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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節 傾斜的天枰 上

倘若有可能,馬爾基諾絕不希望用這種方式站在台前。他本可以有一個冠冕堂皇的出場禮,站在道德的制高點,用一種正義感十足的方式去譴責和唾棄。但現在,命運的捉弄令其別無選擇,除非——他不怕死。

人都怕死,在馬爾基諾走上台前的時候,還想到了可能在念出第一個字的時候,一個從暗處飛馳而來的子彈奪去他的生命。顯然,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或許是不幸生命中的萬幸。

人應知足,知足者常樂。當馬爾基諾走上講台,面對黑壓壓的一片人群的時候,才理解到這句話的正確性。他手捧著早已擬定好的演講稿,就像捧著自己的死亡證明一般虔誠。

無數驚詫的目光洞穿他的身體,擠壓了生存的空間,令他呼吸困難。事實上,如果有的選擇,馬爾基諾一定會掉頭就跑。

短暫的沉默過後,人群騷動起來。特別是媒體區的記者們,幾乎等不及拿著話筒沖上來。這也許是本年度最大的新聞,一場天大的騙局?那是什麼?在此之前,沒人感覺到。

「他騙了我們什麼?」所有人都在心中問自己,然後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

馬爾基諾本是一個驕傲的人,在很多時候,人們會感覺他目無下塵的盛氣太過臨人。無論是生活中還是商業上,他不給人留余地,總將對手所有的退路堵死。正是這樣的原因,他的兒子才養成了叛逆的性格。真是荒唐與嘲諷並舉!

馬爾基諾雙手虛壓,示意台下的觀眾安靜下來。或許是此刻他莊重神聖的目光起到了作用,觀眾們真的安靜了下來——鴉雀無聲。

馬爾基諾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繼續著講演︰

「你們听到的沒錯,我沒有發燒到說胡話,也沒有神經錯亂。所有針對朱諾的非議都是一場陰謀。而紐約家長協會的游行——」馬爾基諾冷笑一聲,面孔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平靜,「那不過是一個騙局而已。徹頭徹尾的騙局而已。」

他沒有停下來,沒有選擇給自己和媒體觀眾們停下來思考和梳理的時間,繼續用一種嚴謹、淡漠、超然世外的語氣平靜的訴說︰

「事情其實很簡單,我雇佣了一批演員,充當紐約家長協會的會員上街游行。因為家長協會松散的會員管理制度,讓我的計劃有了可乘之機。我讓他們去肆意的詆毀、濫罵,慫恿他們說著不實的話,做著違反自身意願與事實的事情。我將《朱諾》的上映機會搞的一團糟,為此,我曾經感覺非常驕傲,但此時此刻,當我站在這個木質講台上,拿著演講稿對你們坦白的時候,內心僅剩羞愧而已。」

「我想說對不起,蘇和安妮。我將你們的電影上映機會弄的一團糟。」馬爾基諾自嘲的搖了搖頭,「我已不適合再待在紐約家長協會會長的位置上,就在今天,當著所有人的面,我決定辭去這個給我帶來榮耀與權利,又讓我身敗名裂的職位。謝謝。」

沒有掌聲與濫罵,場上場下鴉雀無聲。就像一種詭異的空氣凝滯,封鎖所有聲音的傳遞。詭異的情緒影響到了電視機前的蘇和安妮,兩人面面相覷,同樣陷入沉默。或許此時此刻,唯一能超然物外的只有瑪麗-馮麗德了。

曾經作為記者的處亂不驚在這一刻表現出來,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種莊重的語調說道︰「恭喜你蘇,恭喜你安妮,我想你們成功了。」

瑪麗的聲音就像一枚細針調到了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驚醒了處在失神狀態的兩個人。蘇與安妮,男孩與女孩。這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情,可兩個人卻發現淚水在不知不覺中漫過了眼眶。

「我們……成功了?」安妮的聲音顫抖,時值此刻,她依舊無法相信事情會完成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從前的挫折瞬間煙消雲散。喜悅涌上心頭,融進了淚水之中,在眼眶附近滾動。刺激著敏感的皮膚,帶來一種針刺一般的刺痛感。

可誰又在乎這些?就像安妮不在乎修長的眉毛被淚水染濕,貼在眼眶上;就像蘇頡不在乎自己顫抖的身子與平常的形象大相徑庭。所有的維持,克制都是無意義的。當喜悅真正來臨,猶如洪水涌出堤壩,帶著一種毅然決然的氣勢沖昏了頭腦。

瑪麗注意到,兩個人的雙唇在此刻竟用一種相同的頻率顫抖。她寧願將此歸結成一種本能,也不願意相信這是長期生活在一起的默契表現。

瑪麗害怕,她恐懼,她突然感覺這個男人距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在前,自己在後,他的腳步越發輕盈,而自己卻越發的沉重。

「或許我們從來都沒有接近過。」瑪麗說,目光轉回了電視屏幕。

有些時候馬爾基諾會想︰時間是沖淡一切的良藥,他相信自己與梅爾斯的關系會隨著時間的過去而好轉。然而事與願違,時間並沒有成為良藥,反而成為了傷口潰爛的幫凶。

馬爾基諾,這個在大隻果城里小有成就的商人,不得不接受與梅爾斯關系持續緊張,並且完全不可能好轉的現實。

真是一件殘酷的事情!

