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池。」
佛祖爺爺啊，盤古要重生了麼，神尊大人竟然一大早就站在她門前？
池染從被子探出頭來，一副快要哭的模樣。神尊大人原諒我吧，阿池今天真的不想見到你……阿彌陀佛。
她重新鑽進被子里，果斷裝死。然而，門外的人顯然沒有就此放棄的意思，再次用那好听到讓人心驚肉跳的聲音喚︰「阿池，醒了麼？」
頓了頓，又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神尊大人今天好貼心啊……可是，能不能換另一天再貼心啊？她一夜沒睡，現在神思混亂，若是再見到那一張在她夢里徘徊不離的面孔，她難保不會一個激動，錯手將自己的腦袋拍扁。
「我可要進來了？失禮。」然後便是推門的聲音。鎖這種平凡的物體對九重神尊這種天人是根本起不了作用的。
「啊！！」池染大驚失色，在門被推開的一瞬間，「咻」地奔過去，「不要！！！」
遲了。
她用余光都能瞧見那美好的手指「殘忍」地推開了那道脆弱的門，然後再用斜光瞥見那質地上好的藍衫滑過了門檻……
向後轉！快步跑！瞬間跳上了床，將被子蒙過頭頂。
一片梅香低回，來人的腳步已經靠近了床邊。「阿池，可醒了？」
明知故問！池染欲哭無淚地在被窩里轉了個身，面向牆壁。半響後，身上的被子動了動，她心中一跳，未經思慮就緊緊拽回被子，自欺欺人地喊︰「阿池還沒醒，阿池還沒醒，阿池真的還沒醒！」
耳畔的聲音攜了一絲憾意，「哦？那算了，雪幾臨終前不能見你一面，倒也無關緊要。「
「啥？臨終？！！」
被窩里的人猶如猛虎出閘般跳了出來，一手拉住那就要飄遠的衣角。「神尊大人……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了？」他回身，勾了抹極淡的笑，「你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麼？」
「你……」她愣了，半響才反應過來，「你騙我？」
他操著手看她，瞳里是午夜子星的光澤，「嗯。」
「……」某人如此誠實，池染頓時懵了，支支吾吾也沒說出一個字。正欲偷偷縮回被窩，卻見雪幾趴在門口，一臉淚地看著她……
那是雪幾餓壞了的小眼神，池染愧疚之余，意識到一個很恐怖的事實︰她居然忘記了給神尊大人做早膳？是因為這樣，所以才一大清早過來敲門的麼？
小心肝一哆嗦，她在他那隱晦不明的目光下顫抖地爬下了床，然後「咻」地往門口沖去，「我，我馬上去做飯！」
被某人一把拉住，「把鞋子穿上。」
她又是一呆，望著他握住她的手，手臂處一陣火燒火燎，直至蔓延到雙頰……心不爭氣地提了起來，「轟」地一聲就離體而去。
「不要……踫，我……」聲已歇，幾不能聞。
「什麼？」他疑惑，稍微附耳過去。
她全身一顫，忽然捂住滾燙的紅頰，離弦箭一般奔出門去。
「阿池不要穿鞋子！」
***
這一天，池染蜷在虹橋底下，抱著雙臂久久地發呆。
從這里望去，一片滔滔雲海，五光十色，極盡絢爛。風從橋底穿過，撩起她肩上的發，毫無停留地奔向了另一方。
「一朵，兩朵，三朵……」她一邊喃喃，一邊在掌心里種出姿態各異的紫蒼，栽在雲里。如此重復下去，周身已是一片小小的花海。
只是，這種方式已起不了往常的作用。她的心里有一片比眼前更無邊無際的雲海，滾滾烏雲不停洶涌，喧囂著一種她從未有過，也從未了解的酸甜苦辣。
墨潯……她試著像夢中那樣喚他的名字，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指尖緩緩地嵌進手臂，嘶……好疼。
她懊惱地咬緊了唇，將身體重重地倒在軟雲里。先睡一覺，睡醒再慢慢想好了。
