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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夫人這幾日為傅雲天參與會試,很是忙碌炫耀了一陣子,自覺傅雲天好歹進了會試,雖是走了後門,也沒人曉得,可不就能把其他武將府里的子弟們給壓下了。她更存了一個想法︰因那日打醮時,王氏對文武兼備的趙越北很喜歡的樣子,她就想著,若傅雲天把這三場完畢,說出去,王氏也定能刮目相看,曉得這世上再不是一個趙越北而已。

可昨日因見了傅雲天身邊小廝溜回府取衣裳,讓她生疑,這麼一刨根究底,才曉得十一上午,傅雲天出了考場,就不想再去。

她當即氣得面如金紙,又追問那小廝,既然傅雲天不考了,何以不家來,反在外頭住了,是不是又被京里的哪個紅姐兒勾去了魂。

那小廝怕挨打,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都說了。傅夫人方曉得,傅雲天一出考場。就尋了由頭往定國公府上去了。

別人不曉得傅雲天打得什麼主意,她這個做娘的還不知道麼,當即就明白過來,定是為了隔壁許府的那個許姑娘去了。傅夫人恨得牙癢,忙讓人把傅雲天帶了回來,沒講幾句,罰過下人,陶氏就來。

這若帶來好消息,倒也罷了,偏陶氏言語雖九曲八折的,但一句一句,都往她心里戳。明白伯府壓根看不上傅雲天,連兩家兒郎交好也顧不得,急急一口回絕。

傅夫人那先頭的一腔怒火就沒發出來,此刻听轉述的王氏口氣,便氣得渾身打戰,把這一腔惱怒,移情到王氏夫婦身上,因想︰王氏蘇觀河兩人這麼不給他們侯府面子,也不要怪她不給他們伯府通氣了。

陶氏一見她那等神色,就曉得不好。因想,這世上做娘的,都有這等偏心之處,便是自個兒孩子錯了或有不好之處,心里曉得,也不允別人給沒臉的。當日那碧璽一事,不就是自己先挑了外人煞性子而惹出來的麼。此刻傅夫人不氣行為不端的傅雲天,反惱王氏兩人,這一樁為母心思。自個兒居然忘了……

便暗罵自己不該為月兌責而添油加醋,立馬道︰「東麒是個好人物,就是過不了會試,他武學出眾,四月里在督府官舍比試上,肯定勝出,到時候襲職得個實授,有的是好女兒來挑,也不非得要我們府上的五姑娘。說句實話,我這佷女兒在琴棋書畫上都不太行的,去年除夕送給老太太的仙鶴長壽圖瞧著就一般,咱們做長輩的喜歡她可人孝順,但東麒卻未必中意——他們男兒都愛知情識趣有些能耐的……」

卻听傅夫人冷笑一聲︰「這蘇五姑娘,我還偏給天兒娶定了!」

陶氏一听,惴惴不安,**也坐不定,忙告退回府,她琢磨當時傅夫人話里意思,竟是個「牛不喝水強按頭」的架勢,因有份參與,見了王氏不免羞愧,連著幾日,稱病不出。

這麼才過九天,到了二月十八日,乃是賢妃三十六的小千秋。皇後一貫簡樸愛素,自個生辰也不讓鋪張大辦的。但賢妃位居四妃,只在皇後貴妃二人之下,她又一貫恭謹和順地侍奉帝後,皇後便很喜歡,說恰逢賢妃三十六的本命年,便要給她小小地慶祝一番,喻各府女眷入宮敬賀。陶氏方不得不按品著裝,和王氏一同入宮。

于是十八日侵晨,天都未亮,王氏便把蘇妙真招呼起來,蘇妙真算著今兒正是會試三場完畢,仍想要如同冬至初一那樣推病不去,但琢磨著這回進宮,只為賢妃小千秋,肯定沒上兩次人多,正是個瞻仰宮廷的好時機,便粗粗梳妝打扮一番,同王氏一起,往宮內去。

蘇妙真這還是第一次參與這種後宮活動,也激動得很,又想起來這宮里的爭寵傾軋之事,定比外頭還厲害。

她本來連宅斗上的手腕都不怎麼樣,宮斗更不必說。必須更得小心謹慎才好,便使勁壓制自個兒的好奇心。連在甬道上瞧見文婉玉許凝秋傅絳仙幾人,都沒敢說話,幾人互相換幾個眼色而已……

一路眼觀鼻鼻觀心,半點聲不出,半步路不錯,目不斜視地跟在陶氏王氏後頭,在內宮司儀的引領下,進到這巍峨壯美的紫禁城,轉入那金碧輝煌的交泰殿。

前殿內中設地平一份,上有黃楊木雕花瓖嵌織錦繡剔紅玉石七扇大屏風,屏風前端放兩紫檀木嵌玉五屏寶座,內坐了兩位雍容宮妝婦人。

頭戴三龍二鳳燕居冠,身著雲霞龍紋鞠衣的,一望便知是皇後,她旁邊的賢妃,則穿了一身織金纏連妝花玉兔千秋補方領襖子和雙膝馬面裙,既端莊又吉慶。她倆身後立了些年輕妃嬪,左右兩側設下矮榻以供年長誥命起坐,殿內東西更鋪下許多用來下跪的妝緞紅氈。

