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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大興土木,勞役繁重,為君卻可事事警醒,不敢絲毫懈怠。他曾用一塊圓木制成枕頭,熟睡時頭稍微一動就落枕驚醒,稱為「警枕」。又在寢室里放置一個盤子,夜里想起什麼事,就立刻起床記在盤子里,以免遺忘。

錢兢兢業業,他的兒子卻並不如此。錢去世後,他的兒子文穆王錢元即位。此君文韜武略不及先人遠矣,奢侈糜費卻更勝乃父猶之。才不過區區九年光景,國中已是怨聲載道,民眾不堪其苦。

不久之前,吳越國的都城杭州大火突起,宮室府庫財帛兵器一概灰飛湮滅。錢元為此而受驚發狂,終至病倒。

吳越國與南唐有大片土地接壤,且兩方素來不睦,實在是個尾大不掉的勁敵。此番他國中自亂了起來,對南唐而言,倒是個將其一舉吞並的絕好機會。

因此,在上朝時候,群臣便紛紛請兵出征,李卻始終搖頭不允。這日,群臣又言及此事,李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卻笑著問李景通道︰「且說說你的主意,討伐之事可行不可行?」

李景通慨然說道︰「孩兒記得,先秦之時,始皇帝用遠交近攻之策,最終成就一統天下的霸業。況且,如今吳越內亂,民不聊生,我們出兵前去討伐,乃是上應天意,下順民心之舉。兒臣以為,討伐不但可行,而且勢在必行!」

他話一說出,群臣中倒有半數以上隨聲附和。秘書郎馮延巳上前說道︰「微臣听說,吳越那場大火燒得甚是奇怪。火起後,錢元四處躲避,卻不料,他躲到哪里,火就燒到哪里。這倒很像是百姓恨他徭役繁重,故意縱火泄憤的樣子。由此看來,他的確是不得民心了。」

李笑了笑,又問道︰「眾卿之中,哪位有不同見解,不妨說出來?」

他從群臣面上一個個看過去,見文臣群情激奮,武將摩拳擦掌,便似立刻要出征一般。李心中怒起,忽然大聲說道︰「你們都好糊涂!」

眾臣嚇了一跳,頓時噤若寒蟬,便听見李說道︰「有道是,傷人一千我損八百,你們當這仗是好打的麼?我國建立才不過數年,正是百廢待舉之時。妄動刀兵,折損國力不說,弄成個兩敗俱傷的局面,再被別人鑽了空子,咱們就成了螳螂補蟬,黃雀在後的那只蠢笨螳螂了。」

李景通等人連忙跪拜叩首不止,問道︰「以陛下之見,該當如何區處?」

李說道︰「吳越與我國向來不甚和睦,倒可以由此事化解。你們商議一下,派個能言善道的使者,攜帶禮物前去慰問,務求兩國之間化干戈為玉帛,永為盟好。」

群臣正自竊竊私語,殿門口忽而有個聲音說道︰「皇祖父這話不對。」李景通回頭看去,見弘冀挺身站在門口,連忙斥道︰「軍國大事,你一個小孩子懂得什麼?還不快快出去?」

弘冀卻似沒听到似的,邁步走入殿中,他身上穿的雖是一件淡青色的廣袖儒衫,襯著滿面的凝重之色,卻有說不出的逼人英氣。他走至大殿中央,行過了叩拜之禮,才開口說話,聲音卻清冷非常,道︰「皇祖父忒也膽小了。」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李景通也大為惱怒,但是在廟堂之上,又不能大聲呵斥,頗感窘迫,因而重重咳嗽了一聲,以眼神制止。

弘冀對著父親微笑了一下,頷首為禮,復對李說道︰「吳越之事,可否容得孫兒評說兩句?」

李未說話,李景通的三弟,晉王李景遂已向上叩首說道︰「弘冀小小孩童,對軍國大事焉能有什麼見解?听則不過解頤一笑,不听亦無不可。我等還是商議大政事體要緊。」說著,轉過頭對弘冀說道︰「不可對皇上無禮,你快下去吧,這里不是你來玩的地方。」

弘冀雙眉一皺,面色端凝,冷聲說道︰「皇叔還未听到弘冀的見解,怎麼知道一定是孩童之語?皇叔如此說話,未免太過武斷了吧!」

景遂被他說得面色微紅,欲待辯駁,又覺得在朝堂之上與一個少年爭吵實在太過不雅,況且這孩子還是自己的嫡親子佷。他與李景通交情篤好,礙于兄長情面,也不能與弘冀一般見識。

