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弁星的臉色已經成了一團慘白,身形晃了晃幾乎就要站不穩,有軍士欲要上前扶他,被一把推開。夜弁星踉蹌走了兩步,慢慢跪倒地上,始終垂著頭,卻是一言不發。
沒有辯解,也沒有任何欲爭奪的意思,他只是跪在那里,就像是個一瞬間被抽空了所有生機的死人。
蘇錦立即便感覺到了不大尋常的地方,他這樣的表現,顯然是已經確定,帝君會答應江慎的請求
心間頓時就溢出了滿登登的憤怒,簡直是欺人太甚
盡管是個冒牌貨,但蘇錦對蕭家的感情卻是連她自己都無法確定,只是有一點她看的明明白白,那就是,有人針對蕭家,就是在挑釁自己
夜弁星的反常讓本是熱鬧異常的廣場上漸漸蒸騰起一絲異樣來,卻不知為何周身仿若被浸入冰層似的悲涼,就像兔死狗烹,就像鳥盡弓藏,或者更甚。
幾乎是同一時間,蕭鼎與蕭念生也同時跪了下來,三人並排在一起伏倒在地上,蘇錦看著看著忽然明白了什麼。
這時,帝君無悲無喜的聲音透過帳子擴散開來,又因為軒轅台的地形被放大數倍,一個字一個字,仿佛敲擊在人的耳膜之上,帶著質問,與無辜,「你們這是做什麼?」
夜弁星狠狠將頭磕在台階上,頓時便有血跡染紅了雪白的大理石,「陛下,臣求陛下將無悔賜予微臣。」
帝君的帳子忽然被人從兩面拉開,露出帳中的景象來,蘇錦也因而第一次看清了奧林這個掌控了所有人命運的最高權力者的樣子,頓時,腦海中便只剩了一個詞。
沉澱。
沉澱了歷史,沉澱了古今,沉澱了尊貴與世間萬事,最終匯聚到這一個人身上,重歸于平靜。就像早已融入了大地蒼穹,只消一眼,無處不威壓。縱使她來自一個宣揚平等再無君主尊卑的時代,面對這樣的一個人,她依舊忍不住要去膜拜——與意志無關。
「朕若沒有記錯,三年前蕭無悔便拒絕了朕的賜婚,這些年你們互相耽誤,倒不如讓朕替你們了了這個局。」
夜弁星全身一震,瞳孔驟縮。
「二姐,你倒是說句話啊」此時蕭家女眷帳中,更是岑靜異常,蓮傾雲被蕭無晴拖住摁在座位上,生怕她出去再掀出風浪來,蕭無良死死攥著鞭子此時也再不敢輕舉妄動,玉微涼已從座位上站起,雙手骨節泛白,隨時都有可能爆發一般。而只有輪椅上的蕭無悔始終面無表情淡淡看向帳外,就好像外面那些人談論的,不是她本人一樣。
容山在一邊看著,雙手死死攥在輪椅上,骨節一直在咯吱咯吱鈍響,滿眼都是游紅血絲。
「說什麼?」蕭無悔收回視線,竟還能笑得出來,卻怎麼看怎麼有股毛骨悚然的味道,「你們難道還沒有看明白嗎?」不跳字。
「看明白什麼?」
「這江慎,本就是帝君的人,甚至于二太子遇刺被他救下,都有可能是事先安排好的局,就是為了給這人一個迅速崛起的契機。」
听得這麼一說,四周之人皆是齊齊一震,腦中立即有些明朗起來,然而瞬間清明過後,又是巨大混沌。
蕭無悔仿佛沒有看到一般,語氣淡的都能令人想到死人。「難道他開口之前會不知道我蕭家定會想盡辦法阻止這門親事,可這親事帝君必定是要許下的,又是當著天下人的面,君無戲言,由此,我便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嫁了,懷沙王勢必會有所動作,不嫁,就是蕭家抗旨不尊。對我們,這是一個死局。若我猜的不錯,此次也不過是剛剛開始罷了,而接下來……」
蕭無悔慢慢閉上眼楮,指尖輕輕顫著,「在蕭家與懷沙王中間,帝君恐怕是要擇出一家來開刀了……我們走的太近了。這些年他抬起一個陸家來牽制成國公爵府,但若是再加上懷沙王,這天平,就歪了,所以必須有一方做出犧牲……」
「我去」容山忽然挪了一小步站在她身前,神色堅定,想必已是報了死志,「我去殺了他」他是極星三階,整整高了江慎兩個級別,若真要痛下殺手,江慎絕無生還的可能。可是若真在帝君眼皮子地下這麼做……容山,也就活不成了。
說著便要往外走。
「你回來。」蕭無悔扯住他的袖口,語氣里透了半點兒無奈與認命,「你去做什麼?我有說過自己不嫁嗎?」不跳字。
「小,小姐?」
「二姐」
蕭無悔轉頭看看四周,忽而一笑,「這都怎麼了?我都這個樣子還有人要,你們該高興才是,容山,推我出去……」
「小姐」
