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糖正問秦驍虎,怎的城中買賣做著,卻忽而混去了北疆,還拜了將軍?
四虎子有些不好意思︰「小包子,其實當年,虎子哥哥是騙了你的!我原是秦家收養的孩子,我那生身父親原是鎮遠將軍麾下一名小小參將,于我出生那年戰死北疆。當年叔父將我寄養于孟州三十里鋪,到我十七歲那年,也就是你我分別那年,他才來到山中,將哥哥我接走。」
唐糖恍悟著正點頭,原來人家也是子承父業。
背後紀陶的聲音很清冷︰「令叔父名喚孫晉澤,孫晉澤將軍如今乃是鎮北將軍麾下的明威將軍。小將軍原名孫飛虎,令尊孫晉謀也非什麼小參將,他當年拜至宣威大將軍。令尊更是並非戰死,二十五年前他領小支先鋒軍入昆侖雪域,卻不料離奇失蹤,我說得可對?」
秦驍虎人極老實,面上一陣青紅︰「我父親的事情,我也只是听叔父講過一些皮毛,知道得其實並不甚明白……敢問您是?」
最詫異的當屬唐糖,她一向還道紀陶是故意不記得人家秦驍虎的大名,不想他真有個名字叫孫飛虎!他作甚對別人家的事情如數家珍?
「父親,上回的小豬仔我是會畫了,可母親說那尾巴太過難看,您能再來教我一教麼?」
紀刀刀見父親神色不佳步入後院,生怕他開罪了母親的貴客,這時候是沖出解圍來的。
不過紀陶未接刀刀的話。
秦驍虎許是一路也听了不少紀二惡名,秉著禮節致意道︰「原來您就是小包……糖糖的……呃,紀大人幸會。敢問您怎知我家那麼多事?」
「哼,道听途說。」
紀陶面上未作明復,卻別有用心地留人用飯喝酒,秦驍虎是個豪爽性子,推辭不過,反被紀陶一氣灌醉了。
席間紀陶除卻問到許多孫晉澤的近況,還裝作不經意提起那唐府後山的藏寶山。
秦驍虎喝得雙頰嫣紅,憶及往事的樣子,落在紀陶的眼里,那就叫做一臉蜜意︰「藏寶山就是藏寶山,小伙伴都知道啊。小包子從山里回家很有些路程,我便駝她歸去,她抱著我的腦袋就好了。」
紀陶咬咬唇︰「她水性極好。」
秦驍虎大笑著擺手︰「那時候她還是只旱鴨子,是後來才求著我教的。這個小悶包,她也不懂得開口求人,我不教她,她便掛在我脖子上撓癢癢,攆都攆不走。」
紀陶一聲不吭,一氣灌下去整一壺。
秦驍虎喝得眼前人影重重︰「紀大人好酒量,一口氣喝三……三壺。」
唐糖席上不好發作,夜里客歸,她亦跟著紀陶回了書房,方才問道︰「三爺道听途說,便將人家的族譜都弄清楚了。人家想知的家事沒問出幾何,您倒從人家身上套問了一席孫晉澤將軍的近聞。」
「問不得麼?每一句可都是孫飛虎自願告訴我的。」
紀陶面色雖然不好,依然伏去了榻上乖乖待著,等了半天,唐糖未來查傷,卻立在門前憶起一檔子事來︰「這麼想一想,這位孫晉澤將軍,我十一歲那年好像也是見過的。他還問了我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什麼問題?」
「問我身上若是劃傷跌傷,是不是很快就好了?」
「你怎麼答?」
「我又不怎麼受傷,只答說不知道。我記得寫信給你提過的,我每每思及此事,也覺得離奇,因為你也知道的,我但凡受了傷……好得確然挺快的,而且根本就不留疤。紀陶,你說我是不是真是被什麼人給盯上了,我會不會成為什麼人的藥引子?」
紀陶沒答,想了會兒卻問︰「這事你給孫飛虎寫信,想必也說了罷?」
他一逃避問題,唐糖就覺得不快︰「你喝多了。我給他寫什麼信?」
「你過來。」
「來作甚?」
「既知我喝多了,你來喂點水我喝。」
「不喂,你今夜一勁欺侮我的朋友,全然不給我面子。」
紀陶以為她心疼別人,更是來氣︰「你去問孫飛虎,看他是不是也這麼想。」
「三爺頂會糊弄人,不然為什麼人緣好。」
「我有什麼人緣,連個給我看傷的人都沒有……」
「你的傷都好了,三爺又誆我。」
「你是不會留疤,你不給我上藥,我留了疤怎辦?」
「騙子留疤,也是活該。」
紀陶沮喪極了︰「孫飛虎騙你,我看你待他倒是和顏悅色的,怎麼都不罵他,也不惱他。他一口一個小包子,喚得好生親熱。」
