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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笨一點

子時,博遠樓上的鐘聲如期響起,一下一下,悠遠綿長。

隨之升起的還有無數盞孔明燈,和大朵大朵綻放的煙花。太極宮里最高的地方,是存放歷代君王筆墨的重明台,而此刻,阿芫正立在重明台上的長廊上。

從這里往下看,那些明亮的火焰仿佛一尾尾漂浮在空中的游魚,隱約能夠看見燈罩上寫了字,寄托著放燈人美好的心願。

就在去年,她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個。

此時雪已經停了,月朗風清,被寒意侵襲的肩膀忽然一暖,她感覺到身後有人替她披上了鶴氅。

她回頭,目光與他不期而撞,「崔侍中?」

崔浩往後退了半步,說︰「是臣唐突了。」

阿芫久久沒有,崔浩站在她身旁,望著滿天的孔明燈道︰「今天是除夕,皇後怎麼一個人在這?」

她嘲諷地扯了扯嘴角,「我以為,崔卿此刻怎麼也該想著避避嫌!」

聞言,崔浩目光清明,神情十分淡然,「臣與皇後清清白白,從無越軌之舉,臣也自問行事光明磊落,一言一行皆恪守臣子本分。不覺得有什麼地方是可以被人非議的!」

恃才傲物,軒昂狷介。果然是第一的風範!

「是嗎?」。阿芫靜靜微笑,「原來崔卿剛才的一句唐突,竟是敷衍本宮的了?」

不等崔浩作答,她又道︰「是我遷怒于人了,崔卿莫怪。」

「為什麼要遷怒呢?」

「或許是太過在意某些東西吧……」

崔浩了然,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這句話代表著什麼了。他說︰「為人當心胸豁達,自成氣度,皇後才學家世毋庸置疑,來日處境如何,要看心境!」

「崔卿希望我能放下得失之念,不要輕易被情緒左右,保持一顆平常心。是嗎?」。

「如此善待自身,也有益于保養心性!」

阿芫笑了,「那崔卿自己呢?」她偏過頭去看他,「為何你也是這樣的性子呢?」

崔浩笑著搖頭,眼中迷離︰「皇後說得是,世人總是看別人看得清明,自己卻是身在迷途自不知……」

「既然如此,崔卿又何必勸我呢?」她的聲音越來越低,「都是痴人罷了……」

「臣記得,當年初見皇後時,皇後還不是這樣的性子。」崔浩似是回憶起了往事,語調也變得有些慢,「那時候,你還只是衍之的,衛國公府的明泰郡主,還沒及笄呢……」

阿芫回過頭,不自然地說︰「還提這些做什麼,如今連大哥和榮安表姐都成親了,更不要說我了。」她笑笑,「或許明年我就能做姑姑了!」

崔浩默然,神情沒有半分變化,眼中卻盈滿了苦澀。

原來,你竟然知道……

「時候不早了,本宮再不回去陛下該疑心了!」阿芫轉過身來,微微頷首︰「告辭!」

崔浩低頭,目送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長廊深處。

不知何時,雪又下起來了,簌簌揚揚,不一會兒就蓋住了地面。那些隱秘的情事如同被雪遮住的枯枝荒草,留下平靜雪白的假象。既然沒有人願意去挖掘,就注定了永遠不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椒房殿的門關了十幾天,除了幾個必要的侍女外,幾乎沒人能進去。

所以,人人都知道,皇後病了!東郊祭天和新年大朝會她都沒有出席,連內外命婦每年固定的朝見都取消了。在這麼喜慶的大節氣里,最冷清的地方居然是皇後的椒房殿,這是許多人想不到的事。

阿芫每日倚在窗邊的暖榻上,透過明紙去看院子里怒放在雪中的紅梅。這時節,正是梅花開得最絢麗的時候,一眼望去,美得令人驚心動魄。然而,卻也是凋零的前奏。

期間,元乾曾經來過一次,被她找了個蹩腳的理由搪塞了。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到了正月十五那天,尤其是過了午後,阿芫便覺得顰兒有些怪怪的,總是纏著她換衣服。

