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藥碗已被他端到唇邊,唐糖心緊作一團︰「誒誒誒……大人慢著,還是燙的!」
回頭算算,紀二背傷幾天工夫就痊愈了,可見此人氣血充足,底子甚厚。那個所謂舊傷,到頭要根本是樁心病,被這麼一激,化貓成虎,實在很容易啊!
幸虧阿步適時再次奔進了書房︰「來人走了,送了封信來給二爺。」
唐糖在這這要命的關口松了一口氣,紀理擱下藥碗,並不避著唐糖,邊拆信,邊問是哪家送來的。
「是齊王殿下。」
唐糖本來已經撿回手中書冊預備接著讀,這刻「吧嗒」落了地,又著急忙慌撿起來,望一眼紀二,訕訕撢一撢書皮上的灰。
想必這一主一僕早已有了默契,紀二閱罷,阿步即刻去過點信燒了。當面燒光,這便收拾好了那些灰燼,告退而出。
唐糖十分自覺,早就繼續埋頭翻書,不聞不問。
那碗可憐的藥還在一旁溫吞著,卻已經被人遺忘了。
過了不多會兒,紀理忽而沉聲道︰「唐小姐可否幫忙制一種無須縛線的小木鳶?」
唐糖愣了愣︰「可以罷。」
「若非齊王信中提及,我倒不知……你制過此種木鳶?」
「齊王如何想起說這個?我是恰巧同他提過。其實……我也沒做出來過,拿不準能做成什麼樣子,既是大人請托,就姑且動手一試好了。一會兒我列個單子,您明天先去尋些材料,不過還得查幾冊書,我先看看。」
她忙著起身,跑去書架旁模索。
唐糖尋了半天,卻立在一個架子前頭定住了。
紀理見她一動不動,亦轉回身看那書架,唐糖眼前,恰是那冊她多日不見的《墨子殘卷》。
她分明小心將它包好,藏去了書房最深的那個櫥角。
無論是因為退卻于公主墓之艱難,還是貪圖那一只寬厚掌心的溫度……更不說紀陶的心意如何,自她決定放棄晉雲山的那一夜起,她終是永久地辜負紀陶了。
在案情大白之前,她哪里還有資格,去翻閱哪怕是紀陶留給她的一片紙?
「怎麼……會在這兒?」
紀理不以為意︰「哦,是我取出來的,藏那麼好,你要讀的時候怎麼取?」
「我不讀。」
「為什麼不讀?」
「暫時不想讀。」
「為什麼不想?」
紀理不理會她,伸手抽出那冊書,徑直扔在她面前。
唐糖目光都不忍落下去︰「現在我不是還有正經事要做?」
紀理簡直像有讀心的本事︰「木鳶的事不急。倒是你,不用總覺得辜負了什麼人。」
「關你何事。」
紀理渾不在意︰「那為什麼不讀?書不就是給人讀的?哼,要是哪天……我也不在了,你難道連九宮算也不玩?」
唐糖一慌︰「大人要上哪兒?」
紀理目光狡黠︰「隨口一說,不必為我擔心。」
唐糖嗤一聲瞥開眼,咬唇罵︰「你這種人,有什麼可擔心的,禍害遺千年。」
紀理趁機一把搶過書來淡笑︰「與其放著不讀,不若撕了算了。」
唐糖急得氣血上涌︰「還我!」
紀理已然作出了撕的動作,唐糖眼淚都急出來︰「怎麼有你這種人……我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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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日之後,唐糖每日淨手三遍,捧聖物一般捧了那冊魯工殘卷,凝神貫注讀。
紀理醋溜溜地︰「哼,至于寶貝成這樣……唐小姐待我的書,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依舊命阿步夜夜預備吃食,唐糖不理他,心里舍不得書,堅辭不肯吃。
起先唐糖摩挲封頁,想象紀陶得到書冊的當初,也曾怎樣心心念念地盼著早些交與她,難受得躲回房中泣不成聲。
卻被門外的紀二嘲笑︰「唐小姐這算是知道遂州天旱,特意在為我求雨麼?」又遞了方帕去與她擦,唐糖這才止了淚。
回去強忍難受讀了幾頁,才覺出這冊奇書的名不虛傳之處來,倒是真有了些相見恨晚的意思,再放不下了。
這天唐糖正巧閱至其間某一頁,目光凍結,瞬間屏住了呼吸。
紀理心細,看她半天出神未動,問了聲︰「怎麼了?」
唐糖似夢初醒,笑得略敷衍︰「沒事。」
「當真?」
「噢,就是看到書里說到,上古時候流傳下來的一種極細浮塵……含磁,嗯真沒什麼。」說罷繼續低頭投入其中。
她愈這麼說,紀理愈將她側臉盯望了半天,送了瓤橘子去她唇邊。
唐糖正出神,下意識一口……
橘汁四濺,被咬痛手指的人強忍著沒抱怨,只冷笑︰「你究竟看到了什麼?」
「咬痛了沒有?」
「你說呢?」
唐糖抽過手巾替他擦拭,細細查了指頭上無有牙印,又裝模作樣替他吹了吹,邊推書與他瞧︰「大人可以自己看。」