這些儀仗樂懸等物布置的極為皇家氣派︰殿內門檻角落處隨意擺了幾盆菊瓣洗式盆景,蘇妙真先頭還奇怪——何以這時候芍藥牡丹都開得如此繁盛了?余光再看,那居然都是玉石翡翠紅寶,雕琢而成的牡丹芍藥。紅寶作瓣,花色鮮艷;青玉雕葉,碧色將滴;又有象牙為根,黃玉為心,乍一看,便是真花。旁邊更有一闊如折扇的塹花珊瑚盆景,色澤紅艷,粗如人腕,頗為壯觀。

如此精巧稀罕的擺設,此刻卻一擺就是六盆,蘇妙真心內感慨,想︰這等天家富貴,難怪爭皇位爭得你死我活了。

正激動間,賢妃率諸位妃嬪跪地,各府內眷自然隨禮,先向坐于正中間的皇後跪地行禮,皇後忙扶她起來,蘇妙真便跪邊心里暗想,這下跪妃子就是賢妃了,生辰這日仍處處對皇後恭謹侍奉,難怪皇後要格外給她臉面。

司儀女官便開始贊唱跪拜,一干各府朝賀命婦內眷齊刷刷跪地行禮,先謁過皇後,朝賀命婦又從班首依次在這內殿朗聲喊道︰

「成國夫人李氏並妾徐氏,敬謁賢妃殿下。」

「鎮國夫人周氏攜女,敬謁賢妃殿下。」

……

如此輪番賀詞,四品內的女眷見禮就足足見了一炷香,皇後便賜宴下來,二品以上的女眷得往賢妃居所鐘粹宮去領宴,二品下四品上的誥命則被賜鈔一錠。

王氏在二品下,便跪侯鳳駕轉離,再按順序,前去領過賞賜,眾家女眷正要往外退去——

突地,一司儀女官過來傳話道︰「蘇夫人留步,我們娘娘召您入內呢……」王氏愣了,那司儀女官笑了︰「還有令千金,也請一同謁見……」

……

東西六宮大得超乎蘇妙真想象。

順著宮內甬道足足走了兩盞茶時間,方瞧見那地基高達一丈,足有八楹寬度的鐘粹宮。

司儀女官輕笑一聲「到了」,蘇妙真猛地抬起臉來看,這回,卻是正兒八經地仔細看過這九重宮闕……

日頭已經升到中空,照在人身上,已有早春暖意,但看見守備巡邏卻目不斜視的侍衛,和往來傳遞卻靜寂無聲的太監宮女,蘇妙真莫名其妙地,全身冷了起來。

怔忪一會,那司儀女官領她們過了前殿和回廊宮苑,隱隱可見諸多誥命在內享筵,鐘鼓司和教坊司的樂人百伎輪番獻藝鼓樂,一派熙平。王氏和蘇妙真在後殿門檻處立著,那司儀女官進內回話,回來卻讓王氏進去,讓蘇妙真往鐘粹宮後殿的左殿梢間候著。

梢間南床上設洋漆小案一張,擺了紫檀瓖象牙架和霽青葫蘆式寶月瓶一件,羅漢床下設一花梨雲頭紋百寶嵌座,旁邊置放把一紅木浮雕回紋圓凳。

蘇妙真便坐上那圓凳,雖有些口渴,也不敢使喚宮女們奉茶,雙手擱在膝頭,恭謹直背,對著空蕩蕩的花梨木座和那羅漢床,好似這兩處有人一般,靜對斂色。

一年約二十的宮女掀簾進來,見她模樣,先笑了︰「蘇姑娘可不必太拘謹了,我們娘娘最是寬柔的……」往她跟前一瞧,轉臉罵道︰「連盞茶都得讓人催,差當得好極了。」

另一圓臉宮女忙進來送茶,苦苦哀求幾句,「喜兒姐姐」長,喜兒姐姐短的,求這名為喜兒的年長宮女不要上稟。

蘇妙真連忙欠身,輕聲道︰「這竟是我的不是了,怎敢驚動各位姐姐,還望喜兒姐姐不要惱怒。」

那喜兒听了她這幾句話,先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蘇妙真雖拘謹,但也大大方方地誠摯看過去了,那喜兒見她懇切不造作,心內先叫好一聲,過來說︰「這樣好的人兒,等會兒娘娘見了,肯定喜歡,」

喜兒瞧見蘇妙真圓睜了春水似的杏眼,有意提點道︰「怪道傅家夫人在我們娘娘面前提了蘇姑娘你,想來自有緣法。」說著,便囑咐那圓臉宮女好生招呼蘇妙真,自個兒往殿外去了,她本是好意,卻不曉得她這話一出口,蘇妙真心內已經驚駭不定,坐在圓凳上呆愣愣地,把那話翻來覆去想了好一會。

