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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站街 第四十八章 往事

闊別兩年後,丁勝男重回生活了四年的省城,急切之間找不到合適的房子,只好暫時投宿在大學好友梁麗雯家中。上學時梁麗雯睡她上鋪,倆人關系很好,丁勝男結婚時,梁麗雯也曾親往祝賀,目睹了她在宴席大打出手,現在知道了她的離奇遭遇,不勝同情,堅決讓她住下來,倆人作伴。

梁麗雯現在在一家健身中心當教練,她的房子也是租的,一室一廳的套間,丁勝男住客廳。安頓下來丁勝男就急著出去四下找工作,她還是想當一名教師,但工作那有那麼好找,最後只好在裕彤體育場附近的一家體育用品商場找了份售貨員的工作先干著。至于將來如何,她想都不敢想,只有先熬過一年半劉華濤出來再作打算。

暫時算是安定了下來,售貨員的工作沒雙休日的概念,一個月休四天,大家輪流歇。七月二十一號,輪到丁勝男休息,她一早起來買了些水果和一條煙,坐車直奔位于西北部的第四監獄,老爹丁秋山和劉華濤都在里邊服刑。

探監的人還挺多,排了半天隊才輪到,登記了證件,檢查了攜帶的物品,有獄警把丁勝男帶進一個大廳,大廳被一道玻璃牆分成兩半,有好多人正隔著牆用話筒和里邊的親人說話。丁勝男在大廳里等了有半個鐘頭,老爹丁秋山才被獄警領了出來,剃了光頭,身上穿著藍底帶白條紋的囚服,在里邊的凳子上坐下,丁勝男忙過去對著他坐好,拿起話筒,沒說話先流下淚來。丁秋山在里邊也是淚流滿面,倆人相對哭了一陣,丁秋山先收起悲傷,咧嘴沖丁勝男做個笑臉,說你用不著來看我,老遠的路,我在里邊很好。

「他們沒打你吧?」丁勝男關切的問,她听說剛進監獄的犯人通常都會挨老犯人的欺負。

「沒有,」丁秋山說道︰「我的功夫你不知道嗎?你是我教的,誰敢欺負我?」

丁勝男告訴老爹家里都好,秀玲的肚子越來越大了,現在有她娘伺候她,你放心吧,等生了孩子她就帶著來看你,她讓你在里邊好好的,爭取早點出來,她和孩子在家里等著你。

「是個好女人,就是命苦,」丁秋山擦眼楮掩飾心酸︰「跟了我也過不上好日子。對了,那天我看見小濤了,他也在這個監獄里,你沒看他?」

丁勝男說我過兩天再看他,今天先看你。丁秋山安慰她別著急,他就判了一年多,听里邊的人說,這種情況花點錢,滿一年就能放出來。是嗎?丁勝男若有所思,丁秋山在里邊隔著玻璃定定地看著女兒,說寶妮兒,爹對不起你。

「你是我爹,一家人說啥對不起。」丁勝男說道。

「血親是命里注定,當然用不著對不起,」丁秋山說道︰「你不一樣,寶妮兒,有件事我本來想爛在肚子里帶進棺材的,你娘當初也不讓我說,但事到如今成這個樣子,我覺著我不能再瞞著你了。」

「啥事你快說,」

「寶妮兒,你叫了我二十四年爹爹,咱父女倆處的沒說的,我不是你的親生爹啊。」

「你胡說什麼?你在里邊讓人打傻了吧,這話不能亂說。「

「真的,」丁秋山咧嘴一笑,比哭還難看︰「你光知道你娘是我買來的,你不知道,你娘跟我時,她肚子里已經懷上了你。」

「你胡說,你老糊涂了吧,我是你親生閨女。」丁勝男如听晴天霹靂,目瞪口呆。本來對于父親強買母親,使母親終日郁郁寡歡英年早逝,她在內心對父親頗有微詞,但他生了她,她和他和媽媽是一家人,若真如他所說,那她就是個買一贈一的捎帶品,那眼前的人就不是她的親人而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為了他自己,活活拆散了她們一家人。丁勝男心亂如麻,嘴里兀自不信︰「你胡說,你騙人。」

「真的,」丁秋山眼望女兒,猜透了她的心思︰「不像你想的那樣,我把你娘買回來,她不願意,我憐她,就給她錢讓她走了,過了半個多月,她又回來了,問我願不願意留下她肚子里的孩子,如果願意她就和我結婚,因為你的親生父親不要她了,你的姥爺逼著她把你打掉,我說願意,我們就結婚了。就為這,你娘至死不能原諒你的姥爺,沒回過一次家。寶妮兒,你能降生到我的家里,就說明咱們有緣分,這是老天爺的安排,這麼多年,我把你當親生女兒看待,你娘生前我向她過誓,一定要把你養大成人,成家立業過上舒心日子。我沒能辦到,我對不起你娘和你,所以你不用難過,我不值得你難過,往後你就過好你的日子,不用再來看我了。」

