後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親友之人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瘋瘋癲癲說了這些不經之談也沒人理他.如今還是吃人參養榮丸。賈母道︰正好我這里正配丸藥呢.叫他們多配一料就是了

雨村笑道︰果然奇異.只怕這人來歷不小。子興冷笑道︰萬人皆如此說因而乃祖母便先愛如珍寶.那年周歲時政老爹便要試他將來的志向便將那世上所有之物擺了無數與他抓取.誰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釵環抓來.政老爹便大怒了說︰將來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悅.獨那史老太君還是命根一樣.說來又奇如今長了七八歲雖然淘氣異常但其聰明乖覺處百個不及他一個.說起孩子話來也奇怪他說︰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將來色鬼無疑了"雨村罕然厲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們不知道這人來歷.大約政老前輩也錯以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讀書識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參玄之力不能知也。

子興見他說得這樣重大忙請教其端.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惡兩種余者皆無大異.若大仁者則應運而生大惡者則應劫而生.運生世治劫生世危.堯舜禹湯文武周召孔孟董韓周程張朱皆應運而生者.不承望自到雨村身邊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載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將他扶側作正室夫人了.正是︰

偶因一著錯便為人上人.原來雨村因那年士隱贈銀之後他于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會了進士選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雖才干優長未免有些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員皆側目而視.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尋了個空隙作成一本參他生情狡猾擅纂禮儀大怒即批革職.該部文書一到本府官員無不喜悅.那雨村心中雖十分慚恨卻面上全無一點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過公事將歷年做官積的些資本並家小人屬送至原籍安排妥協卻是自己擔風袖月游覽天下勝跡.

只可惜這林家支庶不盛子孫有限雖有幾門卻與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沒甚親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個三歲之子偏又于去歲死了.雖有幾房姬妾奈他命中無子亦無可如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賈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歲.夫妻無子故愛如珍寶且又見他聰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讀書識得幾個字不過假充養子之意聊解膝下荒涼之嘆.

學生之母賈氏夫人一疾而終.女學生侍湯奉藥守喪盡哀遂又將辭館別圖.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讀書故又將他留下.近因女學生哀痛過傷本自怯弱多病的觸犯舊癥遂連日不曾上學.雨村閑居無聊每當風日晴和飯後便出來閑步.既不能消又不能讓必至搏擊掀後始盡.故其氣亦必賦人泄一盡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氣而生者在上則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為

這日偶至郭外意欲賞鑒那村野風光.忽信步至一山環水旋茂林深竹之處隱隱的有座廟宇門巷傾頹牆垣朽敗門前有額題著"智通寺"三字門旁又有一副舊破的對聯曰

身後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雨村看了因想到︰這兩句話文雖淺近其意則深.我也曾游過些名山大剎倒不曾見過這話頭其中想必有個翻過筋斗來的亦未可知何不進去試試。想著走入只有一個龍鐘老僧在那里煮粥.雨村見了便不在意.及至問他兩句話那老僧既聾且昏齒落舌鈍所答非所問.

雨村不耐煩便仍出來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飲三杯以助野趣于是款步行來.將入肆門只見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來口內說︰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時此人是都中在古董行中貿易的號冷子興者舊日在都相識.雨村最贊這冷子興是個有作為大本領的人這子興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說話投機最相契合.雨村忙笑問道︰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緣也。子興道︰去年歲底到家今因還要入都從此順路找個敝友說一句話承他之情留我多住兩日.我也無緊事且盤桓兩日待月半時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閑步至此且歇歇腳不期這樣巧遇"一面說一面讓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來.二人閑談漫飲敘些別後之事.

雨村因問︰近日都中可有新聞沒有"子興道︰倒沒有什麼新聞倒是老先生你貴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異事。雨村笑道︰弟族中無人在都何談及此"子興笑道︰你們同姓豈非同宗一族"雨村問是誰家.子興道︰榮國府賈府中可也玷辱了先生的門楣麼"雨村笑道︰原來是他家.若論起來寒族人丁卻不少自東漢賈復以來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誰逐細考查得來若論榮國一支卻是同譜.但他那等榮耀我們不便去攀扯至今故越生疏難認了。子興嘆道︰老先生休如此說.如今的這寧榮兩門也都蕭疏了不比先時的光景。雨村道︰當日寧榮兩宅的人口也極多如何就蕭疏了"冷子興道︰正是說來也話長。雨村道︰去歲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覽六朝遺跡那日進了石頭城從他老宅門前經過.街東是寧國府街西是榮國府二宅相連竟將大半條街佔了.大門前雖冷落無人隔著圍牆一望里面廳殿樓閣也還都崢嶸軒峻就是後一帶花園子里面樹木山石也還都有蓊蔚洇潤之氣那里象個衰敗之家"冷子興笑道︰虧你是進士出身原來不通古人有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雖說不及先年那樣興盛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氣象不同.如今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僕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這還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樣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听說也納罕道︰這樣詩禮之家豈有不善教育之理別門不知只說這寧榮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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