容山使勁兒一跺腳,卻是伸手便點上了蕭無悔的穴道,蕭無悔頓時僵在了原地,覆在輪椅上的雙手再使不上一絲力道,不由大怒,「容山你這是要違抗我?」
「小姐,」容山跪在地上當當當磕了三個響頭,頓時有血流下來污了他半張臉,聲線堅韌卻悲戚,如臨大限,「我死了以後,如果小姐能原諒我,那就請小姐把我葬到你窗前正對的白海棠樹下,如果不能……」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你……」
「如果不能,請小姐不要嫌棄容山,下輩子,如果容山還認得路,定當會回到府中,再伺候小姐一輩子……」
帳中人已經完全被他這一臉決絕鎮住,再看蕭無煙等人,卻已是淚流滿面。容山轉身又對著蓮傾雲和玉微涼磕了三個頭,隨即再不發一言,起身就要朝外面走過去——
走出帳子的最後一刻,一只手擋在簾外,阻擋了他的前進。
那簾子被一點點撥開,有如實質的陽光傾瀉進來,將外面那個小小的影子拉得極長,蕭無悔不由面色一變,「老三,你過來做什麼?」
蘇錦並未看她,只是仰頭看向容山,微微嘆了口氣,「容山,你可信我?」
對方不過眉間一動,最終緩緩搖了搖頭。
「……算了信不信由你……你不要去了,還是我去吧。」她撓撓頭繼而伸出手拍了拍容山的胳膊,卻是無奈居多。這話里帶了三分調侃,更多的卻像是自嘲,「你去了不管輸贏都是死路一條,而我,即便是傷了,也能讓他償——命」
不知為何,最後兩個字一說出來,帳中頓時平添上一股陰嗖嗖的錯覺。
蕭無悔忽然覺得,她似乎從沒看清過這個弟弟。
帳外,帝君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毀天滅地般不容置疑的力量,「今日,便由朕做主,將成國公爵蕭家千金,奧林軍總教習蕭無悔,賜婚于……」
「等等——」
還處于變聲期的嗓音沙啞地卡住了他口中最後幾個字,卻也因為這樣,場中數萬人額頭上齊齊被嚇出了一頭冷汗。
從來沒有人,敢這般打斷帝君的話
人們視線再次統一地集中到蕭家女眷這側的帳子上,那個剛才還在大罵陸誠是龜孫子的聲音,此刻,竟然反過來又將了帝君一下子。蕭家這個老三,莫不是不想活了?
帳子被嘩啦一聲拉得打開,蘇錦站在入口處,腰背挺得極直,仿佛剛才還戲耍陸誠的小紈褲根本就是大家的錯覺。在所有注視下,蘇錦慢騰騰走下台階,卻並沒有去看帝君,而是背對著他,抬指指天,隨即慢騰騰落到江慎臉上。
「我,初星境蕭家子弟蕭瑯,挑戰極星境武狀元江慎,並賭上我二姐蕭無悔親事,江慎,你」她視線最終移到他瞳孔里,身高雖差了許多,卻仿佛能夠平視一般,眼神中的意志,根本不像是個孩子能擁有的。
「可敢與我一戰?」
天差地別的斗氣等級,行為無異于找死。
她不說出斗氣級別還好,這一說出來,卻是逼得對方不得不應下戰局,忽而有人眼楮一亮,低聲說了句,「這個三少爺不簡單。」
「怎麼不簡單了?這不是沒腦子送死嗎?」不跳字。
那人輕蔑地笑出聲來,「要說他是沒腦子,你又成了什麼?你當在台上江慎敢殺他?可若是不殺,我猜這小子哪怕就剩一口氣也不會認輸,而他既然敢挑戰,就絕對有了萬全的保命之策,這樣一來,江慎不殺他就打不贏他,殺了,勢必會和蕭家結成死仇,你說這蕭家小姐,他還能娶麼?」
這人指尖輕輕放在嘴邊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旁人不要插話,這才繼續分析下去,「而且蕭家二老是怎麼疼這個老三的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別說是殺了他了,估計只要他受傷,這婚事就能黃了。因此江慎非但不能傷他,更要保證他不會自傷,這也是江慎的死局啊……嘿嘿,有點兒意思……」
大家伙這才想明白,不由倒吸了口涼氣,「我的娘啊,那你是說這蕭家老三以前那蠢樣都是裝的?」
「也不排除有人教他這麼做的可能。」男人低下頭,嘴角裂了裂,若是蘇錦在他身邊定能認出,這人就是那日在賭場一直站在自己身邊的荷官。
【統計下來,三天里加上前面的,還欠奴家8334字,我覺得這數據夠讓我休息三天的了嘿嘿……求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