丁勝男眼楮死死地盯著丁秋山,過了好一會才問︰「他是誰?」

「我只知道他姓陳,你娘的遺物我放在家里,你走時警察會給你鑰匙,你回去打開看看就全知道了。」

丁勝男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父女倆人隔窗對視,良久良久,丁秋山說你回去吧,往後別來看我了,你要看看小濤,多開導他,他從小嬌生慣養的,哪里受過這個。丁勝男默默點頭,倆人又是長久的沉默對坐。這時探視的時間到了,獄警要丁勝男離開,丁勝男站起身,將臉貼近玻璃幾乎是嘶喊著對丁秋山說道︰「你就是我親爹,他是個畜生,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讓你早日出來。」

「你快走快走,」丁秋山在里邊淚流滿面,揮手讓丁勝男快走,自己也轉身離開了會見室。丁勝男把帶來的東西交給獄警,從他手中接過一把鑰匙走出了會見室。

來到白花花的大街上,丁勝男頓感渾身無力,身子軟軟地癱坐在街邊上。她明白老爹的心思是不想讓她為他擔心,但她能不擔心嗎?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恩大過天。我生下來睜眼看見的第一個男人就是你,第一個抱我的男人就是你,你就是我的親生父親,我要比以前更加親你,我要給你養老送終,我姓丁,我下輩子還姓丁。

丁勝男靠牆坐著喃喃自語,旁邊賣冷飲的大嬸看她的樣子,關切地問她咋了,哪兒不舒服嗎?丁勝男說沒事,掏錢買了瓶純淨水,大口喝著,看著四周街邊或站或坐擠滿了人群,大都是衣著樸素的鄉下人,不解地問探監的人咋這麼多。大嬸笑了,說哪里是探監的,這里是勞務市場,都是等活干的。丁勝男看看了一陣,果然見不時有開車或騎摩托的人過來停下找人干活,談好了價錢就領幾個人走了。丁勝男若有所思地看了一陣,這才拖著疲軟的身體沿街邊慢步離開。

回到家中,梁麗雯上班去了,丁勝男迫不及待地用鑰匙打開隨身攜帶的小木盒,里邊放著一枚塑料的蝴蝶型胸花,一枚小小的銀戒指一個南京大學的畢業證,一個巴掌大小的筆記本,還有一個信封。丁勝男打開畢業證,有些黃的紙張上貼著一張兩寸的黑白照片,那是她年輕的娘親,梳兩條辮子,明眸皓齒,青春靚麗,美麗的大眼楮定定地注視著她,丁勝男不禁又流下淚來,她的親娘,年輕時是如此美麗,竟然還是南京大學的畢業生。丁勝男放下畢業證,從信封中掏出信紙打開,那是紅色的雙格信紙,上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字跡娟秀整齊︰

三十四歲生日告天地書。

小女子鐘雲秀頓首再拜,禱告于天地之間,言之肯肯,不持非議,不出怨言。唯願痴語心聲,下通幽冥,上達天听,使十方天地,萬法神明,知我矢志之堅,縱死不悔耳。

吾金陵鐘氏女,幼承家學,聰慧自持,狡黠靈動,于高考恢復第三年考入金陵大學,習練中文。其時國運漸隆,文學昌盛,小女子不才,日思夜想,唯以顧城、舒婷、盧新華輩為楷模耳。于畢業之際結識山東陳氏雲飛,彼此年貌相當,志同道合,傾談之下,逐成莫逆,孟浪隨心,珠胎暗結。其時家父棄文經商,聚資累萬,家道日盛,知子家貧,甚為不喜,只思以女為橋,攀附富貴,言語之間,頗有怠慢。雲飛孤傲,憤而離去,吾惶惶之際,孤身相追,于山東泰安車站輕信人言,輒遭騙賣,貨于河北阜安村丁氏秋山,其間橫遭玷污,羞憤無細言,遂抱死志,抵死不從。秋山真仁人也,知吾心跡,傾囊相贈,放吾還家。奈何清白遭毀,縱洗千遍亦不能復矣。雲飛嫌吾,閉門不見,父母兄弟,交相迫逼,讓吾墮胎,復嫁豪門。世道人情,如此不堪,吾萬念俱毀,無奈何,重回阜安村,秋山仁厚,慷慨收留,月復中胎兒,幸得臨世。秋山歡喜,視如己出,三口之家,其融融矣。然前事難忘,歲月留痕,每每思之,錐心蝕骨。郁郁于心,逐成頑疾。臨死方知,雄心壯志,夢幻泡影,相濡以沫,幸福真諦。然自知去日無多,追悔已是晚矣。唯願諸天神明,憐吾誠懇,護佑吾女盛楠,吾夫秋山,使之健康康泰,快幸福,不思過往,一世足矣。吾縱墜阿鼻地獄,亦是哈哈一笑,欣然前往。此情此志,敬祈天鑒,叩首,叩首,再叩首。

壬申年農歷四月十五,小女子鐘雲秀于三十四歲生日之際泣血手書,言不盡衷,唯表心意耳。

「娘,」丁勝男流淚看完,大喊一聲,暈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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