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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寶全然不掩飾厭惡,哼了數聲,連帶對偶像都有了微詞︰「殿下也真是,顯然與紀二早就相熟,那他上回想要回紀陶的遺物,何苦當初讓我去作那個難?」

唐糖生怕裘寶太過高聲,驚動了上首賓主,遂悄悄捅了他一把。

裘寶被捅得咬牙悶痛,根本不知唐糖為何使這麼大力。

今夜的一切都讓人措手不及。

唐糖萬未想到當日遂州結識之大人物、那位引薦自己入大理寺的貴人祁公子,竟是那位惡名昭著的齊王。大理寺在內的三司,如今難道不都是席上這位梁王的地盤?

紀陶之案如今乃系梁王親自過問;然紀陶出事之日,刑部又乃齊王所轄。

紀陶的遺物青瓷盒,由大理寺流落至齊王處,後經由她和紀二之手,重又歸返齊王;梁王原是求而未得的那個,居然待紀二親厚若兄弟,看上去根本不是短短數日的泛泛之交。

這些不過是她至今所知所見之零散表象,那麼真實的情形呢?

兩位王爺各自在此案之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最可惡是這個紀二,他以什麼資本游走于此二王之間?他是與齊王虛與委蛇,還是與梁王虛與委蛇,更是憑的什麼玩火如此!

除卻益發確認此案絕不簡單,唐糖如今是連敵我都難分辨。

唐糖狐疑著再次偷眼望那人,他仍與梁王相談正歡,卻時不時……伸手去模一回鼻子,就似在不斷地提醒她。

她耳朵根猶有燙意,耳畔翻來覆去,惟有那兩句切切叮嚀︰

「你不肯為我苟活,那就為紀陶好好活著。」

「想著我。」

**

唐糖是坐著裘寶的車,夜道上被紀二截下來的。

目睹人生偶像與他這宿敵侃侃而談整整一晚,偶像卻只同他笑了一回,舉了一回酒杯,寶二爺嫉妒得酒飯不香。

現在可好,這位宿敵居然跑他車上接媳婦來了,寶二爺哪里還能給他好氣︰「自己查查罷,損一根毫毛,哥賠給你就是!」

紀理瞥一眼裘寶,將唐糖一把抱下了車去︰「哼,我會的。」

唐糖心底如墜鉛塊,身子卻在一瞬之間騰了空。懷抱很溫暖,她不發一言,掙下來自己攀上了那輛車,始終鉲uo攣此狄桓鱟幀 br />

紀理忍功了得,就這麼陪著唐糖一塊兒不言不語。

車一直在暗夜里前行,皓月大約是掛在了車頂上,不伸頭便望不見。

車行半路,唐糖終是忍不住問︰「大人就沒有話欲對我解釋的麼?」

「解釋什麼?」

「您說呢?」

「解釋了你就會信?哼,我在唐小姐心中,左右不過是個唯利是圖小人罷了。」

「大人……」

「不是?」

「是!行了罷?」唐糖心中火氣被他一次激了起來,「要我好好活,自己卻一意孤行玩著火。您說紀陶不在了,您還要活下去,所以您就一會兒替裘寶擋一鏢,肩傷未愈,一會兒又任那梁王勾肩搭背!大人萬勿告訴我,您往後還打算全身而退,也別告訴我您就是用這個法子活下去的。」

「……你在擔心我?」

唐糖不答,別開臉看窗外……車子緩緩前行,初秋夜里的風色,竟是很柔軟。

「過來。」

唐糖就在他的身邊,不明白他這聲過來的涵義。

「……齊王其人寡恩少義,良禽擇木而棲,我另投明主,糖糖以為不好麼?」

撒謊也該撒得像一些,唐糖咬牙︰「但願真的如此。」

「我肩傷沒有事。」

「關我何事。」

「還不承認是在擔心?」

「沒有!」

唐糖驀然感覺到袖口冰涼,卻是他探了指頭去抓撓,小臂被他的指尖擾得有如百爪撓心,她又羞又癢喝斥道︰「大人這是在做什麼?」

「藏于何處?」

「什麼東**于何處?」

「哼。」

唐糖驚覺他是在找那個羊皮卷,一時怒極︰「究竟是誰不信誰,大人現在知道了罷!」

紀理一把捏住了那段柔滑小臂︰「你就不能好好說?」

「那您先模著良心告訴我,齊梁二王,究竟哪一位才是大人的主子?」

「我沒有主子。我只有你。」

「哎喲,您看窗外頭這個天氣……大人您說今晚不會下雨罷?」

**

因為自小沉迷于此,這世間的機巧之物,唐糖自認不曾少看少模,也自以為這世上匠工之作,總不過是在復雜程度上有所差異罷了,到頭來,其實萬變不離其宗。

然而方才閱了那張羊皮卷,她望著那些嘆為觀止的墓穴,才是真真實實地被震撼到了。

卷上所示迷宮般的墓殿,那間間墓室究竟是以何物相連相系,為何那圖上看起來分明懸而未合,又能夠牢牢相依?

那一扇扇墓室之門,又是何以開在上上下下……這許多詭異之處?

羊皮卷上怕是只示了離奇景象中的一小部分,呈現的卻皆是她聞所未聞之物,全然出離她平生的所識所想。

唐糖心中不由悲哀,她此前顯然低估了這一處公主墓,這般艱險,她即便有意幫齊王達成心願,也只恐是有心無力。紀陶若是有知,會笑話她眼高手低罷?

死無葬身之地雖不足惜,然而紀陶若只盼她平安喜樂,另一人……亦然,或者放棄,才是最正確的抉擇?

