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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北魏和南梁歷來交惡,各自為政。北魏兵強馬壯,歷代皇帝皆是千挑萬選出來的賢明君主,自文成帝倡導胡漢通婚,鮮卑漢化後,更是達到了史無前例的強盛。而南朝梁庭雖孱弱,但卻自詡正統,視鮮卑為蠻夷,貴族士子莫不視之為恥,更不要說結交。

北朝要修鑿一條橫貫南北的大運河,以洛陽為中心,北起涿郡,南至余杭,由北至南依次定為永濟渠、通濟渠、山陽瀆、江南河,全長兩千多公里。如果要完成這項巨大的工程,就必須借道揚州,順長江而下,直達余杭。而這揚州和余杭,恰恰是南朝的國土重鎮。

南朝有漢人士族的支撐,氣數還未盡,若為了此事而致使兩國兵戎相見,結局只能是得不償失!

更何況,北朝不想輕易動刀兵,南朝人更不想上戰場,而半個月前的南朝使臣來到長安,為的正是運河借道一事!

皇帝高坐于須彌寶座之上,十二名紅衣舞姬赤足踏在殿中央的祥雲織錦圖上伸展水袖,跳的是敦煌舞中的《飛天》,皆是模仿阿修羅眾神的姿態,在腳踝處系著一串銀鈴,發出陣陣悅耳的清鳴。

以往,阿芫都坐在外祖母身側,不過這次外祖母並沒有出席,且今日又是為外國使臣設立的國宴,她便循禮與諸邑一同坐在女眷席上。

殿內鮫綾低系,琉璃盞中琥珀生光,諸王公親眷皆按照各自的品級,列坐其次。

時隔半個多月,阿芫再次見到了元乾。

北朝漢化已久,對禮儀尊卑之事極其講究,漢人以左為尊,故而元乾坐在皇帝左側下首處。

年輕的北朝太子高踞華宴之上,一身黑色正統朝服,繡有四爪蛟龍暗紋,玄衣絳裳,廣袖長袍,青玉為冕,充耳垂豎,目光掠過間自成帝王之勢。

阿芫偷偷地觀察他,比起那天在長安街頭的雷霆英姿,現在的他看起來更從容,眉目如刀刻,叫人舍不得把目光移開半分。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灼灼逼人,原本正與南朝使臣舉樽共飲的他,卻在回身後,狀似無意地向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再一次四目相對,阿芫被當場抓了個現行,她不好意思地別開眼,假裝和身旁的諸邑說話,卻仍用余光偷看人家。

元乾把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嘴角微揚,輕笑了一聲。

一旁的元徹疑惑地看著兄長,又看看對面的小姑娘,心下一陣迷茫。

他坐在元乾下首,不管是論輩分,論資歷,還是論年齡,都輪不到他來坐這個位置,但北朝嫡庶尊卑嚴明,元徹是中宮嫡出,與元乾系出同母,他的幾個哥哥們反而坐在他的下方。

阿芫跪坐在錦褥上,腿上如螞蟻搬家,她向來不喜歡這種折磨人的坐姿,正偷偷在小案後伸展腿腳時,卻突然听見席間有一人發聲,嚇得她趕緊正襟危坐。

舞姬默然地停了下來,從殿上退下去。

一名白袍青衣,作名士打扮的男子站起來:

\"北帝陛下,臣謝淵率領使臣來訪貴朝,是為商討運河開鑿的一應事宜而來。我主以為,開鑿運河于兩朝百姓皆大有裨益,因而不曾加以干預……\"

阿芫揉著腿,心想,漂亮話誰不會說啊?要是這麼簡單就完了,南朝皇帝還派你來干什麼?!

果不其然,他話鋒一轉:

\"然,我主仍心有憂慮,北朝兵強馬壯,若是以修鑿運河為契機而趁勢南下,我等豈非是引狼入室?!\"

語畢,席上頓時寂靜無聲。

他們先前已達成了共識,此刻這些南朝人莫不是想要反悔?

皇帝原本平靜祥和的臉上漸漸看不出喜怒,席上的氣氛漸漸開始有了劍拔弩張之勢,群臣悄悄地揣度聖意。

\"那依卿以為,此事我朝當如何才能取得南朝國主的信任呢!\"

謝淵走上前去,俯首叩拜:

\"臣臨走時,我主曾交付給臣一件事。\"他頓了頓,聲音洪亮:\"臣請替我主第七子,燕王蕭佔坤求娶貴朝皇室公主,遣嫁和親!\"

他話音剛落,席上就竊竊私語沸騰起來。

龍椅上的皇帝一直默不作聲,小時候阿芫曾听大哥提起過,那南朝皇帝昏聵無道,最寵愛的小天生就是個痴傻兒,如今居然妄想以和談為條件求娶北朝公主!

