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鸞鳶說的話,在慕驚寒看來,自然是極頂撞的。
只是他們二人青梅竹馬,很多細節都不計較罷了。
之前的誤傷,大抵也是出自二人之間的爭執。可是最近兩次接觸,慕驚寒每每總覺得司徒鸞鳶變了……
也不知是不是小女孩長大了,總之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悄悄的,那個溫柔恬靜的姑娘,似乎就開始變得堅強**了。
總有她自己的心思想法,甚至讓他都已經開始不能理解了。
「那麼,你覺得,你所適合的地方,不在這里嗎?」他問她。
「也許不在這里。」司徒鸞鳶說,「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它究竟在哪里,可是我自己也很想知道。很想去找一找。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我坐在原地不動,就能夠想得明白的。所以,答應我吧,讓我自己去找。」
「江湖那種地方,不適合你。你不了解人心叵測,不了解世間險惡,我又怎麼能夠放心得下。」慕驚寒說,「你從小沒有受過半點委屈,很多事情你都不明白。」
他雖然有時真的會拿這個眼前的女孩兒沒有辦法,會因為她的許多言語舉動生氣,但若說完全放棄不管她,那真的是做不到。
似乎……保護她,給她安全的生活,讓她衣食無憂,已經成了他的一種習慣。
即是習慣,也是責任。
怎麼忍心,讓她去面對險惡的世界。
然而,站在他對面的那個姑娘,並不領情。
非但不領情,反而無禮又直白的反問︰「你憑什麼覺得,哪種生活適合我,哪種又不適合?!你能夠生活在險惡的地方,你又為什麼覺得,我就不能?」
這反問,其實問得他啞口無言。
是的……
憑什麼????
憑什麼決定別人的人生,憑什麼代替她做出選擇。
原本,如若真心相愛,彼此的心意便應該是相通的。彼此的想法,就應該是互相知道的。
可是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那種默契。
或許……
曾經也有機會的。
而他卻選擇放棄,親手斬斷了那種可能。
是他不想與他互相了解,是他不願和她心意相通。
所以今日種種,她的每一句反問,他其實都無從反駁。
但卻偏偏要冷冷的回應她道︰
「憑我是這鈞天教主,我說的話,在這里,決定一切。」
他抬出教主的身份向她施壓,「我說你不能去,你便哪里也去不了。」
不知道從前的司徒鸞鳶听見這話會是作何反應。
但此刻的這一位,听見這武斷得完全不容商量的話語,簡直已經氣炸了肺。
她一拳直接打在桃花樹上,打得枝搖樹顫。
若不是她還不怎麼習慣使用內勁,恐怕這可憐的小桃樹就攔腰折斷了。
此刻的司徒小姐,化身潑婦,火冒三丈的說道︰「你的確是鈞天教的教主,可我卻並非是你的教眾!你說的話能決定一切,卻不能決定我的去留!就算我父親曾經是你的屬下,可他如今已然不在了,我也不過就是堂主的家眷而已,我想要作為鈞天教的一員參加這個比武大會,你如果有意見,不高興,那麼,我便不去跟隨你鈞天教的眾人一道前去。我自己下山,自己去鶴鳴山莊,你可別來管我!」
她說完這話,便也不想再談,氣得不行,急吼吼轉身就走,考慮著或許應該收拾行裝下山去,憑她一己之力,就不信弄不到手一個鶴鳴山比武大會的請帖。
就算萬一真的弄不到,那就化個妝扮成哪個門派的小跟班混進去,就不行不能成事!
其實原本聶默笙開口說要她去參加這個比武大會的時候,她心里並沒有什麼感覺只覺得聶默笙似乎是在惡意的開著玩笑。
此時此刻,卻又忽然開始對這個執著起來。一是因為憋得無聊,想要找回前世自己瀟灑旅行的感覺,二來,無非也是因為,人生在世,總要給自己在某時某處,找到那麼一點歸屬感。
她想要代替原本的司徒小姐,替她活一段精彩的人生。不想總是守在一個地方,蹉跎了歲月,辜負了生命。
在這個江湖武林之中,總要留下點什麼。
「鸞鳶,你不要太過任性!我這樣決定,是為了你好……」
慕驚寒眼見她轉身欲走,這話不投機的架勢,眼見是果然又談不攏。他雖然身為教主,高高在上,可在青梅竹馬的姑娘面前,總是沒有道理可講。
何況眼前的這個姑娘,不知什麼時候從溫柔寡言變成了火爆脾氣,率直個性,一言不合,轉身就走,一句不對,拍案而起。
讓他實在有點頭疼煩躁,簡直招架不住了!
