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季花期過，我站在再熟悉不過的景致前恍然若夢。
司南說，那把鑰匙到了要還給我的時候了。就在一個月前，一樣的風景前，他攤開掌心，告訴我想要徹底了斷其實很簡單，不過就是伸手拿走鑰匙兩個動作的距離。
當時的我沒有拿，也許心里還有太多不甘和不舍的。不甘心自己沉溺在過去的愛和恨之間十年，卻沒有真的被愛過，真的享受過幸福；不舍得就此將一個以為就這麼糾纏一輩子的名字從此從心底里踢出，就此放手。
然後最終這些不甘心和不舍的都只能化作昨日的繁花似錦，一世浮歡。我終要一個人浪跡天涯，而他，不過繼續在那個圈子里起起伏伏、光芒奪目。誰也沒有想過，我們渴望盼著好些年的解月兌，卻不過是今日兩顧無言，清冷平淡的模樣。
「這麼些年沒進去了，你就從來沒有想過推開那扇門，看一眼？」司南問我，他站在我身後，面容依舊。
好似那些和他歇斯底里的爭吵，互相刺傷的過往不過一場滑稽的戲劇。誰能想過我和他，一對以愛的名義捆綁在一起的男女卻因恨各安天涯，幾經糾纏掙扎後終落得個漠然收場。
我搖頭，目光幽深地憧憬著牆內的風景如畫。「不是沒想過，而是沒有勇氣。那里面埋葬了我的過去，當我決心要拋棄這一切重新開始的時候，就沒有打算有一天回頭。」
司南再沒有說話，只是沉默著走上前，一把牽起了我的手，拉著我走到了別院的門前，那帶著銹漬斑斑的古紅色大門上，封條的痕跡斑駁依舊。
顫巍巍地伸出手，我害怕卻期待地覆上了門把，心底滑過的悸動，好像一個流落在外的孩子，終于踏上了回家路一般難以言喻。司南問我有沒有想過推開門看上一眼的時候，他不會知道，這些年，有多少次，我曾一個人徘徊在這扇門前，想要咬牙推門進去，哪怕只是一眼，只要一眼也許就能給我更多的勇氣，繼續在這泥濘的生活中走下去。zVXC。
忽然，司南毫無預警地將牽著我的左手舉起，翻開，而後一個冰涼的東西觸及掌心。
我驚詫地看向他，看似波瀾不驚的黑眸里，藏著的溫柔和悲傷好像要將一切淹沒。
「進去吧……想要重新開始或者繼續走下去，就不能將過去拋棄。」他說，口氣中帶著淡淡的感傷和決然。「你總說要我放過你，你想要解月兌。可是蘇莫染，你知道麼？你的心結都鎖在了這道門的背後，如果你不踏出這一步，又怎麼能徹底走出來，而後在英國真正灑月兌地生活呢？」司南的聲音帶著一分憐惜，難得地低沉感傷。
我沒想過他會如此雲淡風輕地和我說著離開，談著解月兌。掌心的鑰匙變得燙手，他的手灑月兌離去，我卻只能用力握緊了那通往過去的鑰匙，心在微微顫抖。
「不行，我做不到！為什麼要逼我進去？為什麼我就不能這樣離開？」我無法說服自己，低聲嘶吼了起來，轉身想要逃離。
司南一把從身後抱住了我的腰，雙手交握在我的月復前鉗制住了我的想要扔掉鑰匙的手，他說「蘇莫染，是你說我一直沒有給你機會靠近，現在呢？我給了，你卻仍是想要逃。十年前那個敢愛敢恨的蘇大小姐去哪里了？！」
「死了，她死了，早就在那個雨夜，你親口說恨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我閉上眼楮，在他懷里搖著頭歇斯底里地哭了。司南抱著我的手收緊，好像要勒進了骨子里，半晌，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著任由我痛快地哭了一場。
「蘇莫染，你應該走進去看一看的。」司南說，胸腔因為低聲說話而微微振動，我靠在他胸前因為哭的太用力而有些精疲力竭。他說「里面不光有你的難堪，有你的眼淚和難過，更有你的快樂和幸福，有你爺爺和你一起度過的時光。你可以因為想忘記我而重新昂首踏步地走出去，但不要舍棄那些美好。」
「為什麼……」我問，怔然。
司南苦笑，聲音中帶著澀然地說道「很多事情其實沒有為什麼的，就好像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當初會那麼的排斥討厭和你在一起。」
我相信這一次，絕非我的錯覺。自從公司里見到的時候，他的眼神與口氣儼然有了太多的改變。我根本無法相信眼前這個低聲溫柔的男人是從前那個總是冷著臉，說著嘲諷的司南。又或者在他不曾出現的這幾天里，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心底的疑惑不斷擴大，卻因為他驟然放開的雙手而中斷。
