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清晨,許霜降穿戴好,開出房門。
第一眼,瞄到客廳沙發上沒有人。她稍稍失神,斂下眉,再走出兩步,腳步一頓。
冬末初春的黎明,映進的晨光十分清寂。客廳沒有開燈,顯得有些灰暗,透著一股冰涼的感覺。
陳池坐在桌邊,不發一言,抬眸向她望來。
他身上還是昨天那身衣服,看樣子不像剛起床,反而更像在椅子上坐到了現在。許霜降不知道他昨夜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們吵後他出門,她眼淚鼻涕糊滿臉,蒙在被窩里迷迷糊糊地睡,一直到凌晨兩點多都沒有听到門口的響動,後來就不太清楚了。
許霜降面無表情地穿過客廳,她離陳池最近的時候,只有一米間距,整個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緊,很怕他忽然站起,把她抓住,再來昨晚那樣的激烈爭吵。
陳池的視線明顯追蹤著她,但人像雕塑一樣,安靜沉默。
許霜降微微放松,疾步轉進洗漱間,關上了門。
玻璃鏡子里,她的臉色晦暗,眼泡有些虛腫,看起來就像熬夜還沒睡醒的人。許霜降痴愣望了自己一會兒,將熱毛巾壓在臉上敷,濕燙的水汽綿綿不絕涌進鼻端,她喘著氣移開毛巾,看見的依然是一張憔悴的臉。
這令她比往日花了更多的時間來敷粉涂口紅。
鏡子里的人,換了些許明眸皓齒模樣。許霜降深深呼吸,推門出去,看也沒看陳池,徑直回房背上她那裝滿換洗衣物的大背包,提上她的電腦包,挎上她那一度退役榮養又重新返崗的單肩包,再次穿過客廳,依舊目不斜視,走到玄關換鞋。
「霜霜,晚上回來嗎?」陳池的聲音響起來。
「你對我的家人這麼排斥冷淡?」
「你這樣走,我會對四丫說你出差了。」
陳池的語調很平板。許霜降將自己的拖鞋放到鞋架上,一句回答都沒有,嘎達開門出去。
陳池沒阻攔。
這是一個極端糟糕的星期五。同事們好像都很開心,到了快下班前更是頻繁離座走動,添茶倒水、去洗手間、喂魚澆花、互相詢問周末有啥安排,總是聲響不斷。
許霜降盯著電腦屏幕神游,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她對下班一點興奮都沒有。想得多了,胸中便越發空蕩,好像從今天開始,她就要做飄萍,身後一片茫茫,沒有自己的家。除了爸媽家還能落落腳,竟然有無處可歸的感覺。
「電腦關了嗎?」顧一惟敲了敲門框走進來,他肘彎里掛著大衣,手里拎著皮包,顯然要下班,「我的電腦關了,給我查個文件,我要看看我們組培中心的平面設計圖。」
「好。」許霜降周到地將圖稿文件打開,伸手撈過電腦旁的茶杯,不想手腕一沉,差點拿不穩杯子。
顧一惟奇怪地瞧了她一眼,目光隨之落向她右手,只見她五指光潔,指甲修得十分整齊,淡絳色的毛衣袖口掩至手腕處,襯托得膚色更白。
許霜降露出一抹微笑,忍住了前手臂的酸疼,用力端著茶杯,起身給顧一惟讓座。
顧一惟瞄了瞄屏幕上的數據,再次移眸瞥向許霜降,她彎著腰,將杯中的冷茶水傾倒到牆邊的紅掌盆中,卻要用左手托住了右手腕。
「手怎麼啦?」
「哦,沒什麼,扭了一下。」
「扭得厲害的話,要貼膏藥,不然好起來很慢。」
「對。」許霜降嘴角弧度拉大,垂眸保持著笑意,澆水澆得專注。
她心里很難受。
這是陳池捏疼的。他從來都沒有動過她一指頭,昨晚為了讓她歡迎顧四丫,從她手里扯掉了大背包,她什麼都沒做,只是想甩月兌他,他就抓牢她的手壓制得她動彈不得。今早開始,她兩只手腕上方一點,都泛出了疼,就跟暴走一天後小腿肚酸脹的感覺差不多,用不出力氣使不上勁。
「陳池又要去出差了。」顧一惟滾動著鼠標,聊道。
許霜降一愣,回神後含糊嗯了一聲。
「他這個項目前後也出了好幾趟差了,上周他說行程還沒定好,現在定了嗎?」
「……好像還沒。」許霜降掩飾般地垂頭,抖了好幾抖手腕,一副專注著倒盡杯底水顧不上說話的模樣,心里卻越發苦澀,她連陳池又要出差這件事都不知道,還沒顧一惟這個外人知道得多。「我把這紅掌送回苗圃,再換一盆白掌,行嗎?」她故作輕松地換了話題。
「隨你,我用好了。」顧一惟爽快道,推開椅子站起,看到許霜降辦公桌下擱著的大背包,不由問道,「怎麼?周末要到哪里去玩?」
「不到哪里,」許霜降笑笑搖頭,「我帶點東西到我媽家去。」
其實,有時候別人只是隨便一問,但若是自己懷揣著什麼事,怕被人瞧出來,回答就會不必要地具體細致。許霜降此刻就是這樣,她不說這麼詳盡也沒什麼,一說,反而讓顧一惟開啟思路接著聊︰「陳池過會來接你一塊兒回你媽家?」
這麼大個包,總不見得自己撲哧撲哧扛回家吧。
許霜降對話的情商低,就這麼尷尬地挖坑給自己跳。她沒法接話,只好繼續淺笑︰「他有事,我先回。」
顧一惟眉一挑,反倒好奇了,不過他瞅瞅她,沒刨問下去,只說道︰「他最近很忙啊。」
「是啊。」
這趟回娘家和以往都不一樣。
以前是盡義務,一周去看一次父母,不管和陳池同去還是她單獨去,許霜降沒怎麼多想,有好吃的就給父母帶點,沒好吃的就空手去,拿什麼包都坦然得很。
這趟卻是求收容,雖然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她總是不自覺地敏感,生怕別人瞧出端倪。和小範顧一惟他們談起這個大背包,她自己都想躲開這個話題。
嫁出去的女兒,鬧了矛盾回娘家這滋味,許霜降總算嘗到了。最難堪是這種偷偷模模的滋味,身沒著落,怕別個看出來笑話。
宣春花開門看到許霜降身上大包小包,立即急急忙忙接過︰「什麼呀?這麼多東西。」
「不穿的衣服,那邊裝不下了,拿回來點。」許霜降鎮定道。
「小陳呢?」宣春花探出頭望樓梯,「還在停車?」
「他出差了,不回來。」
「啊?出差了?怎麼忙成這樣?」宣春花轉頭就嫌女兒笨,「舊衣服也不用這麼著急拿回來嘛,下一次讓小陳開車回來多省力。」
許霜降什麼都不敢駁,憨憨笑。
陳池晚上八點打電話過來,許霜降正陪父母看電視,電話打到了家里座機,許滿庭接起的。
「喂?小陳啊,吃過晚飯了嗎?我們都吃過了,哦,霜霜回來了,你要叫她听電話嗎?哦,好好好,那你去忙吧。」
許滿庭放下電話,對著母女倆道︰「小陳的電話,問霜霜下班到家沒有,沒別的事。」
「真是,做份工作不容易,別人家都輕輕松松過周末,他還要在外地忙。」宣春花感嘆道。
許霜降輕輕地握著手腕,斂下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