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陶這一出門便是七天,那天夜里歸府,他望見唐糖就踏踏實實坐在書案後頭,心登時安下八分,試探著好言好語道︰「听林步清說,你給我買了好酒?我聞見了,是玉醑……好生貼心。」仿佛前嫌盡釋,她說的所有傷人話,他都不曾往心里去似的。
唐糖也不抬頭,只低瞥他一眼︰「難為三爺這**倒可騎馬,一騎還是七天。」
紀陶卻不說去了哪里,只笑︰「心疼了?」
唐糖翻一頁書,埋首接著看︰「自會有人心疼三爺,有我一個閑人什麼事?」
「小醋壇子,又怎麼了?前些日子是三哥不好,沒顧及你的感受,我們邊喝邊說可好?不過我肚子空著,勞駕糖糖下回廚房,先替我煮碗面條來?不過這酒你擱在了哪兒……」
「你聞的是空酒壺,我怕放久放酸真成了醋,便喝光了。」
「怎的吃獨食。」
「哪里,我是趁三爺不在,找人陪著一道喝光的。」
紀陶蹙眉︰「又是那個孫飛虎?」
「是裘寶。」
「就你們倆?」
唐糖連個書都沒法好好看,不耐道︰「這好像不關三爺什麼事?」
紀陶極無辜︰「究竟怎麼了?」
唐糖哼一聲,釋卷望著紀陶︰「三爺現在,或可同我講一講您與梁王殿下的那樁交易?今天是二月二十三,月底眼看就到,我可還等著您答應的好事情。」
「……」
「怎的不答話?莫不是三爺好事不曾入港,反被別人捷足先登了?又或者,三爺遇人不淑,踫見了不講信用的……人,導致計劃好的事情擱了淺?」
紀陶驚疑地望向唐糖,又不大方便表態。
「紀陶……」唐糖忽而站起身來,將他環得死緊。
「怎麼了?」
唐糖不答,卻踮腳吻他,那吻鋪天卷地,將他撞得又懵又暈,人都險些站不穩。
唐糖眼角濡濕︰「那個人待您真的好麼?有我待你好麼?」
紀陶尚有些細喘,穩了半天心神才嘆︰「糖糖……」
唐糖忍淚又去啄他下巴︰「我倆要是都落了水,三爺先救誰?」
紀陶噗嗤笑了︰「這個問題根本不用選,你的水性比我都好,你都能看……」
「那個人不會水是麼?」
「嗯。」
「那非得讓三哥從我倆之間選一個……」
紀陶心酸地擰一把她的鼻子︰「今天這究竟是怎麼了?」
「若是我逼你選?」
紀陶錯愕不已︰「這個如何選?糖糖別鬧,你還從未這樣不講理過。」
「我不講理,那人就未曾逼你選過?」
紀陶一愣。
唐糖圈住他,腦袋深埋進他胸前︰「是我從未遇過三哥那麼無恥的人,兩頭都惦念,兩頭都想霸著。」
紀陶哭笑不得︰「沒有這回事,這如何相提並論。」
「沒這回事你為難成這樣子。你往後就守著那人過去,我明天就走。」
紀陶被她勒得胸口透不過氣來,小腦袋使勁蹭,鑽得他前襟那塊又濕又痛,他只是不信她的要挾︰「糖糖听話,再等幾日……」
「多少日都一樣,你根本不知道那人打算做什麼。那個人就算要我的命,你也是肯給的罷……」
「胡說!別這樣揣度……」
「等我掛了你才醒就晚了,選不出來是罷?橫豎我本來活著就是為了找你,知道你好端端在這兒,我早就安心了。這便告辭。」
「你走一個試試!」
「好啊,我正打算試試。」
紀陶氣紅了眼,干脆將人一扛,一路提溜回了屋子,也不管她是不是肯,也不管她怎麼掙,就這麼生生圈著和衣睡了一宿。
昨夜唐糖是找人一同喝了酒,不過在飲這一頓酒的前夜,唐糖還應了齊王一個不情之請,去往梁王的西郊別邸,替趙思危走了一趟私活。
**
前天夜里,齊王忽傳她去,開頭也不說所為何事,來福先是只在書房擺了兩碗面條。