阿芫暗覺勢頭不對,北朝皇族這幾個正統皇室血脈的公主,榮安表姐是中宮嫡出,元乾的胞妹,絕不可能嫁去南朝。長寧又太小,舅舅其他幾個公主里正當適齡的只有一個人。

阿芫轉過身子,驚愕地看向身邊的少女。

從謝淵說出要公主和親的那句話時,諸邑就明白了!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渾身如同置身于冰窖,從頭寒到了腳。從阿芫的角度,正好能看見她握緊衣角的指骨已經隱隱泛青了,指甲嵌進肉里隱隱翻出幾縷血絲。

阿芫也慌了,下意識地去握住了諸邑的手,她能感覺諸邑的身體一直在顫抖。

她和諸邑這一番舉動,引來了席上謝淵探究的目光,他在兩個姑娘之間掃視了幾個回合後,將目光定格在阿沅身上。

謝淵回身拱手:\"臣請北帝陛下允許這位公主為我朝皇妃!\"言罷,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阿芫,面上沒有半點表情,看不出喜怒。

眾人都把目光投向這個半大的小姑娘,元乾看向她的目光里亦是帶著一抹驚訝,隨後笑道:\"謝大人說笑了,你看中的那個丫頭並非本宮的皇妹!\"

謝淵一驚,臉上終于有了表情,似乎是不信。

\"那丫頭是朕的皇姐華陽長公主的小女兒,並非是朕的皇女!\"龍椅上久未開口的皇帝擺手道。

\"她……她不是……\"元徹也急忙補充,結結巴巴地,詞不達意。這個剛滿十歲的男孩眉眼還沒長開,卻已經能隱隱看到芝蘭玉樹的影子了。

謝淵一愣,立刻明白,\"是臣冒失了!望明泰郡主莫要怪臣無禮才好……\"他沖著阿芫拱手,語氣十分從容自然,叫人挑不出任何錯處。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對方偏偏又是外國使臣,不能立時發作,阿芫在心里罵便了謝家的祖宗。

元乾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謝淵,暗嘆此人的手段和膽識,太極宮的夜宴那丫頭一次都沒出席過,也難怪他會認錯,而能在那麼短的時間里就能準確推出那丫頭的身份,謝淵到長安之前一定進行過大量的調查。

又故意選在此時攤牌,連給他們喘息的機會都不留,逼得他們要麼答應和親,要麼和談不成兩國開戰。只怕,都是眼前這人的主意!

謝淵出身南朝的陳郡謝氏,與瑯琊王氏、清河崔氏以及鮮卑的獨孤氏,並稱天下最有權勢的四大家族。數百年來,這幾個姓氏出了無數王侯將相,阿芫的外祖母王太後便是出身于瑯琊王氏的旁系——太原王氏,若是從這方面的血統來論,江南這幾個世家還與北朝皇室有些瓜葛。

\"北帝陛下,若今日您允準公主和親,明日臣等南下歸去,必當遵照所定盟約,讓道北朝!\"

皇帝默然良久,正色道:\"我朝能遣嫁的皇女只有朕的諸邑公主,但朕去歲已將她許嫁于本朝大鴻臚卿霍之義的長子霍炎,霍炎如今身居驃騎將軍一職,去歲北擊突厥,為我朝立下了汗馬功勞,朕不能寒了有功之臣和邊關將士的心!\"語罷,掃視了座下黑壓壓跪了一片的朝臣。

那大鴻臚卿霍之義此刻正不卑不亢地跪在獨孤信的右側,他的長子霍炎此刻還戍守在邊關。

這場聲勢浩大的宮宴最終不歡而散,獨孤信和阿沅的幾位叔伯都被皇帝召去了太極殿,華陽長公主也忙著在長樂宮照拂王太後,獨孤陽又臨時沒來,就剩了阿芫一個人回府。

阿芫神情恍惚地出了閶闔門,諸邑早就不知所蹤,自己是怎麼回家的都不清楚,她一直沒反應,怎麼好端端的就要把諸邑嫁給一個傻子了?

夕陽照射下,恢宏大氣的皇城顯得格外蕭瑟,明明是在春日里,卻讓人感到一陣徹骨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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