這一閉眼，果真讓她睡了過去。然而，這一覺並沒有讓她感覺好一些，因為一睜開眼就看到一張臭臭的臉，任誰都不會覺得舒服。
「啊！！！」
「是我！」對于她的尖叫，寒鞘特不滿，隨手被扯了兩朵紫蒼塞到她還愕然張著的嘴里。
池染乖乖地嚼了嚼，才緩過勁來，「我知道是你，可是，你為什麼忽然湊我那麼近啊？嚇死我了。」
嘿，這語氣怎麼听著這麼舒服……寒鞘模了模下巴，那表情就像偷到了覬覦已久的糖果般，語氣卻還是硬巴巴道︰「誰想你靠近你啊？你躺在這里一動不動，還以為你……」
「以為我怎麼了？！」她捏過一團雲，砸了過去。
這表情可真稀罕。眸子瞪得圓溜溜的，腮幫子一鼓，鼻子便隨之微微皺起……嘿，竟敢對他露出這種氣惱委屈的表情？！
不過，她今個兒是怎麼了？寒鞘凝眉想啊想，將輕易接過的雲團在手心里搓啊揉啊……
做者無心，看者心驚。池染一鼓作氣後馬上衰竭，盯著他手里被捏得零零碎碎的雲團，畏怯地縮短了脖子。
「對，對不起。」
對她的道歉寒鞘不以為意，捏著她的臉頰，問︰「小阿池，遇到啥煩惱了？說出來，小爺幫你！」
被捏得發疼，可池染這下再也不敢反抗了，垂下眼瞼，囁嚅︰「阿池沒煩惱。」
「真沒？」他不信。
她拍掉了手中的紫蒼花瓣，還是搖了搖頭。
「唔，好吧。」他不勉強，只是捏她臉頰的力道稍大了一分。「你沒煩惱，小爺倒是有個……大煩惱。」
「嗯？」她抬眸，一臉不解和擔憂。「怎麼了？」
寒某人卻面色微僵，忽然沉默了。
紅發淬著風的形態，碎碎地拂過他的額際。那雙酒色的鳳眼深了不知幾分，仿似有煌煌的火焰燃燒其中。
他略顯別扭地抿了抿唇，忽然靠近了她一步，捏臉頰的手放開，慢慢地，柔柔地撫上了她的頰畔……
「小阿池。」
寒鞘的語調不似往日高朗，低沉中帶著一縷濃郁的軟綿之意。听起來……好生奇怪。池染下意識地別過臉，不甚自然地嘟噥了一句︰「我才不小呢。」
寒鞘眸光一深，輕笑出聲，俯來，削瘦的下巴擱在她的發頂心上。
如此親昵的姿態，她心房一縮，正欲避開，頭頂卻傳來飄渺的一句︰「是不小了……可以嫁給小爺了。」
轟！！！
他說什麼？他說什麼？誰能告訴我他說什麼呀？！
她不可置信地往後退了幾步，同時間，寒鞘直起身來，隔著一步之遠，眸光沉沉地凝注著她。
虹橋底下，雲霧飄然，他那精致的五官在綽約中更顯絕倫。雙頰浮著一層薄薄的紅，羞赧如斯，那雙素來散漫慵懶的酒瞳卻含著她從未見過的堅定與專凝。
嫁，嫁給他？他……是認真的？
她一僵，隨之直挺挺地往後一倒……
寬大的手掌軟軟地托著她的後背，被觸及之處火辣火辣。他屈膝半跪，將縴弱的身軀擁在懷中，以一種無比珍惜的姿態。
池染愣了，震驚了，舌頭繞了好幾回才吐出聲音來，「寒，寒鞘……」
「嗯？」他只發出一個鼻音，然後臉頰輕柔地摩挲著她的頭發，來來回回，似是永遠都不會厭倦。直到他的唇瓣吻上她的耳垂，懷中的女子劇烈地顫抖一下想要掙扎，他才重新說話，盡是柔腸百轉︰「我，很喜歡很喜歡你……」
好直白的表白，池染被驚得腦子一片空白，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怎麼辦怎麼辦？他竟然說喜歡她？竟然有人喜歡她噯？
大概是開口後，一切都變得容易了些。寒鞘等不到她回答，顯得有些忐忑和急切，接著又問︰「那你……喜歡我麼？」
「啊？」
一切太突然，她完全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而寒鞘卻被她這一個感嘆詞直取了要害，滿眼光亮瞬間黯滅。
「你……不喜歡我？」
如此張揚艷冶的美少年，卻露出這樣一副憂傷的神情，池染心都亂了，忙扯了她的衣袖，搖頭連連。「不，不是的，阿池也是喜歡你的。」