唐糖吃罷素面才知這日居然是趙思危三十壽誕,齊王大壽,門庭卻是出奇清冷,唐糖都暗暗替他淒涼了一把。
趙思危面上本來看不出什麼動靜,唐糖以茶代酒,正欲祝賀他年年今日,歲歲今朝,卻被他一手擋了杯子︰「你待本王將請托之事說完,再祝不遲。」
齊王說事的時候,唐糖差點沒將下巴驚掉,一手緊捏著杯子,生怕它直接落在了地上︰「我曾听聞,北郊山上有人專門接單替人了難的,您說怎樣就怎樣,開價也合理,個把女飛賊想來總是有的,不然我出面去替您談一個看看?」
趙思危面沉下來︰「難為你懂得替我著想,還知道找個女飛賊。待你談回來菜都涼了。北郊魚龍混雜……好讓本王的家門之丑,鬧得滿城風雨麼?」
「那您找我是……」
「當然你去。」
唐糖眼楮瞪大︰「我去?這種事情也不是我的長項,不妥罷。」
趙思危冷冷道︰「那你說本王現在讓誰去辦妥當?」
唐糖頭皮都麻了,趙思危大約也是走投無路。
「您也可以親自……」
「可能麼?」
「呃,于您的面子上是過不大去。」
「本王連里子都丟盡了,要這面子卻也無甚用處。怎麼了,如此之不情願,我又不是出不起價。」
「這不是價的問題,您實在也太不見外了罷。」
趙思危的口氣听來甚至有些嗔怨︰「需要見外麼?本王沒臉之事落在你手上的還少了?飽餐秘密的感受如何?」
「呃……」
「反正你多此一樁不多,將來本王滅起口來也便利,無謂再搭上一條人命。」
「您!」
趙思危勾唇一笑︰「當真了?這也並非玩笑的事,就是要你認真去辦。我不怕你開價,盡管開。」
唐糖想了想︰「當真?」
「一言九鼎。」
「是不是替您把人偷回府來就算完?」
趙思危一嗤︰「光偷回來,本王方才還不如勸她不要去。勞你折騰一回本王面上就風光了?魏大人的馬車到時會正好停在北門。」
唐糖恍然大悟,趙思危這條狐狸,怎麼可能找個人專程跑去梁王別邸里替自己捉奸?真要收拾門戶,以他的手段,根本輪不上這種倒霉情形罷。
他這個岳丈魏大人,想必近來心思有些活泛?
這分明是臨行之際,意在敲打魏升鑒。
……
兩個時辰之後,唐糖至齊王書房復命,剛喝了半盞茶的工夫,來福便報魏大人來訪︰「王妃回娘家省親醉酒,魏大人說只恐王爺行將遠別,府上事多,連夜將王妃送回府來了。」
動作如此之快!看來那老兒還是不敢有什麼二心的。
趙思危半天才應了一聲,表示知道。
唐糖想起方才在梁王別邸外,魏升鑒接著女兒滿臉是汗的情形。這會兒暗觀齊王面色,雖說始終無波無瀾,听見人到,終究松了一口氣。
來福道︰「奴才讓人歸置了王妃,打發魏大人等在北書房了。」
「好。」
唐糖本還打算細述當時情形,不過趙思危將手一擺,告訴她不必再說,臉上始終陰沉沉的。
她將心比心想了想,即便說了事實,估計人家臉上也沒法掛得住。
這種事情勸是勸不起來的,唐糖惦記的也不是這個,她顧不得他心情不妙,趕緊談自己的價碼是正經︰「殿下,那您答應了的……」
「你提便是。」
「呃,我就求您件東西。」
「什麼東西?」
「紀三爺存在您處的一件東西。」
趙思危蹙眉,旋即了然︰「換一樣。」
唐糖臉一繃︰「原來這就是您的一言九鼎?」
趙思危原本是被人毀慣了的,可唐糖這麼一斥,倒也略有些難受︰「那東西並非本王不肯與你,蓋因三爺去年托付我時,並非如此交待的。本王畢竟答應他在先……」
「他怎交待的?」
「他讓我在他死後,將此物交與你。」
果然!