好在他向來純和沖淡,對弘冀的指責,也不十分放在心上,當下微笑著做了個「你說吧」的手勢,自己卻已悄然退了回去。

弘冀面上閃過一絲得意之色,四面環顧群臣,才說道︰「吳越與我國,從來都不是唇齒相依的友邦,他們投靠後唐,說到底,也是傍依強勢,使得我們有所忌憚,不敢貿然出兵而已。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兩國邊境時起小爭端,便是最好明證。如今他們國中內亂,好比猛虎已受重創,此時不下殺手,難道要等到他們力量恢復,再給自己樹起強敵麼?」

李點了點頭,遂問道︰「以你之見,便如何?」

弘冀見祖父面帶笑容,似乎對自己有贊賞之意,連忙答道︰「很簡單,派遣精兵十萬,直接攻到吳越的都城去,將蘇杭之地,都變成我國子民采桑耕田捕漁的地方!」

李淡淡一笑,又說道︰「弘冀,你曾打過虎麼?」

弘冀微怔,隨即昂首應對,說道︰「雖未真的打過虎,卻隨父親獵過山貓,想來其理相通。」

李呵呵笑了幾下,搖了搖頭說道︰「那不一樣,越是受了傷的虎,反撲噬人之勢越是可怕。此時它毫無顧忌,撲剪必出全力。便是精明的獵人,也會死在猛虎這最後一擊上。」

他語聲稍頓,復又說道︰「弘冀能夠將吳越比做受傷的猛虎,這很對的。只是,就算目下吳越國力虧損嚴重,到底也是猛虎,不容小覷。若是我們貿然行事,激起他們國中百姓的同仇敵愾之心,恐怕我們也討不了好去。」

他目光再轉向弘冀,聲音里帶了一絲嚴厲,說道︰「你敢于說出自己的見解,那是對的,但擅闖朝堂,卻很不應該,姑且念你是初犯,不予追究,若再有下次,定不饒了!」

從澄光殿出來,弘冀雙手握拳,默然走在回後宮的□□上,目光中卻滿是抑郁之色。原以為自己能得到祖父嘉許,得到群臣嘆服,誰料想還是空歡喜一場罷了。

雖然將出大殿的時候,祖父李對他些微有嘉許之意,到底是隔靴搔癢,于事無補,弘冀似乎听到群臣的哂笑之聲︰「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妄圖議論朝政,豈不可笑?」

弘冀抬眼望天,硬生生將奪眶的眼淚逼了回去,伸手揪下一朵花來,狠狠揉碎,鮮紅的花汁染了滿手,如血般滴在地上。

若不是一陣喧鬧之聲引動了他的腳步,說不定他就會一直走回自己的寢殿去,大哭一場。

透過扶疏的花木,向前走,便是個小小的空場。孩童的嬉戲笑鬧之聲不絕于耳,弘冀不由得分花拂柳,前去觀看,在他幼年時候,是沒有機會與同齡孩子一起玩兒的。

他隱身在一棵大樹的後面,看到空場上是幾個皇家子弟,正騎著竹馬,率領一群小宮監奔跑往來,做打仗的游戲。

弘冀認得,一方是景通的兒子,自己的六弟從嘉,與七弟從善;另一方是景遂、景遷的孩子,從洛與從安。顯然從嘉兩人年紀幼小,不是從洛等人的對手,幾番沖撞,均不能得勝。從善再沖上去,從安順手一推,從善頓時撲地跌倒。