「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他說，雲淡風輕，沒有給我退縮選擇的機會。
我知道，他說的是對的，想要在別的城市看到不一樣的天空，只能徹底的放下。
咬牙點頭，蹣跚著來到門前，我顫抖著捏著鑰匙，終是打開了那扇通往十年前的大門。
小院里的格局幾乎沒有任何改變，各種純白鈴蘭肆意地在風中搖曳，滿牆的白薔薇，綠影密茂。兒時我最喜歡躺在上面睡午覺的藤椅依舊吊在老樹前，上面鋪滿了厚厚一層落葉。
我慢慢走了進去，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就在這老樹前，我和爺爺親手將一壇女兒紅埋了下去。爺爺說等我出嫁的那一日，就要挖出來給我和我的新郎官一起品嘗，可惜那個時候婚禮太過倉促，倉促到我們都忘記了它的存在。客廳里，白布蓋著的沙發下，是爺爺每晚必要坐著看新聞的地方，那時候小貝總會很乖地縮在他的腳下，吐舌頭。樓梯轉角處，我曾和司南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過無數次，那時候我們以為爺爺听不到，可後來才知道，我們每一次爭吵爺爺都听的分明。而老爺子選擇裝傻，不過是想讓我們順其自然地在每一次爭吵中不斷磨合。他說，哪一對夫妻不吵架，可有時候感情這回事，就是在爭吵中不斷升溫的。
書房里，是我從小到大听爺爺講故事的地方，後來書房的常客變成了司南，他雖然不喜歡呆在家里，卻總願意每晚陪著爺爺下一兩盤棋。房間里，那張大床上承載了我獨守空閨的苦澀記憶，想來，我和司南除了爺爺去世後的那幾晚曾相擁而眠外，甚少夫妻間該有的曖昧繾綣，百般纏綿。
人說，只有敢直面過去，才能走的更遠。過去我總害怕面對那些以為不堪入目的曾經，而如今，當一切真的就這樣在眼前，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的時候，才發現，面對其實並不難，而有些記憶，雖然苦澀糟糕，現在想來卻終能會心一笑，一聲嘆息罷了。
我坐在床邊，拉開床頭櫃的抽屜，里面安靜地躺著一只絨色禮盒。那是我和司南的結婚戒指，當年他離開，我將它們藏在了這里。
司南不知何時也走了進來，他站在門外看著我，在看到我拿出那只盒子的時候，輕聲說道「戒指，你還留著？」
我輕輕嗯了一聲，卻沒有打開的打算，手輕輕撫模著絨面，然後嘴角微微勾起將它放回了抽屜里。
站起身，轉過頭去，「你說的對，有些東西我遲早要面對。」我笑著說道。
司南也隨之微微笑了起來，他朝我走來，輕輕將我擁進懷中。
「想知道你爺爺在臨終前和我說了什麼麼？」
我微楞，沒想過他打算將這些告訴我，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這是他們男人間的秘密。
「他告訴了我一件事，卻想要通過這件事交換一個我的承諾。」司南嘆息地說道，抱著我的手輕輕在背上輕輕拍著。
我輕輕將頭靠在他肩頭，伸出雙手回抱他的腰際，我笑言「原來，我們家蘇老將軍在最後一刻還在和你做交易。」
司南笑了，他說「他是我這輩子除了父母外，最尊敬的人。」
我輕輕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司南不解，他問「你難道不想知道老爺子最後和我說了什麼，想要什麼承諾？」
我微微笑起，緊了緊手臂「他那脾氣，不過就是要你能好好對我，能多包容我，替他好好照顧我罷了。」我口中說的不經意，心里卻早已經在下雨。爺爺在人生的最後時刻，卻依舊還在為我這個不肖的孫女擔心，所以他才會屈尊降貴地和司南，那個在他眼中不過毛頭小子的角色談上一場他人生中的最後的交易。
「不，他要我承諾在他離開後，就離開你。」司南說，語氣淡然，似乎還帶著幾許感慨。
我楞住，半晌才撐開彼此間的一些距離，看向了他的眼楮。
司南無奈地笑了，他說「你沒有听錯，蘇老爺子的承諾便是這個。」
那一日，病床前，一個遲暮的老人緩緩摘下了呼吸罩。他看著那個冷著臉，明明叫人覺得有距離感，眼楮里卻帶著一抹悲傷的年輕男人朝他走來。
老人笑了，沖年輕男人招了招手，看著他別扭著坐在了床榻後，才緩緩開了口。
「司家小子，我怕是不中用了，你說歲月這玩意還真能折騰人。有些事情，我知道你一直很想知道真相，我之前不說，只是不想因為那些所謂的事實影響你的判斷，甚至影響你和小染之間的感情。可是，現在我想我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了，但是，在我告訴你你最想知道的真相之後，你願意答應給我一個承諾麼？」