「請問馬爾基諾先生,到底是什麼事情促使您針對《朱諾》。據我所知您和蘇頡並沒有任何仇恨,甚至連彼此之間的交集也沒有。可以說您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完成這個騙局,卻並不能得到與之相稱的好處,這不像一名成功商人的所作所為。」

馬爾基諾的反思被上面那一陣不和諧的聲音打斷,他抬起頭,看見一張盛氣凌人的臉。美麗優雅精致,一張本應完美的臉,卻距離感十足。他認出了這張臉,是那個叫琳達-曹的nbc外景主持。這個女人就是個瘋子,曾經在颶風來襲的時候將自己綁在大樹上報道,也曾經深入過巴西的貧民窟參訪毒販。

此刻,她眼楮朝上,目無下塵。

馬爾基諾有一百個理由不去回答這個問題,他可以拂袖而去,留下那張精致的俏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也可以予以反駁,大聲的說一句︰我做事情不需要任何理由;但最後他選擇實話實說,盡管這個實話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編撰出來的謊言。

可那又如何?謊言之所以是謊言,只因為它是假的;而他說的,卻是真的。

「原因很簡單,我被人威脅了,必須這麼做,不然就會失去自己的公司。所以我說紐約家長協會會長的位置給我帶來了權利與榮耀,同時也讓我身敗名裂。如果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商人,他們是不會找上我的。」

琳達-曹撇了撇嘴,不相信這個男人說的。在她眼中,這個中年人是一個虛偽、做作、滿口謊言的男人,不值得任何信任加諸于身。

「您認為用這樣理由就能搪塞過去嗎?好吧,按照您說的,被人威脅。但為什麼現在又選擇站出來拆穿謊言?難道不害怕對方報復嗎?」

馬爾基諾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所說的話是荒謬無根據的,或許只有那些虛偽的政客的話更加不可信。可他說的都是真的,這點無從辯解。真話永遠是比謊言更難以用語言去辯解的東西。無論怎麼說,無論加以怎麼的修辭,相信的人自然相信,不信的人繼續不信。

「我是被人威脅的,除此之外無可奉告。」

馬爾基諾用了一句外交詞匯來的回答。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兒子梅爾斯,倘若他用這樣的語氣來詢問,自己應該怎樣回答?實話實說嗎?那沒人相信。

梅爾斯還躺在床上,他需要休息來洗去一天的疲倦。而他的父親,卻早已走上了戰場。

琳達-曹示意攝像師給予馬爾基諾一個面部特寫,她需要讓所有觀眾看到這個男人虛偽且不耐煩的一面。他不是一個正人君子,也不是之前人民口中的斗士,更加不是一個品格高尚,足以成為青少年榜樣的精神導師;他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滿口謊言的騙子,毫不知廉恥的罪人,與那些待在華盛頓,住在白宮里的政客沒什麼兩樣。

或許整個世界里只有電視機前的蘇頡一行人相信馬爾基諾所說的話。多麼可笑的事情!但仔細想想,又理所當然。最了解自己的永遠是敵人。蘇頡雖然和這個馬爾基諾素未謀面,卻已經做對很久。他相信馬爾基諾的話,每一個字。

「他們會是誰?」瑪麗突然問,記者的職業習慣又一次顯現,她手托著下巴,竭力思考。緊皺的眉頭牽引著修長的眉毛顫動著,就像兩只翩翩飛舞的蝴蝶。

「你們說‘他們’會是誰?」瑪麗大聲詢問。

「誰?還能有誰。除了洛里斯-蘭那個影評人,還有誰會處心積慮的和蘇做對。」安妮恨恨的說。她想起了那個令人作嘔的胖子,想起了他在紐約時報上專欄里,批駁《朱諾》的每一個字,諸如‘安妮-海瑟薇是一個瘋婆子’之類的言論,讓這個女孩寢食不安。

蘇頡沉吟片刻,搖了搖頭,「不,不會只是他。一個影評人不可能讓馬爾基諾這樣的商人束手無策,一定還有其他人。」

「桑德斯和白克福-墨菲?」安妮突然說。

蘇頡想到了這個從來劇組搗亂的匪徒口中得到並且牽引出來的名字。

「不知道,相比起這個與我沒什麼聯系的名字,我更加相信是另外一個人。」

「誰?」瑪麗與安妮一起問,兩雙漂亮的眼楮同時瞧向了蘇頡。

「拉里-貝爾。」蘇頡回答,「我想不出除了這個人以外,還有誰與我有恩怨,又能用勢力逼迫馬爾基諾為其所用。」

一提到這個名字,安妮的臉上飄過一抹晦澀的厭惡。

「就是他了。」安妮說,「除了他不會有不別人。」

拉里-貝爾應該感謝他的父親為家里的每一件陳設都上了保險,這樣他可以編出一個白日闖的故事來解釋滿地的中國瓷器碎片。

當馬爾基諾宣布突然宣布召開記者發布會的時候,拉里就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一個一向循規蹈矩的人突然做出不受安排的出格事情,原因或許只有一個——他將倒向對手。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拉里意識到,整個計劃的關鍵不是他和白克福墨菲,也不是那個洛里斯-蘭,而是這個被他們威脅,並非心甘情願加入計劃的紐約家長協會會長。他知曉所有齷齪的事情,能夠輕易使自己身敗名裂。