從嘉叫了一聲,似乎要過去攙扶,卻見從善並不哭泣,爬起來從手背抹了一把臉上汗水,略一抖落身上塵土,又和身撲了上去。

弘冀搖了搖頭,從藏身之處緩步走出,對從嘉、從善說道︰「你們這樣是不行的。」

眾孩童不提防他突然出現,都嚇了一大跳。再看他面色微顯青白,尚留不愉之色,手上紅了一片,不知道是血還是其他什麼,更加害怕,不敢上前。

弘冀略顯不耐,又說道︰「過來呀,怕什麼?」他手一指從嘉,說道︰「從嘉,你過來。」

從善聞言,連忙一拉從嘉衣袖,悄聲說道︰「不要過去。」

從嘉被從善一拉,反而覺得奇怪,問他道︰「大哥在叫我呢,你怎麼不讓我過去?」從善心中膽怯,說道︰「你看,他樣子好怪。」

從嘉搖了搖頭,說道︰「這是咱們的大哥,你不可以這樣說他。」他一面說著話,一面邁步而行,走到弘冀面前,躬身施了一禮,說道︰「不知兄長召喚,所為何事?」

他此時年僅五歲,形容幼小,神態卻宛如成人般持重。弘冀見他這樣子,也逗得笑了一笑,神色和緩了些,說道︰「他們都怕我,不敢過來。難道你就不怕?」

從嘉抬起頭來,說道︰「為什麼要怕?子曰,兄良弟悌。乃是兄弟間相處之道,卻沒有說過‘兄良弟怕’這樣的話呀。」

弘冀听見他說起「兄良弟悌」,神色間微微一變,不覺心中想道︰他說這話,是暗指我這個做兄長的不夠「良」,所以兄弟們才對我不「悌」麼?

他半低下頭,瞥了從嘉一眼,見他正仰著笑顏相對。便撫了撫他頭頂,說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已經讀到《禮記》了,不簡單。」

他揚眉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從善,說道︰「你們年紀比從安從洛都小,力氣更遠遠不如,這般蠻攻硬拼,是絕無取勝之理的。」

他俯低子,在從嘉耳邊說道︰「我來教你怎麼贏他。」

從嘉的小臉上綻放出興奮笑容,喜道︰「我?行麼?」

弘冀哂道︰「你是我李弘冀的兄弟,有什麼不行?」說著話,他再招手將從善喚過來,在兩人耳邊低語了一番。

見兩人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弘冀便站起身來,對從安、從洛兄弟兩人說道︰「你們繼續比過,這般混戰沒有意思,你們出一個人,我們這邊也出一個人,兩人單打獨斗,誰先摔倒,便算輸了。」

從安、從洛兩人對望一眼,各自心中想道︰「我們氣力大,他們兩個混戰尚不是對手,若是單獨對戰,他們便反而勝了?」

想到這里,兩個便各自點頭,從安年紀稍長,心思也細密些,先對弘冀說道︰「只有從嘉和從善兩個和我們對打,你不許參戰。」

弘冀笑一笑,點頭說道︰「那是自然。我們這邊誰來對陣,由你們說了算。」

從安看他有恃無恐,心中倒有點怯戰起來,指了指從嘉,說道︰「好,那我選從嘉對戰。」

弘冀心中暗笑,想道︰從嘉雖然年長,卻甚文弱,從善年紀小,看起來反而勇猛一些。從安先選從嘉對陣,倒不是沒腦子的蠢笨孩子。

他在從嘉背上一推,說道︰「去吧,按我教你的做。」

從嘉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上前,他步履輕緩,不慌不忙。從安不知道弘冀教了什麼古怪法門,一雙小掌擺開架勢,嚴陣以待。

從嘉行動雖然不快,卻是不曾停留,從安忍不住叫道︰「你再往前走,我就打你了!」

卻見從嘉不理他,仍舊是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從安驀然叫了一聲,全力向從嘉撲來,就見從嘉的小身軀忽然著地滾倒,在從安愣怔之際,反而搶到他的身後,合身欺上。

從安向前沖的勢子還未收回,被從嘉在背後一撲,焉能不倒?

他這一下摔的不輕,額頭磕在地上,腫起一個老大硬塊,鼻子也撞得酸痛,不知道流血了沒有。手足撲打,卻總是打不到從嘉身上。

從嘉騎在從安腰間,喜動顏色,叫道︰「大哥的法子真行。」

不料,他說話之時氣息稍一紊亂,從安已覷見空擋,腰腿用力,忽然翻過身來。從嘉大驚,用力按壓,無奈人小力弱,被從安騰出手來用力一推,踉蹌幾步坐倒。

從安站起身來,卻不敢再上前,倒退幾步,說道︰「你們兄弟合伙欺負我們兩個,不和你們玩了。」一邊說著,一邊拉著從洛急急逃開。

從嘉跌坐在地上,猶自?*???屎爰降潰骸八?竊趺床淮蛄耍?勖鞘鞘淞嘶故怯?耍俊包br />

弘冀哈哈大笑,說道︰「他們被你打怕了,自然不敢再來,你說是贏是輸?」

從善也走了過來,問道︰「大哥教我們的是什麼武功?竟然這樣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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