「什麼承諾？」
「離開小染。在我死後，等她情緒平復些就請你放手，放過我的孫女。」
「我以為你會讓我一輩子留在她身邊的……」
「如果你愛她，我會如此，可是，司南啊，你愛過小染麼？」
「……」
「看吧，這個問題，你根本回答不上來，甚至連編個謊言騙騙我這個將死的糟老頭也不願意。所以啊……你們這樣繼續走下去是不會幸福的。雖然你一直都不肯喊我一句爺爺，但在我心里早把你當做半個孫子看待。爺爺很自私，想要小染得到真正的幸福，找到一個愛她，她也愛的男人，也希望你可以去找尋你丟失的愛情。」
「我，答應你。」
「好！好，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小子是說到做到，言而有信的人，這樣我就放心了……你們，都可以重新開始，這一段陰錯陽差的姻緣也總算可以做個了斷了。」
「您要告訴我的真相究竟是什麼？我父母他們……」
「他們確實犯了法，觸了底線。司家小子，我知道一時之間要你接受這個事實很困難，但我蘇錚一輩子從沒有說過半句假話，我甚至敢用一輩子的勛章榮耀做保證，我說的都是真的。當然，那時候，我是可以保下他們的，畢竟錯的不深，也好在我發現的及時。但我沒有這麼做，在我的字典里，任何做錯事，特別是犯法觸犯原則的人都要為此付出一定的代價。
所以你恨我，也沒有錯，如若當初不是我堅持下狠心沒有出面幫上一把，你父母也許還能安然無恙地穩居高位，而你，也不會委屈自己和小染在一起。」
「我不相信……你在說謊，我父母不會這麼做的！」
「孩子，有些事情，深陷其中，往往身不由己。你長大後踏進社會就會理解他們的苦衷和無奈。而我一直堅持不告訴你，就是不想你因為這些已經過去的事情而和他們有任何隔閡，更不想你因為這些而改變對小染的看法，勉強自己和她在一起。」時人會也。
「你胡說……我父母一定是被冤枉的！為什麼，為什麼到這個時候你還要撒謊騙我！」
「司南，你覺得我這個時候還有必要撒謊騙你麼？你還是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我倦了，你讓小染進來陪我。」
「我不會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話的，不會！」「罷了，信與不信只在你一念之間。司家小子，我已經不欠你一個真相了，也請你遵守承諾離開我孫女。」
「放心吧，我根本就沒愛過她！能離開她……我司南求之不得。」
「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孩子，記住，放下心里的執念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爺爺希望你和小染一樣，能幸福一輩子。」
司南從沉沉的記憶中醒來，眼角有些微紅，他苦澀笑道「其實那個時候我就已經知道父母的事和你們蘇家沒有關系，可想要接受這個事實，我整整用了兩年。」
我沒有說話，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滴在了他的背上，染濕一片。
「蘇莫染，你恨我吧……至少這樣才能讓我心里好受一些，也能讓你這些年受的苦，輕松一些。」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漸漸松開了抱著他的手，目光滯然地問道「所以，你因為爺爺的承諾選擇和我分手，卻因為不相信爺爺告訴你的真相，去告發誣蔑我的父母？！」
司南沒有應答，而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他沒有相信，或者根本不願相信爺爺親口臨終前告訴的真相，所以仍由著心里的恨縱橫，所以他在雨夜狠心拋棄了我，所以他告發誣蔑我已經死去的父母，讓我到最後無家可歸，無路可走，所以，即便他知道了我們老蘇家並沒有虧欠他們司家什麼，卻仍在十年後再見時，對我百般刁難，故意招惹。
我忽然覺得心底很冷，身子不自覺瑟了瑟，想要離開這里，找一個安靜的角落舌忝舐那些已然結疤卻被再次殘忍翻開的傷痕。