問她,她卻笑嘻嘻地解釋︰「今兒是元宵啊,就算不出去也該換身新衣裳吧!」

阿芫听她的換了,她卻還是顯得異常活潑,像是有什麼事情瞞著她似的。果不其然,剛到酉時,她就吞吞吐吐地告訴阿芫,陛下吩咐過她,務必讓皇後在元宵那天去閶闔門前等他。

想不通元乾的用意,阿芫卻不能不去,等她在宮門處看見他時,忽然就明白顰兒為什麼一直纏著要她換衣服了。

元乾玉冠黑衣,落落然立在城樓下,一副世家貴的打扮,目光深幽地看著她。那一刻,阿芫竟有些看不懂,他心里到底在想什麼。

他靜靜而立,低低地開口︰「過來……」

她一身淺青色的衣裙,尋常得不能再尋常,連御寒的披風都選了最不起眼的的款式,卻仿佛在暗下來的天際開出了花來。

她還在愣神之際,他已經過來抓住了她的手。天色陰沉下來,花市燈會已經開始了,他們就像一對尋常夫妻那樣,慢慢前行在人流中。

有雜耍班子在表演吞劍和吐火,他們擠在人群中看。阿芫已經記不得上一次面對這樣熟悉的場景是什麼時候了,長安城的每條街巷她都一清二楚。好像轉個彎就是李家阿婆開的裁縫鋪,小時候她玩瘋了經常會在衣服上留下幾道口子,李阿婆會憐愛地替她縫好,回家後連母親都看不出破綻。

還有很多人,很多地方,算起來也只不過是一年多沒見過而已,卻給了她一種相隔半生的錯覺。

阿芫目不轉楮地盯著雜耍藝人的變的把戲,卻忽然發現,在這麼擁擠的人流中,元乾一直牽著她的手,半點都沒有放。

她回頭看他,他的確是尊貴無匹的身份,一點也不習慣這樣的環境。她忽然就沒那麼想看了。

「怎麼出來了?」元乾問她。

阿芫搖搖頭,「不想看了!」

他眼眸里都是笑意︰「不想看,就不看。」

他對她真的很好,要什麼給什麼,捧著她四處搜刮來的糖葫蘆、萬花筒、小扇墜兒和脂粉盒子,還要給她買風箏。

她像個小女孩一樣,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他喂的玉梨露,街邊的姑娘看著他用手帕給她地擦去嘴角的水漬,不時投來幾縷艷羨的目光。

她不是不感動的,元乾是她一生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也是除了親人之外對她最好的人。她說想吃小時候最愛的「糖人」,他就到處去找,讓她站在原地不要動,等他回來。

阿芫想,如果她還不知足的話,老天爺就真的不會再管她了。

原本她是打定主意不動的,但人潮涌動間,她卻隱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追了,卻沒看到人,就在她疑惑難解時,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諸邑!真的是你?」她驚訝出聲。

諸邑手里拿著一盞樣式十分可愛的花燈,笑容里竟帶著一絲羞赧。更令阿芫意外的是,她身後不遠處還站著一個銀袍男子,帶著馬面具,身形修長,只是看不到臉。

諸邑當然知道她在看誰,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他是霍炎,就是那個……與我有婚約的霍炎。」

「大鴻臚卿霍之義的長子,霍炎。」阿芫有些不敢,「你竟是與他一起出來的?」

諸邑含笑點頭,回頭向霍炎站立的方向望了一眼,「除夕夜他替我多點了一盞孔明燈,今天我是來還他一盞花燈的。」

「他本來是想過來見你的,我沒讓他來,覺得拘束。」諸邑左右瞧了瞧,沒見元乾的人影,不禁問︰「皇兄呢?」

「他去買糖人了,一會兒就回來,讓我在這里等他。」

諸邑微微動容,「那就好,你們好好的,比什麼都強!」

阿芫不願在這方面多說,便道︰「你也是一樣,你和霍炎……」

「人總要往前看的。」

「那倒是,」她估算了下時間,發覺元乾應該要回來了,「快走吧,讓你皇兄看見了他可是要催婚的。」

諸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轉身要離開時,阿芫卻又叫住了她。

「怎麼了?」

「沒事。」阿芫搖頭,目光有些濕潤,「你說得對,人總要往前看的,是不是?」

諸邑點點頭,沖阿芫笑得十分明媚燦爛,一如當年。

只有她自己知道,這笑,到底有多苦澀。

阿芫回過身,一眼便看到人群中的黑衣,墨發冽眸,手里舉著一支造型奇特的小糖人,看她的時候眼底滿是笑意。

隔著重重人潮,她告訴自己。笨一點,傻一點,不要那麼聰明,不要去刨根問底,她還是可以很快樂,很幸福的!

阿芫,你該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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