紀理任由唐糖侍弄那根手指頭,淡掃書頁,確知書中句句如她所說,這才略略安心。
唐糖擱下書,卻指摘起今日收到的木材質地來︰「這個……大人今日尋來的木片不對啊,木鳶是要飛起來的,飛一半一頭不堪重負栽倒了可不行。大人再去尋,最好是找桐木類,以鳳凰木為最佳,輕韌度都滿足。」
「好。」
唐糖苦催︰「快點找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這兒圖紙都已畫好,只等您這東風。」
「巧婦,哼,也不知幾時能吃到你動手做的飯?」
唐糖面紅︰「不是我不想給大人做,實在是阿步做的飯太好吃,毀了大人的胃口事小,若真吃出點什麼事故來,性命交關,爺爺那里我就無法交待。」
「我記得唐小姐說我是個禍害,我怕什麼。」
「這話您還真往心里去……待我為大人做成這個木鳶,我請大人下館子賠罪便是!」
「好。」
「一言為定,听說南城的小九天就不錯。」
「哼,你舍得?」
「只要大人一句話,舍不得也要舍!」
「我記得是我麻煩你。」
「大人見外,這種事情也能算麻煩麼,您吩咐就是了。」
他總覺得唐糖今夜待他既疏離客氣,又忽然對他多了許多遷就。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卻再也說不上來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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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寶這些日子埋在紀陶舊日卷宗里一籌莫展,其中讓唐糖眼熟的線索惟有一條。
「唐糖,你瞪著這春水二字都小半時辰了,難道你听紀陶提過的?」
在益王府血案之凶犯筆錄旁,標有紀陶親手所書「春水」二字,卻再無更多詳細。
關于春水軒和徐春水,紀二或許知道更多,但以他這人的城府,想要撬開他的嘴听一句真相,那是難于登天。
況且春水軒已在西京的一場大火里化作灰燼,連掌櫃程四都已不在,此線蹊蹺險惡之極。二哥哥想必也恰恰困在某一個點上,愁而不得解罷?
「噢,並沒有,我就是眼熟。」
「別琢磨了,又到散衙的時辰,法曹約了哥同去刮痧,哥何來的心思?走罷哥送你回。」
唐糖笑勸︰「寶二哥不要沮喪,都會好的。」
裘寶仰天長嘆︰「好什麼?哥同你兩個來這兒眼看小兩月,紀陶的案子一籌莫展,哥交不了差事小,真心覺得對不起兄弟。」
唐糖倒沒覺得他對不起紀陶,卻真心覺得自己怪對不起寶二爺的。鹿洲一事將他蒙在鼓里,所有有涉紀二的線索她也都包著藏著,生怕他知道。
寶二爺一向罵自己重色輕友……其實罵得也並非一無道理。
不過重什麼輕什麼,日後回過頭看便不再重要,反正到頭來人與人都是一樣的道別。
「今日我不用早歸,請寶二哥南市喝酒可好?」
「糖糖你好生闊氣!南市酒樓可是一等一的燒錢,你才掙幾個?紀二又待你那般摳……」
「您去不去?我有話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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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糖飯桌上才告訴裘寶,自己最近恐怕得請個假出趟門。
裘寶十分驚訝︰「請什麼假?莫不是你家紀二要帶你游山玩水去?紀陶的事情怎辦?唐糖你是愈發重……」
「他不去,我回趟家。」
「回家?你不是說你家里都……都?」
「我有事。」
「哦,那這些……」裘寶指指唐糖剛搬出來那一厚摞東西問。
「有勞寶二哥。」
「二哥我不明白……」裘寶仔細一翻,堆在他面前居然是一摞唐糖方才跑去涂灝祥買的春夏秋冬四季華衣,實在懵得可以,「糖糖你發財了麼?這是何意啊?」
唐糖適時又塞去一張藥方︰「有勞寶二哥,替我照應紀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裘寶︰撮合我和紀二?首先申明我是不會肯的
紀二︰我也不肯。把我托付給裘寶怎麼個意思?不再愛了?哼。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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