「蘇莫染……我說了你可以恨我！我……」司南的話停在一半，抱著我的力道卻在不斷收緊。我面無表情地垂著手，听見他說「我說過的，放過你，我卻放不過自己。只是那時候你不懂，從再見面的那一刻起，你就覺得我還恨你，還針對你，還不能放下當年的一切，還不能忘記她。而我，卻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當年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我們曾有過的爭吵打鬧歷歷在目，我甚至不確定自己的心，究竟是不是……是不是還有你，只能用冷漠掩飾心底的恐慌。」
司南的話一句句打在我的心頭，我卻無言以對。
我知道，自己不會恨他的。
佛理里講究因果報應，當初因是我親手種下的，而這個苦果便只有我自己咽下。司南當初那麼做，無非是一個年少輕狂護父母心切的少年，在我的折磨下的反抗罷了。我想，他最後並不沒有狠心到底的，畢竟後來，我父母的調查不了了之，終是沒有定論，而現在，我也忽然明白了，為何別院的鑰匙會在他的手里。
他說我拿走了鑰匙，就是真的兩清了，無非是將這一切恢復成十年前的樣子，想將虧欠我的物歸原主罷了。
而我，卻一直誤解了他的表情，誤讀了他的心。
我忽然徒然笑了，看！這就是我和他之間的緣分，總是差了一步，總是將心藏在深處，總是不斷地猜，不斷的自以為是。
「我不恨你，也不怪你。這樣也好，我們真的兩清了。司南，你可以放過自己了，我也已經徹底放開自己。」我說，掙開他的懷抱，定定地看著他，而後莞爾一笑。
「你真的不怪我？」他遲疑問道。
我點頭，轉身，朝房間外緩緩走去「不怪，怪了你只會讓我的心更累。司南，十年的時間已經夠了，我們要像爺爺說的那樣，各自找尋屬于自己的幸福了。」
司南的表情變幻莫測，終沉聲說了一句「也好」後，便不再說話。
我說「別院，我收下，謝謝你這些年幫我打理。」桌台上幾乎不見灰塵，顯然是有人經常來打掃整理的。
司南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我的道謝，半晌，忽然他快步朝我走來，一把再度拉住了我的手，他說「既然要告別，就再陪我吃一頓飯吧。你後天走，我就不去送了，我們……就在今天說再見。」
我笑著點頭，亦步亦趨地跟著他朝別院外走去。臨到門前的時候，司南忽然停下了腳步，他放開了我的手，朝薔薇花牆走去，輕輕摘了一朵白薔薇下來，遞給了我。
他說「想想這些年也沒送過你花，其實我知道你喜歡薔薇的，所以當初便也由著你去種了，只是沒想到，我們誰也沒有等到它的花期。」
我接過花，花瓣微張，純白色的給人一種莫名的寧靜。「沒關系，現在不是一樣也站在這里看著它花開花落了麼？」
他亦笑了，牽過我的手朝外走去。很久之後，我才知道，當時他摘下那朵白薔薇時，本有一句想和我說的話的，可終沒能說出來。
也許，一切真相大白後，我們都不知道在對方的生命里曾經究竟扮演過了怎樣的角色，而現在又是怎樣的位置。所以他沒有說，而我卻沒有問。
那句話便是「蘇莫染，你記得要回來，以後便可以每年守著花期看它盛開。」
暮春齋里熱鬧依舊，似乎有了暖暖這個小丫頭後，這條小胡同就不曾寂寞過。
有時候很羨慕她這個年紀，懵懂懂事了些卻又什麼都不曾真的了解，所以可以歡暢的笑和哭，肆意地撒歡和說那些想說的話。
暖暖見到我和司南相攜而來，很是驚喜，一個勁地喊著她姥爺老李出來。
小丫頭鬼靈精怪地盯著我們半晌，堪堪繞著轉了兩圈後，才笑眯眯地沖司南問道「司南哥哥，你和蘇姐姐和好啦？！」
小姑娘本是一句八卦且瞎起哄的話，卻讓我們牽著的手僵住，緩緩松開了幾分。
我听見司南用淡淡的口氣說道「小孩子不許這麼八卦。趕緊的，你蘇姐姐難得過來，還不好好招待人家？」
小姑娘老大不高興地撅起了嘴巴，口里喃喃道「什麼嘛，蘇姐姐一回來，你就不疼暖暖了。哼，我其實都知道，你們就是和好了，報紙上都曝光了你們是夫妻的關系，我可在同學們面前威風了一把！啊，對了，司南哥哥你等著，我同學托我找你要簽名，有好幾十個呢，我馬上去拿！」
邊咋呼著，小姑娘跑進了里屋里，而老李正好月兌下圍裙站在屋檐下看著我倆，一臉慈祥的微笑。
****繁華夢燼*****
承諾的萬更，先送上六千字，剩下三千看看中午空的話送上，來不及就晚上七八點送上了。不希望看到老蘇和司南在一起的親，差不多可以把本章看成是這個故事結尾的開始了，所有的真相這兩章慢慢打開，親們先別對司南下定論，下一章，還有真相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