他拉住她的胳膊,多希望她能听自己的話,多希望她哪里也不要去……
他若願意,自然可以拿教主的身份來要求鸞鳶哪也不許去,甚至可以安排教中絕頂高手護衛,將她寸步不離的看管起來。
這些想法都不是沒有過,可他其實,並不願意那樣去做。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司徒鸞鳶被慕驚寒拉住手臂,一時之間,也有些茫然,或者感慨。
她說,「用你希望的方式,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但我有我希望的方式,想做我自己希望的事。」
慕驚寒感到,自己簡直被這個女人逼到了死胡同。
他們從前或許因為一些感情的糾葛發生過爭執,但卻不會像今天這樣,為了一些理念而站的壁壘分明。
有些想法,他甚至不能告訴她是為了什麼。
但那初衷,卻僅僅只是想要保護她。讓她安穩無憂的生活著。
此刻看來,也不知是否一廂情願。
一廂情願的覺得,這是對她最好的方式。
其實,她從來就不想要。
他看著司徒鸞鳶不再一味怒沖沖的想要離去,反而轉過身,轉過頭,看著他。
她微微仰起面孔,看著他。
若有所思,開口問道︰「慕驚寒……你愛我嗎……」
如果不愛,何以執念。
如果愛,又何必讓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參雜其他?
司徒鸞鳶其實真的猜不透這個男人。
也許對方也不想要讓她參透。
她會開口問,也不過是一時沖動,生出了些許探究的心思。
大約自己也是八卦的,總想知道一個「為什麼」。
為什麼男人的心里能在愛著一個女人的同時,又不拒絕別的女人。
風流花心,招惹紅顏,就真的是那麼讓人覺得愉快的感覺嗎?
所以,司徒鸞鳶不等慕驚寒回答,她就繼續說道︰「其實你不愛我吧……你的一切,不過只是因為責任與習慣。像你這樣的人,恐怕不能明白,其實,愛是平等的。不是自以為是的覺得,怎樣是幸福的,怎樣是快樂的,另外一個人就一定會覺得幸福,覺得快樂。」
平等的愛情。
司徒鸞鳶苦笑,與這處處留情的教主大人談什麼平等的愛,是否顯得可笑了些。
他如果能夠明白,他和從前的司徒小姐,也不會是今天這般模樣。
如果兩人一直好好的,也許自己的魂魄,牙就根本不會來到這里。
如今身在這具軀殼之中的,又不是真正的司徒小姐,與眼前這個男人,並沒有愛情存在,又何必去談什麼愛與不愛的話題。
算了,就此收住!
慕驚寒听了他的話,抓著她手臂的力道漸漸變大,最終卻什麼也沒有說,更沒有否認。
他放開了她。
司徒鸞鳶卻覺得,多說其他都是沒有助益,不如來點直接的。
「教主大人,要不然我們就打個賭,你覺得怎樣?」
「……打賭?」
慕驚寒蹙眉,看著眼前把一雙杏眼笑得彎彎的美麗女子,不知為何,越來越看不懂這個青梅竹馬的姑娘。
明明最初還在爭執去不去參加比武大會的問題,不知為何卻又繞道了愛與不愛的話題。
那話題尚未讓人理清思緒,不知怎麼就又轉成了「打賭」。
「你賭什麼?」慕驚寒弄不懂她,只好讓自己努力跟隨著她的天馬行空的思路去聯想。
「鈞天教中,原本有三大王座,地位尊崇。」她說,「玄王聶默笙實至名歸,龍晉又是眾人心中龍王王座的不二人選。還有一個,總是缺席。不如,就賭……賭我若能在此次鶴鳴山的天下比武大會中,力戰贏敵,揚名天下,這最後一個王座的位置,便給我來坐。」
「你說什麼?!!!」
慕驚寒這一下可當真是吃驚不小。他是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從來不與爭較長短,不慕名利潔身自好的鸞鳶,居然會盯上了教中王座的位置。
不是說他心目中,一個姑娘不該有如此之大的野心,可這個姑娘如果是叫司徒鸞鳶的話,他真是定點都沒有想到過。
她不是自幼與世無爭,獨愛清淨嗎?!