「這是一樣的麼?」
「哪里不同?」
唐糖倔倔的︰「沒有不同,我同他還早認得六年呢,這樣說你總滿意了罷?」
紀陶的確喝得不少,听了這話,心底益發醋意洶涌︰「那什麼藏寶山,你每每說只告訴我一個人,哼,結果人人知道,你待我的心,不過如此。」
唐糖先是一愕︰「藏寶山?」想到才冷冷笑了,「你沒听出來秦驍虎說話有口音?這個秦獵戶家,從前是從更北的地方來的,他說的是我家後頭——那個叫做常葆山的地方。剛才席間我就想笑,沒想到你在這地方別扭著。你覺得不過如此,那就不過如此好了……」
紀陶有些沒臉,訕訕嗯了一聲,又覺得不該嗯的,搖了搖頭。
唐糖看他樣子委屈,終歸心疼,低低補了句︰「我的地盤是要包養心上人用的,怎麼可以人人知道?」
「心上人何在?」
唐糖抿唇︰「遠在天邊……」
榻上之人總算略微得意︰「近在眼前。」
唐糖害了羞︰「沒有的,就是遠在天邊。」
「那我可另娶她人了。」
紀陶本是逗她,不料唐糖忽想起他那段婚約,面上立時撐不下去了。
這夜她也不知怎麼的,就是像是滿月復委屈積攢日久,非尋他吵一架不開心。
就算是唬弄鬼,也要講些誠意的罷。
小姑娘都有小脾性,唐糖自問是個講理的姑娘,熬了大半年,熬得都知道他是個大騙子了,她還在那兒傻乎乎熬著。他還道她是那個死心眼的望風小姑娘罷?
都說三爺能言善辯,可紀陶連為甚歡喜糖糖,什麼時候開始歡喜她的,都未曾溫言軟語訴過一回。
至于他說要「想個辦法」,就更像是個畫餅充饑的玩意兒,什麼辦法不好尋她一同商量,她的本事很不濟麼?
他只一味讓她信她,這些日子,她一直等著他原原本本同她講一回,結果他連半句多余的解釋都沒給過。真他娘的不想再熬了。
「你本就是要另娶的,輪得著我說什麼話?」她撂下這麼句,往外行了兩步,但听他「唷」一聲,她身子一怔,便很沒出息地回了身︰「……又怎麼了?」
「心痛。」
「你混蛋。」
紀陶見她走都不走近前來,亦有些口不擇言︰「你去睡罷,夢里好飛到天邊去!」
唐糖見他面色並不好看,心中不忍,總算肯走過去,輕捏住他的手︰「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糖糖,你方才說天邊……這些日子夜里做夢,夢的恰是你跟人跑了,我追去山水之間尋不見你,又追到水邊的碼頭去,在你身後嘶聲相喚,你卻像是听都沒听到一般,上船的時候回頭對我笑一笑,便不見了。我急瘋了,醒來見你還在身旁,這才安了心。」
唐糖一愣︰「少血口噴人,我分明都是宿在自己房中……」
紀陶用胡子蹭蹭她的手︰「哼,每夜熟得同個小豬沒兩樣,除了沒有尾巴。給你畫一個倒的罷?」
「你跑來作甚……」
「我不放心。」
趙思危的話起了作用,唐糖對此很是惱火︰「不放心……我又不是小孩。說了要你自重,你這人如何就半點不知自重?」
「我從前也常這樣,為你發現只那頭一夜,又並不曾逾矩……只是看不到你,便心中焦灼。」
「並非我古板,但你這個樣子,究竟把我當什麼人了?我再喜歡你,也沒想過要這樣不明不白地過一生。哪怕是私奔呢,也比現在這個樣子要像話罷?私奔罷,即刻就走,你敢不敢?」
「你這傻孩子也不能這樣急。只再熬半月,雖然終究得委屈你,可到底……」
「所以你真當我是個小孩是罷?」
紀陶沒留意到她話中的含義,看她愈發咄咄逼人,好笑著答︰「你本來就是長不大的小孩。」
糖糖怒極反笑︰「是吧,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三爺根本不敢同我私奔,你當然不敢……你連事實都不敢當面告訴我,你還敢做什麼?」
「什麼事實?」
「那青瓷盒中所裝何物?」
「你……看過了?」
唐糖沖口胡說︰「我看過了你待怎樣!」
「那我……」