這是她頭一回,萌生退縮之念。

「大人請回罷,這便是那馬蹄匙。請復齊王,在下讀此羊皮卷,方知天高地厚。我確然是無能為力,絕無一絲推搪之意。在下此前,實是高估了自己。」

侍者答應回去復命,卻堅未肯收回那枚馬蹄鑰匙,並欲將羊皮卷也一並交與唐糖,要她帶回去再行研讀。

二人推受之間,正巧那處途經數位閑雜之人,唐糖迫于情勢緊急,這才匆匆與那侍者分開,不得已將羊皮卷收于袖囊。

而方才席間立定,唐糖突見紀二,變得魂不守舍,不慎跌了半卷出來。幸好那位侍者再次經過她的身邊,一把將那羊皮卷牢牢接回了袖中。

「田書吏今夜有些心神不寧,羊皮卷非同小可,不若先由我收回,過幾日再交還田書吏。」

燙手山芋哪里來回哪里去,唐糖仿若解月兌,冷汗淋灕,卻求之不得。

**

紀理逼問不止︰「齊王派人交與你的東西,當真未曾留下?」

「大人方才就在我對面,恨不能將自己的鼻子捏成個酒糟鼻,我豈敢逆著您的心思胡來!」

「你是心疼我的鼻子,還是當真如此听話?」

唐糖啐一口︰「大人有二位大王撐腰,後台堅|挺威勢迫人前途不可估量,違逆您我豈非找死?」

紀理在黑暗里注視著她,寒聲道︰「說實話。」

唐糖忽覺得自己的一切都被這雙眼楮洞穿,本就悲涼的心,就像被他無情又鑿穿一回。

她挪開雙眼,緩緩道︰「沒錯,那張羊皮卷我看過,我還奢望能為紀陶做些什麼……事實證明是我不自量力。這麼說,不知您可滿意?」

紀理覺察她的異樣︰「怎麼了?」

「就好比我從未見過大人這種捉模不透的人,我亦從未見過那種捉模不透的構建,堪稱……鬼斧神工。正應了大人當初的那一句以卵擊石,我如今才明白,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我想做,就可以做到,公主墓已經超乎了我所有的見識。二哥哥你一定覺得我是個混蛋罷,吹得天花亂墜,到頭來竟是什麼都無法為他做,紀陶大約不會怪我,但我怎麼能夠……」

悲慟之間,黑暗里有只手,伸過來攥緊了唐糖的手,溫暖堅定,力量充盈。

又隔了一瞬,她感受紀理另一只手亦緩緩探來,已然觸及了她的面頰。

紀理的聲音並不那麼冰涼︰「你年紀尚小,現下做不到,未必往後做不到。哭成這樣,自曝其短很丟人麼?」

唐糖被他的動作惹得慌了神,淚水更是爭先恐後奔涌︰「謝大人鼓勵,您是沒見那個圖,再說時光不等人,我對得起誰?」

紀理只管捉了她拭淚︰「……是他對不起你。」

她腦袋躲閃︰「不許您總詆毀紀陶!這當口您只管落井下石就好,畢竟什麼都教您料中了。」

「回去再落不遲,我急什麼?」

唐糖急欲用袖管去擦拭她那一臉的狼狽︰「呃……我自己擦就好。」

紀理像在低笑,一手撥開她的袖子,干脆將這顆腦袋按入了懷︰「哼。」

腦袋被他困在懷里出不來,鑽來鑽去,反蹭了他一前襟的眼淚鼻涕。唐糖悶聲抗議︰「大人這赴宴的華服眼看就毀了!您最近就好像犯了病似的。回回都不嫌髒的麼?」

紀理又哼一聲︰「大不了回頭燒了它買新的。」

唐糖總算掙月兌出腦袋,不齒道︰「大人好生闊氣。」

「闊氣什麼?既是為唐小姐擦鼻涕,新的當然記在唐小姐的賬上。」

「紀二!」

紀理重按下那只腦袋︰「為我花幾個銀子你就這般心疼?」

「我又不是貪官……掙不了幾個錢。」

「次的我也可以勉強穿,記得去買來。」他輕輕揉了一把她的腦袋。

「哦。」

「綾羅的你必舍不得我花那個銀兩,麻料穿半日就起褶皺,尋常的絲料粗似砂紙,不若買細木棉,不然不熨帖,不舒服。」

「大人怎麼嬌滴滴的,如此挑三揀四,你掏銀子我掏銀子?」

「又不貴。」

「誒,好罷。」

因為方才哭得太過凶狠,這會兒唐糖窩在這個懷抱,依舊抽抽搭搭。

她頭回放肆地閉上眼楮,淚水忽而再次洶涌,幾乎濡濕他的前襟。他卻一動未動。

紀陶你真的不在了麼?

紀陶,是不是當一只二呆,只管吃喝睡覺,才是人世間最幸運的事情?

**

到家時辰已然不早,宅子里竟是藥香彌漫。

紀理蹙眉問︰「林步清你在煮什麼?」

「下午收到的,老管京城府里發來的藥。」

「哼,什麼藥?」

阿步抄起張藥方照著就念︰「海馬、海狗腎、yin羊藿、陽起石、紫石英、哈蟆油、羊紅羶……」

傻子都听明白了,唐糖偷眼看見身旁那張愈發黑臭的臉,生怕他面上掛不住,悄扯了一回他的袖子,想要表一表安慰。

紀理早沒了方才的好脾氣,哼一聲,甩袖自往書房去了。

阿步猶在高聲念︰「巴戟天、益腎子……」

唐糖听不過去,裝作隨口打斷他︰「阿步啊,這個益腎子我倒是頭次听聞呢,哦呵呵。」

阿步茫然不覺,從藥方里抬起腦袋︰「益腎子?俗稱熊鞭的嘛。」

作者有話要說︰紀二︰一群混賬,本來……現在……哼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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