前幾日鎮遠侯府被拒一事,蘇妙真隱隱從黃鶯那兒听了,她自個當時便松口氣。倒不是她太看得起自己,實在許凝秋生辰那次,還有元宵那夜,讓她肯定傅雲天是個浮浪子弟,嫁過去不得不曲意獻身。當日在許府,二人不過打個照面,他就那等作態,實在讓人生厭。

記得剛剛,傅夫人在諸位誥命里和挨得賢妃皇後最近,想來是關系親近的,還有傅雲天,他曾從定國公府翻牆去許府的,定是很熟悉定國公府才能出入避人耳目了。

此刻又有喜兒的話,竟是賢妃要保媒麼?可王氏明明拒絕過傅家……她此刻心內撲通撲通直跳,皺眉想如何能避過此門婚事,連口渴也沒顧上。

突地頭皮一痛,一回身,打眼就看見,一身著石青色金織蟠龍盤領窄袖袍常服的人過來,扯著她的頭發,神氣活現地跟她喊道︰「噯,怎麼是你?」

蘇妙真正疑驚不定,放眼往上一瞧,那男子腰間懸了綠的能汪出來水的翡翠玉佩,先把她晃花了眼,這人見她半天沒有反應,惱得用力拽她頭發一下,道︰「許府!厚臉皮!忘了?你在本殿下面前還很不恭敬過。記得了?怎麼還不見禮?沒規矩的丫頭。」

蘇妙真這方反應過來,定楮一瞧,此人系繁紋玉帶,腰間掛了掐金荷包、象牙雕雲紋火鐮套還有汗巾等零散物十,可不就是那日在許府因著一蹴鞠彩球而吵鬧過的男孩子,見他如今,身形比年前竟高大許多,嗓子也不嘶啞,道︰「你是那個矮——」

話沒說完,忙掩住口。記起這是天底下第一等尊貴處,這小子能出入便宜,多半是某位皇子了。是了,定國公府是賢妃的娘家,這人,想來就是賢妃的兒子,乾元帝的七子了,好像,好像叫寧臻睿來著。

蘇妙真忙起身,蹲步行禮,頭埋得低低的,輕聲道︰「見過七殿下,七殿下萬福金安。」仍懊悔不已,甚恨當日自己不該發酒瘋,開罪此人。

又心里著惱︰這七殿下好好的皇子不做,偷偷翻到人許家,又是個什麼道理……但這等不滿如何能表露出來,抬眼看這七殿下,蘇妙真輕聲道︰「還望殿下饒過我的不敬之處……」

那寧臻睿似乎頗不自在,後退幾步,松開拽住的蘇妙真的頭發,先咳一聲,後道︰「起來吧,我本來也沒跟你計較,我又不像你,是個心比針眼小的女子。」

蘇妙真暗罵一句︰他現在才叫起,分明是跟她過不去,還好意思標榜自個兒心胸寬大。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拍馬︰「七殿下心胸寬廣,小女子敬佩,敬佩。」

或是那寧臻睿听她言語恭順,不似當日潑辣,覺得舒坦,也沒多生事,不過大喇喇地把蘇妙真坐的圓凳佔據了,指著一小杌子讓她坐,蘇妙真推拒站了。寧臻睿問過她姓名,不客氣道︰「姓蘇?成山伯府家,還是吏部侍郎家?」

「回七殿下的話,是成山伯府。」

「你幾歲了,怎麼單單一人在這?」

「回七殿下話,今年十四了,剛剛我娘親得蒙賢妃娘娘恩遇被先行召見……」

……

這麼干巴巴地一問一答,蘇妙真頗感無趣,偏那七皇子問得起勁,「你喜歡粉色?怎麼兩回見你,都穿得粉緞蜂蝶穿花對襟襖子,要本殿下說,該清淡點,碧色天青色或是藕荷色都不錯。你這——俗氣!」

她自己沒有特別偏好,但伯府里長輩都愛她穿這種粉粉女敕女敕的顏色,裁衣時都愛給她選什麼粉黃粉紅粉藍……王氏每回看了,都說襯得她嬌俏可人,讓人一見就歡喜。再說,管什麼顏色材質,礙著他哪兒了。

蘇妙真被他的鄙夷弄得很不舒服,但人是七殿下,她不得不強忍了懟回去的沖動,柔聲細語道︰「七殿下教訓的是,是小女難登大雅之堂了,以後小女再有幸進宮,一定不會穿的俗氣,惹宮里貴人不快。」

可能因她回話甚為溫順,這寧臻睿咳了一聲,緩了語氣道︰「那也不用,雖然俗氣了些,不過也還稱你,」似覺得語氣軟和給蘇妙真臉面了,又哼道,「反正你也不是什麼清雅人物。」

蘇妙真堵得胸口發悶。感情她在這位眼里,就是個大俗人了,哼,他七殿下就清雅了?也不看看他自個兒,那腰間的大紅縐紗汗巾和翡翠玉佩一撞色,就是「紅配綠,賽狗屁」!

她只管在心里過個嘴癮,那名為喜兒的宮女突地進來,進門先笑道︰「蘇姑娘,娘娘喚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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