唐糖瞬間淚涌,低低罵了一聲︰「混蛋!」
「……」
「……哦,我是罵他。」
「而且他前些天一早還特意前來質問本王,為甚不顧信用將此物提前給了你。本王當然否認,但若是此刻又出爾反爾終究將它與了你,真是何其無辜。」
「他死了我就可以得是不是?那我這便殺了他去。」
趙思危不信︰「你便是舍得,也得尋得見人才是。」
唐糖知他憂心揶揄,氣得不行︰「恐是殿下留著那人還有大用,舍不得殺罷。我卻是個亡命徒呢……」
趙思危知道她正難受,沉吟半天,終是心軟提議︰「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唐糖抹抹淚︰「什麼辦法?」
趙思危果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指一指書房西側那處博古架子︰「三爺只是請托我代管此物,本王保管不力,遭了毛賊,卻是事所難料。」
唐糖依言跑去尋,不多會兒便尋到了,那盒子擱得老高,她好容易取到手,將東西緊緊摟在懷中,總算露了笑臉︰「惡人自有惡人磨,我的那個混蛋遇上殿下,真真是栽了。」
趙思危听她喚得親熱,面上更黑︰「本王好心出主意幫你,你就是這樣夸我的?」
唐糖心情大好,想著人家主僕翁婿必還有場密談,告辭抱著盒子出去,行了兩步又回頭,好心道︰「殿下,其實您這王妃同那梁王除了見個面道個別,就在屋子里光喝酒談天,人家什麼都沒干。我將燈打滅那刻,王妃其實正打算起身告辭,真是好不冤枉。估計今夜就算去個男飛賊,照樣也能將此事辦了。」
齊王半天不語,臉綠幽幽的︰「那又如何?」
「誒,殿下您大壽吃面,作甚不教王妃作陪?您喚了她敢不陪麼?」
「府上能有半個真心陪我吃面之人倒好。」
即便這麼個鐵石心腸的男人,原來也是作成了這個地步的?唐糖從前從未體驗,此番也算從趙思危這里領教一招。
她晃一晃手中瓷盒︰「小人也不是真心的啊。」
「你就不能裝上一裝!」
唐糖吐舌最後道了聲︰「小人再賀殿下千秋壽誕!」說罷一溜煙沒了影。
「回來。」
那個小人早已抱著寶貝跑到老遠去了。
趙思危難得被別人慪得要死,不禁後悔,真不該將青瓷盒給這家伙的。
**
紀陶大約又是數日未睡的緣故,兩條手臂硬生生捆縛了糖糖一夜,生怕她當真跑了,一夜半睡半醒,未敢入眠。
天蒙亮的時候再撐不下去,才在屋中的榻上耷下眼皮子,隱隱听見刀刀在外敲門︰「母親……」
糖糖趁機掙了掙,附在他耳畔請示︰「紀陶?刀刀在喚我,你且松一松……」
他下意識里仍是不肯。
唐糖哈著氣撓他,他惱極正欲去捉,卻反被她泥鰍一般滑走了︰「我送刀刀去了西院就過來。」
他听著他綿軟溫順的聲音,更失了力氣去捉,又迷糊覺得她這樣溫柔,必定再也不會跑了。翻個身點點頭,任她走了。
醒來的時候窗前春光正好,鳥雀相爭奪食,熱鬧得緊。
紀陶走到桌邊看看案上那柄梅花提壺,想起是新婚夜的時候從書房里提了來的,後來便留在了唐糖這里。
提壺下壓了一封信,他展信來讀。
信上一張鬼臉,鬼臉下那句話他讀完差點沒氣暈過去。
紀刀刀難得見紀陶在屋子里,十分好奇,入室湊去看︰「父親,母親方才出門去了,讓你自己吃飯,不必等她。」
紀陶望著刀刀︰「她去了哪兒?」
紀刀刀肉手指著信︰「這兩字我認得,私噴,就是不知道何意?」
「這個念私奔。」
紀刀刀很好學︰「孩兒記下了。這個字我也認得,是選芝麻餡還是流沙餡的選字。」
紀陶無語。
「這是兩個人名」刀刀剛識字,一字一頓地讀,「孫飛虎、趙思餓……」
紀陶略高興︰「哼,這字念危。」
唐糖說她打算尋個人私奔,至于同誰私奔合適,她拿不定主意,讓他幫著選……選!
「哦!母親說你要給刀刀娶回個新母親,這是要讓父親選新娘子麼?孫飛虎好像同秦將軍重名了,趙思危這個名字听著怪怕人,做母親就有點……我還是比較喜歡趙思凡,母親也喜歡她。」
紀陶大驚︰「你認得趙思凡?」
紀刀刀點頭︰「前天她同裘伯伯在南院給小叔叔上墳,母親留客吃了飯,還喝了小叔叔最愛的玉醑酒。」
作者有話要說︰糖糖︰捋袖子,燒肉……
紀大人︰qaq泥都跑了
糖糖︰窩準備鍋碗瓢盆去,快點過來幫忙!!!
大綱菌︰這章里面的小謎題,下面很快就解,有人在背後搗鬼,猜猜什麼人,為什麼要這樣!hohoho
這兩天忙得要命,忙里偷閑碼個字,偷空再回留言,現在碎覺去!謝謝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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