「你怎麼了?你的心意我已然十分明白。糖糖就是熊孩子一個,屁顛顛跟在三哥身後,想逗弄就逗弄,逗過頭了隨便哄騙兩句,煩了不想拖這麼條尾巴了,管我身在火里海里,頭也不回便可忘了是罷?三哥為人向來八面玲瓏,大約也從不習慣開罪一個人,故而本來苟且著也覺得挺好,此番不幸為我識破假扮的身份,也只好每日先敷衍著,日子久了再行計較。不就是這個樣子?」
紀陶頓了半刻,聲音悲涼︰「你真這麼想?」
「是你就是這麼想的!喜歡孩子是麼?反正你有刀刀,要真執著要親生一個,待你當了那勞什子駙馬,趕緊與你那聰穎可愛又賢淑成熟的趙思凡殿下生一個去!」
「那樁婚約……」紀陶急辯,可唐糖根本不得工夫听,撒開腿早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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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月皎皎,夜色冰涼。
趙思危真是個厲害家伙,他無心作的幾句蠱惑,竟能起到這樣要命的作用。話偏又是從她唐糖自己口里說的,壓根怪不得人家。
她本只是想問一問紀陶肯不肯陪他再往一趟孟州,結果出門之事只字未提,好端端卻將人給傷了。不然他不會第二天清晨連個照面都不打,便出了府。
唐糖其實回去便悔了,有許多話她是恨極了說的,有好些分明就是醋意燻心月兌口而出,根本未經思索。
本著修好之意,她這天先去會仙樓跑了一遭。裘寶本來氣色懨懨,看見她手中提的酒壺,淚都淌下來︰「你一直都說紀陶沒死,祭的什麼酒,不吉利的。哥可一直听你的話,再沒給他買過,你倒好,忽然下了這樣的血本,買了他最愛的玉醑酒!你是不是得了什麼確實的消息?你告訴哥,哥早有準備,什麼消息都可以挺住的。」
唐糖強忍著沒告訴他︰「沒有,我就是饞了……自己想喝。」
「自己想喝?哦,哥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
「你都知道了罷,哥怕挨你罵,又說我胡傳假消息,故而昨天沒過府去找你。其實哥傳的哪條消息是假的?你也別太在意,那種勢力小人,他肯攀那樣的高枝,就是放過了你,是你的福氣……就不知思凡怎麼會應下,真是應了那句話,好白菜都讓豬拱了。」
唐糖莫名其妙︰「什麼亂七八糟的。」
「借酒澆愁愁更愁,你我也算同病相憐,那麼好的酒萬別糟踐了,哥陪你同飲!」
「究竟怎麼回事,我真的不知道。」
「也是……此事十分秘密,除非紀二親口告訴你,哥量他沒這個臉!不過,不知道你還去買的哪門子酒?」
「到底何事?」
「紀二托梁王殿下做媒,下月初就要迎娶思凡,更無稽的是陛下居然也已首肯,近日就會下旨頒詔!哥竟是不明白,思凡睹物思人、執迷其中,梁王和陛下的腦袋也竟被糊住了麼!」
唐糖看他滿口胡言,憐憫地搖了搖頭。
裘寶根本不理︰「娘的,不管我們願意不願意,紀二他還是不是人?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又打算怎麼處置你?」
「你別是吃錯什麼藥了罷。」唐糖怎麼看他怎麼不對勁,提酒抱頭跑了。
裘寶在身後喚︰「這真是思凡親口說的……」
回府紀陶仍是未歸,紀方卻來書房請唐糖即刻過西院,說是老太爺有話交代。
除卻頭天來時迫她成婚沖喜,從來未曾如此鄭重其事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紀大人︰大綱菌你又出的什麼ど蛾子,這是我讓你辦的事麼?娶趙思凡?
大綱菌︰主角要沉得住氣,不破不立,不編個故事讓她拆了你,你那麼大的人,她怎麼吃得成你?且等著好戲罷
紀大人︰我呸,我都上你一百回當了
大綱菌︰現在打退堂鼓也可以啊,記住尼老婆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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