她不是只喜歡種藥養蠱,沉默寡淡嗎?
她甚至不喜歡交朋友,不喜歡與旁人過多接觸……
她從前,常常對他說,若能兩個人,在一個與世隔絕的深谷之中長住,相守相伴,只等著歲月帶走一切,慢慢變老,才是她所向往的快樂生活。
而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此時此刻,卻對他說,要參加比武大會,要力戰贏敵,要揚名天下。
「你這又是何必?」在慕驚寒的眼中,她無論實力還是資歷,都不夠。
就算參加的比武大會,她也贏不了幾個勝場。
便勸說道︰「何必這樣逞強,到最後,在滿江湖的人面前丟人現眼,惹笑話,你還要傷心難過。更何況,教中王座,歷來是諸位長老門下弟子來擔任,你和幾位長老皆無師徒關系,僅僅憑一個比武大會,莫說你十有**無法贏得勝利揚名天下,你就是真的做到了,教中眾人也會反對的。」
可司徒鸞鳶卻毫不在意︰「別人反對不反對我也無所謂。能不能坐上王座之位其實我也不執著。我只是想要有個目標,好去爭取。至于比武大會,技不如人被笑也是應該,若我僥幸能贏,那也不枉去這一回。對于這一切的結果,我都不十分介意,你又何必替我擔心?」
「我是為你好。」
「那就答應我。」司徒鸞鳶說,「我也答應你,不會隨便給你招惹麻煩,也會小心謹慎,不讓自己有什麼危險。你想想,要是你一味的不讓我去,我必定想各種法子混進去,如此反而危險。不如你就答應了讓我去,反而安心。如果此去一事無成,我也就不再打什麼王座的主意了,安心跟你回來,待在教中,不是很好?」
她話雖然說得認真篤定,其中卻給自己留下許多破綻與後路。所謂的「此去一事無成」,看起來是在說,是否能夠在擂台上取得勝利,但這種比武,要打那麼多個回合,有輸有贏也是常事,只要贏了其中一二場,就不算是一事無成。就算不當什麼鈞天教的王座大人,也不至于限制了自己的行動。
她司徒小姐的這個軀殼里,裝得可是常在商場談判的林葉的魂魄,又豈會做什麼把話說絕了不給自己留有余地的事情!
然而慕教主的心中,司徒小姐原本就是個安靜天真的姑娘,不涉足江湖事,心性也十分單純,哪里想得到她在耍什麼心思。
反而就覺得,這或許是一個能夠讓她乖乖安分听話的契機。
于是不免上了當著了道,「此話當真?」
「當然是真!」
「好,那我便答應你。」慕驚寒終于松口,一改先前的態度堅決,只想了想便答應下來,「不過,鶴鳴山的比武大會,不是玩鬧任性的地方,你要如你所言,事事謹慎,不可輕舉妄動。我鈞天教在江湖上樹敵頗多,擂台之上難免有人趁機加害,雖然說是比武大會規定是點到即止,互不傷害對方,但實際上,痛下殺手之後又說自己的是誤傷對方的,十分常見,不想你去,也是因為這個比武,原本就帶著十分凶險、……」
「你想說的,我都能明白。」司徒鸞鳶說,「我不是傻子,自然凡事小心,如果覺得不能贏,也定然不會勉強爭勝。但我想,憑我實力,也不至于太過不濟。遭人暗算這種事情,應該是不會。教主不必掛心。」
她目的達成,便自然心情舒暢,言笑晏晏起身告退,絲毫不像先前那般橫沖直撞,倒很有分寸,像個知書達理的好姑娘。
「既然教主已然應允此時,那鸞鳶告退了。此去鶴鳴山路途遙遠,尚有許多事情需要準備,教中事務繁忙,教主勞心勞力,鸞鳶便不再繼續打擾。」
她說完,便退走幾步,又轉身繞過了當年二人親手栽植下的桃花樹,出了庭院。
慕驚寒看著她縴細美好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一時間心緒不定。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想什麼……
卻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已經不知不覺,被司徒小姐牽著走了很遠很遠。
原本是不答應讓她去什麼比武大會,如今,卻不但答應讓她參加比武大會,甚至還順便答應,倘若取得好的戰績,便考慮她做王座之位的人選……
讓個小丫頭當王座……
想想都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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