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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身在迷途自不知

重華殿里,阿芫照著那篇《鳳求凰》一筆一劃地臨摹,行書十分考驗筆力,她從早上到現在寫了一摞堆在書案上,字跡仍舊是歪歪斜斜如鬼畫符。

再過一個多月就是她的十五歲生辰,外祖母打算讓她在長樂宮行及笄禮,她在長樂宮里已經住了好幾天了。看著筆下漂浮不定的字樣,阿芫寫得心煩意亂,紙團丟得滿殿都是。

有宮人快步進了內殿:\"郡主,李公公來了!\"

阿芫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哪個李公公?\"

\"太子殿邊的李公公啊!\"婢女剛說完,一個年近四十、看起來面容十分祥和的管事公公就從她身後進來了。

他向阿芫行禮,口稱參見,做的是最卑微的動作,神色卻不卑不亢,絲毫不見為人下的諂媚。

阿芫吃了一驚,剛要起身,轉念一想又忍著沒動,\"公公這是?\"

\"咱家奉了太子殿下的令前來,郡主不用驚慌。\"李忠慈眉善目地說:\"永濟渠已經修成了,殿下半個月後便要下江南巡視河道,特命老奴前來告知郡主,郡主的及笄禮……殿下恐怕無法一觀了。\"

\"他要去江南了?\"阿芫重復道,一霎那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此次江南之行除了巡視河道,更重要的是要安置好長江幾處峽口的流民,故而耗的時間要多些。\"

阿芫了然,點了點頭。永濟渠雖修成了,但長江幾個峽口附近的幾萬百姓卻失去了安身之所,其中又有大部分人是北朝子民,舅舅修大運河的初衷便是想讓北朝的商業繁榮起來,讓百姓的生活過得更好些,自然是不會放著這些失去家園的流民們不管的。而能代表舅舅天子身份的唯一人選,只有太子。

李忠悄悄觀察著眼前的少女,他侍奉太子多年,這是頭一回見主子對一個女子如此上心,宮中多年的沉浮讓他深諳宮廷之術,他隱隱預料到,衛國公這個小女兒將來絕不簡單,也許,她會成為太極宮未來的女主人。

阿芫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試探性地問道:\"那……他什麼時候啟程?\"

\"日子定在了下月初七,您是想……\"李忠有點明白她的意思了。

阿芫不,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次微微點頭。

\"老奴定會將郡主的意思悉數轉達殿下,\"李忠低了頭退出去,\"老奴就不叨擾郡主了。\"

婢女送了李忠出去,阿芫盯著案上元乾的字,不禁愣了神。

殿內燭光浮動,掌事姑姑舉了一尊三足銅燈進來,柔聲道:\"郡主仔細傷了眼楮。\"

阿芫卻問:\"姑姑知道長安城里有什麼供奉香火的去處麼?要靈驗些的。\"

\"你這丫頭,打听這些個做什麼?\"掌事姑姑替她點好燈,\"長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寺廟,永康里附近的永寧寺香火倒是挺如人意的,但若說靈驗……那便是城外的白馬寺了。\"

\"白馬寺?很遠麼?\"阿芫在腦海里思索這個名字,她似乎從哪里听過,再仔細想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腦子里連個影兒都沒有。

\"是啊,若不是因為太偏僻,香火最旺的便不是永寧寺了。\"掌事姑姑替阿芫收拾了滿地的紙團,笑著說:\"郡主隨身掛的那個平安符,可不就是長公主在白馬寺求來的?\"

\"是嗎?\"阿芫從內衫里模出脖子上戴的平安符,湊到眼前仔細端詳。這是她從小就帶在身邊的東西,跟著她也不知道多少年了,似乎在她有記憶的時候,它就在自己身上掛著了。

\"郡主問這些可是要去上香?\"

\"不是……我……\"阿芫臉上浮起一抹紅雲,不知道說什麼好。掌事姑姑笑了笑,當下也並未再問。

第二日,馬車自閶闔門而出,穿過長安城的朱雀大街,徑直出了城,一路行駛在山道上,山道顛簸難行,從人地駕車停在了幽深僻靜的山腰處。

阿芫下了車,\"白馬寺\"三個燙金大字映入眼簾。

山門前有個穿灰僧衣的小和尚在清掃台階,阿芫正想叫住他,那小和尚一看見她,立馬放下掃帚就跑了進去。

阿芫納了悶,這和尚怎麼一見她就跑啊?她也不是那麼凶神惡煞呀!