「該死的!」拉里-貝爾罵了一聲,緊接著,第一件瓷器摔成了碎片。那是一只價值兩百美元的來自景德鎮的花瓶。藍釉白底,清新漂亮。是拉里最喜歡的擺件,現在卻變成了碎片。

當馬爾基諾當著全世界觀眾的面,說出真相的時候,拉里就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就算他能將這個背叛的小商人打入十八層地獄也無濟于事。打入好萊塢的計劃算是擱淺。

他明白第二天。不!也許是今天下午的報紙增刊上就會登載這樣的消息︰《朱諾》遭遇了全美的不公正對待。

普通美國人總是同情弱者的,更何況,這個弱者還是他們一手制造。愧疚是一種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力量,也是能夠鑄造奇跡的一種力量。拉里-貝爾可以想象對于《朱諾》的溢美之詞將鋪天蓋地的襲來。

而他,拉里-貝爾,報業大亨休斯-貝爾的兒子將徹底被釘死在恥辱柱上。拉里不出意料的感覺到恐懼,他仿佛看到窗台上飄出了一張怪異的臉,一張就像白色的呢絨絲襪編織而成的、沒有形狀的臉。

它在對自己笑,那是一種**luo的嘲笑。

接著滿地瓷器的碎片也就不難解釋了。人在失控的狀態下,總需要一些東西作為發泄。只是拉里貝爾將發泄點放在了家里中的中國瓷器上。

直到休斯-貝爾回到家,拉里已經將瓷器破壞殆盡。

「你在干什麼!」休斯-貝爾一巴掌扇向自己的兒子。

一記響亮的耳光與火辣辣的疼痛過後,拉里-貝爾徹底清醒了過來。

「父親,」他低頭說,就像一個犯錯的孩子。

這個時候,電話鈴聲響起,是白克福墨菲的電話,他同樣憤怒,並且提出了報復的想法。這點燃了拉里-貝爾心中復仇的火焰。

「如果我要死,那就與你同歸于盡!」這是拉里貝爾單純直接的想法,可很快,這樣的想法就因為休斯-貝爾的一句話而湮滅。

「不要考慮報復的事情,墨索斯-麥高芙出手了!」

拉里-貝爾的身體一陣顫栗,竟險些站立不穩。在紐約,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听說過這個名字。墨索斯-麥高芙,這是一個足以令小孩停止夜哭的名字。他代表著一段血腥冷酷的黑道傳奇,也代表著紐約最大的地下實力。

「還有回旋的余地嗎?」拉里-貝爾絕望的問。

他看見自己的父親頹然的搖了搖頭。

在上台之前馬爾基諾就得到了公司無事的消息,那股龐大的,若隱若現的危險資金突然之間消失于無形,那些隱藏在公司周圍的暗哨也在同一時間消失,不見了蹤跡。對此,那個負責一切事物是皮亞琴游說公司的ceo阿普莉爾-陳對他說︰「你只需要按照我說的做,一切都會維持平靜。

馬爾基諾相信她說的話,並非因為這個女人在總統競選中的赫赫戰功和良好聲譽,而她背後站著的那個人——紐約的地下皇帝,墨索斯-麥高芙。

「請問您有什麼證據證明自己說的都是真話,據您所言,之前的游行示威是一個巨大的騙局,那我們怎麼能相信您現在說的不是一句謊言,整個發布會不是一場騙局呢?恕我直言,您的個人信譽無法保證我無條件的信賴。」

琳達-曹的質疑讓馬爾基諾回過神來。他不在乎這個女人的咄咄逼人,也不在乎她精致臉蛋下隱逸的「殺機」。事已至此,馬爾基諾根本就不在乎外人的看法。

他可以坦然、正常、毫無壓力的說出真話。

「您要的證據現在正在送往各大報社和電視台,包括演員的詳細名單和此次活動支付的賬本,如果您需要還可以去銀行查閱交易記錄。這些東西的真假相信你們能夠辨別。」

琳達-曹沉默的點了點頭,這個中年人說話的語氣容不得她任何質疑。就像他口中所說的,這些證據的真假很好辨別。

琳達問︰「最後一個問題,請問您口中所說的威脅你的‘他們’到底是誰?」

琳達的話就像一記重錘狠狠的砸在馬爾基諾的胸口。他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抽動。按照上層人士之間的約定成俗的規矩,這種事情是不能付諸于口的。特別是讓人身敗名裂的事情,絕不都能透露對方的姓名,倘若說了,便是一個不死不休的結局。

雖然有墨索斯-麥高芙作為後盾,可馬爾基諾依舊不敢越過雷池半步。他明白倘若自己說出那個名字,就算是墨索斯也護不住他。那個世界永遠排斥破壞規矩的人,無論他的身份有多高,都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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