寒鞘瞳仁一瞬，一片溫柔如水浪般剎那間便漫沒了他的眸眼。他驚喜難抑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在原地不辨西東地踱了幾步，最終一把將池染用力地攬入懷中。
「阿池，阿池，阿池！」
他干嘛一直喚她的名字，還幾乎要把她的骨架捏碎……池染剛想開口讓寒鞘放開，他卻恰時松開了她。
「阿池，那……你可是願意嫁給我了？」
「啊，我，我……」她舌頭太笨，心里有千言萬語，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最終還是那句︰「阿池是神尊大人的侍女。」
又是這句話！寒鞘雖有一點不滿，但此刻他的心里被歡喜填的滿當當，也就不計較了。
「沒關系，等你嫁給我，就是魔界的少尊夫人，不用再伺候他了。」輕撥了撥她額前的劉海，笑容填得像是灌了蜜。「你什麼都不需擔心，只需要負責喜歡我，就可以。」
就算再愚鈍，也知道事情的發展已經偏離軌道十萬八千里了。池染急得一頭汗，只顧搖頭，「不，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寒鞘沉浸在喜悅中，變得很好說話。「別急，慢慢說，嗯？」
她喘了幾口氣才稍微冷靜了些，望了眼寒鞘，又迅速低下頭去，「我喜歡你，但不是那種喜歡……」
寒鞘臉色一僵，笑意變得很勉強。「這話什麼意思？」
「我……」她咬了咬唇，沉默了半響才鼓起勇氣道︰「我不能嫁給你。」
……
頭頂的人許久都不出聲，她忽然覺得連看他的勇氣都沒有。她一定傷害了他……她的心懸在半空，說不出來的難受。還未察覺，淚水已在眼圈打晃。
「對不起，對不起。」
她只有不斷地鞠躬道歉，提了裙釵就要跪下去，卻被寒鞘止住。他握著她的手腕，另一只手鉗著她的下巴，逼著她與他對視。
這一望，池染覺得心似被狠狠地被掐了一下。那漂亮的輪廓繃得那麼緊，方才還紅潤的嘴唇竟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深深地望著她，鳳目里是無法掩飾的傷意。
「為什麼？」說話間，他側了側頭，紅發堪堪遮住了他的眼楮。
自有生以來，寒鞘是第一個說喜歡她的人。明明是高貴的魔界少尊，卻對卑微的她那般好。她只有在他的面前，才會忘了身份之別，玩鬧得毫無忌憚。
很久很久以後，她時常會回想起這一幕。午後陽光綺麗，虹橋下雲彩飄飄。他站在她面前，那般真誠地說喜歡她……
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付出能被認真地對待。可是，那時候，她卻那麼懵懂無知，對那份純淨無暇的愛，選擇了一種最為笨拙的方式。
他眼中的黯然如此明顯，她慌亂地別過眼去，聲音低得幾不能聞。
「因為，因為……我是神尊大人的侍女。」
「你再說一遍。」
「……阿池是要永遠伺候神尊大人的。」
「他媽的狗屁！！為什麼永遠都只是這麼一句話？！」
「對，對不——」
這一句抱歉戛然而止，他兀地俯身，以一種絕對優勢的力量堵住了她的嘴。
池染驚愕不已，「寒——」一開口，兩人的唇瓣更加契合。她卻忽然忘了反抗。
一抹又咸又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
她驀然瞪大雙眼，見那近在咫尺的臉龐上竟滿是水澤。他……哭了。
唇瓣之間還留著讓她說話的距離，然而，她只胸口窒得生疼，什麼，什麼都不想再說。
寒鞘的雙臂緊緊地圈她在懷，力氣之大似要將她融合在自己的體內。他痛得沒有余力去想她為何不反抗，只緩柔地親吻著她，每觸踫一下，疼痛便更加酣暢淋灕一些。
「阿池，阿池……」
他也只是個初懂愛情的少年，偏偏一開始便摔得頭破血流。他得不到她，只能抱著她，吻著她，祭奠著這一次求而不得。