寺門前有一段不長不短的石梯,有參天古樹佇立在一旁,腰身有兩人合臂粗,枝椏向外伸展覆蓋,形成一片巨大的綠蔭,供香客納涼。

阿芫進寺門環顧了一圈,發現這白馬寺並不大,而且沒什麼人,只有幾個和尚在大雄寶殿里誦經,看起來冷清得很。

她漫無目的地逛著,偶然發現寺廟角落那株老槐樹下,一個老僧正在靜心坐禪,飄落的槐花灑滿他的僧衣,散發出幾縷清香。

阿芫遲疑著走了,\"大師……\"

老僧睜開眼在看到她那一瞬,目光陡然清明,又帶著一絲了然:\"佛安說有貴客到,原來是女施主……\"

阿芫听得滿頭霧水,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老衲法號法華,女施主可是要求簽?\"老僧凝視阿芫良久,眼中深邃無波。

\"不……我是來求平安符的。\"阿芫輕輕把脖子上掛的平安符模了出來,\"就是這個!\"

老僧慢慢起身,微笑著問:\"女施主卻是為何人而求?是為自己,還是為別人?\"

\"這個很重要麼?\"

\"是。\"

阿芫實話實說:\"我是為別人求的!\"

風吹起老僧的白須,他靜默良久,道:\"女施主,老衲不能替你求這個符。\"

阿芫很不解。老僧又低聲說:\"非是老衲不願意,而是天命如此,你為那人所求的平安符,他十年前就已經求了一個去了。\"

阿芫驚訝地說:\"可是大師,你都還不知道我是為誰求的啊!\"

老僧拂去肩上的落花,微笑著說:\"一切自有命數。老衲雖不能替女施主求這個平安符,但願意替女施主批一次命簽。\"

\"不用了,大師!\"阿芫說:\"我不信這些東西的……\"剛一說完,卻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自己都覺得這話一點兒也沒有可信度。

她又反問:\"這里沒有命簽也沒有簽文,也可以批嗎?\"

\"無妨,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老僧在地上折了三根長短不一的草睫,\"你且在老衲手里選一根出來。\"

阿芫好奇地看著他的動作,從未見過有人能這樣批命的,就隨手拿了一根。一比對,她拿的那根竟然是最長的。

\"果然好命格。\"老僧心領神會地點頭,\"貧僧沒有看錯……\"

阿芫反復琢磨著手里的草根,雲里霧里地搞不清楚:\"大師,沒有簽文你是怎麼批的?\"

\"佛語有雲: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這里是佛祖棲身的地方,簽文卻不在佛祖手里,而在你們自己手里……\"老僧蒼老的聲音傳入阿芫腦子里。

\"我自己手里?\"她呢喃。

\"不錯,人這一生終究是自己活出來的……\"

阿芫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孩子,下山去吧,山下才是你要走的路……\"老僧徑直離開了,只留阿芫一個人在原地,槐花落在她肩上,泛起絲絲幽香。

阿芫下了台階,從人早已等候多時。

\"走吧。\"

靄靄滄瀾,天青茫遠,在暮色映沉中,山腰上的一處斷崖,青松橫立,冷風如瀑。灰色僧衣在風中獵獵作響,法華禪師默然看著馬車漸漸下山遠去,素來平靜不起波瀾的眼中閃著微弱深邃的光芒。

\"師祖,您不是教導我們出家人不打誑語麼?為什麼……不與剛才的女施主說實話呢?\"面容清秀的小和尚站在一旁,疑惑地抬頭。

\"佛安,你可知何為這世上大凶之格?\"

\"師祖曾說,世間最為凶險的命格有二,一為紫薇宮位的殺破狼,二為北斗宮位的天煞孤星,此二星一出,天下格局必當顛覆,絕無例外。\"

\"她來之前,我便為她算了一卦。\"法華禪師看著斷崖邊的青蔥群山,\"命主孤煞,是為太陰,太陰蔽日,牝雞司晨。克親克友,克夫克子,喪夫再嫁,一生孤苦。如此這般貴極榮極,天煞孤星的命格,造化弄人哪!\"

他眼中似有悲憫:\"即便是知道了又如何?不過徒增煩惱罷了,若人當真能逆天改命,這世上還會有佛祖麼?\"

\"兩大凶險至極的命格同時出世,平生所見,再無破解之法……\"他一聲嘆息,身旁幼徒迷茫不知深意。

群山如舊,滄遠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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