他破碎地喚著她，動作變得愈發粗魯。他的吻生澀而狠厲，將她的唇咬破還恍然不知。
他停不下來，直到懷中的少女忍不住嚶嚶地哭出了聲音，他才猛然清醒了幾分，雙臂了力道剛松了些許，她便順著他的胸膛，軟軟地跌坐在雲里面。
「對不起……寒鞘，對不起……」
池染揉著眼楮，又紅又腫的嘴唇微微嘟起。淚水滔滔不絕，還不斷地說著道歉的話，哭得讓人心都揪了。
寒鞘五官都糾結了起來，生硬地幫她擦眼淚，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是滿臉淚水。
這一回的擁抱輕得幾近小心翼翼，他埋首在她鬢發側，良久良久，終逸出一聲柔腸寸斷般的嘆息……
「阿池，我遲早會被你折磨至死……」
***
黃昏降臨的時候，兩人才勉強恢復了幾分元氣，並肩坐著，看著晚霞，任晚風將頭發吹得亂七八糟。
兩人的模樣都很狼狽，便十分默契地不去看對方。就這樣沉默下去難免尷尬，但池染思來想去又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寒鞘撓了撓頭發，不甘不願地問了個問題。
「你喜歡他？」
「啊？」她緊張地絞著十指，「你說什麼？」
「你喜歡神尊大人？」
她趕緊往一旁挪了挪，干巴巴道︰「沒有，沒有啊……」
寒鞘顯然不相信，用手抹了抹臉，最後撐了額頭，自嘲地笑了一聲︰「如果，方才吻你的是他，你還會難過麼？」
「我……我……」池染脊梁一緊。怎麼可能，神尊大人怎麼可能會對她做出那種事？
「我什麼我？敢喜歡，就不敢承認？！」他現在的心情很不爽。
「我……我沒，不，我……」她心亂如麻，不知該承認還是該否認。
看她這種模樣，寒鞘眼眶又酸了，用力地咳了幾下，語氣更重了。「哼！你若真喜歡他，就對他說去！這般藏著掖著，遲早憋死你自己！」
啊……喜歡，就要說麼？
池染覺得寒鞘的話好似一陣驚雷，打得她心中的小舟搖晃不定。她搖了搖頭，語氣很落寞︰「神妖殊途。」
寒鞘冷哼一聲，不羈地向後倒在雲里，一副不屑的口吻︰「妖又如何？仙道之者，便全是善，妖魔便全是惡了麼？」
他如此輕易講出的……就是她心中一直所想而不敢說的。池染轉過身，正欲表達一下內心的崇拜，寒鞘的鳳目卻睨了過來。「你還沒答我……你真喜歡他？」
「我，我……不是，那個……我不知道……」被他忽然嗆了一下，她又結巴了，臉也漲得通紅。
寒鞘心情不好，並不打算放過她。「你明明就喜歡他，還不承認？！無論什麼時候都把他放第一位，一副小媳婦兒模樣。看他的時候，臉紅得像猴子**。明明話都說不利索，還千方百計哄他開心、他一個不好的臉色，你就急得想要哭出來似的。最最過分的是，屢次為了他，竟不將小爺放在眼里……」
「別，別說了，好不好？」她的頭低得幾乎點到了地。
「為什麼不說？！若不是因為你喜歡他，小爺的下場豈會這般悲慘？！還敢不承認，若方才是他親你，你早就雲里霧里了，哪里會哭得稀里啪啦……」
他有極好的口才，將她的想法一點不落地揭露開來。听著他口中她對神尊大人的心意，池染手足無措，逃無可逃。
真相如此清晰，她騙不過別人，更騙不了自己。她起身欲走，卻被寒鞘一把拉回，她欲捂住耳朵，又被他掰開手指……
「哇……」她終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你到底想我怎樣……嗚嗚嗚……」
寒鞘一愣，眼眶一紅，卻怒吼著︰「哭什麼哭？小爺都還沒哭！」
「你剛才明明哭了……」
「你眼花了。」
「我嘗到味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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