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約莫卯初仲一便起了,獨自在附近轉了轉,動動胳膊腿,跑跑步打個拳。上輩子的仲一從小干力氣活兒,身強體壯力氣大,比同齡的男人只強不差。這輩子前任的身體因為十幾年不做重活弱了不少,比一般婦人不差,比上輩子的仲一卻差了不止一點兒半點兒,幸好是有潛力的,鍛煉了幾天效果顯著,幾乎趕上之前的仲一。也許前任就是天生的好苗子,被後宅安逸給埋沒罷了。
鍛煉一個小時,陳豐宣起了,山坡下的村子也陸續升起炊煙,有早起下地的漢子正扛著鋤頭鐮刀往家走,吃過早飯再下地,中午便能空出時間來躲午,待下午不太熱時再下地。
早飯煮的野菜粥,沒動那幾只兔子,飯後仲一打算去陳村,怕幾個孩子跟去有話頭,便讓他們在茅屋附近撿枯枝干柴,不讓往深了走,自己揣了一只兔子下山去了,看的陳悅滿眼不舍也不敢吭聲。
陳村在高村西面五六里遠,徒步最多一個小時。
陳村不大,七八十戶人家,一千多口人,幾百畝農田耕地,三面環山,有林有河,村里大多人家姓陳,設有陳姓祠堂,同姓大多排外,村長唯任陳姓。
陳村依著北山南腳而建,村口朝南,進了村子迎面兩棵黃楊樹,門衛一般並排立在村口,從中通過便是一塊開闊地,隨後才是分布比較集中的一座座村院。
前任前婆家陳家五房在村子靠後位置,村長族長家在村子中間位置,倒不用擔心踫面尷尬。這會兒村民大多在地里干活,仲一一個人匆匆進村也沒引來多少目光,平安抵達。
陳氏族長陳和遠跟陳村村長陳年平兩家院子挨著,仲一想了想直接進了村長家院子。
見了仲一,村長陳年平並不意外,高村的消息傳來之後他就知道仲一會來,只是沒想到拖了兩天才到。
村長四十來歲的漢子,不好單獨招待女眷,村長媳婦便在一旁作陪,「豐宣娘,坐吧。」以前一直叫年江媳婦,現在被除族了也不好叫大名,只能叫豐宣娘。
仲一道了謝在偏座坐下,她沒啥文化,但在自己的圈子里從沒跟誰低過頭,也做不來討好村長的事,跟村長媳婦也沒話題好寒暄,倒不如有話直說,「村長,我來是想問問戶籍的事」
陳年平擺擺手,直接打斷她,既然都不想廢話,他也就直說了,「豐宣娘可能不知道,年江老弟去的那天張家就來人了,當天族里就開了祠堂,抹了你這一脈的名字,五叔五嬸跟王家大爺大娘都是當眾點頭同意的。」說完看向仲一。
仲一點頭,那應該是她穿來之後,听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嘴仗後昏睡的時候,不過不重要,事情已經過去了,她跟陳家王家也沒關系了。
陳年平繼續道︰「除族了戶籍自然是分開的,你們母子相當于淨身出戶,不管是去高村還是住哪兒,戶籍還是在陳村的。但是張家不許豐宣三個落戶陳村,叫他們跟你回高村,還跟鎮長和縣里通了信兒。咱們村里也沒辦法,官大一級壓死人,村里族里還不少娃子要念書,也有租了張家的地的,五叔一大家子也不好就這麼看著。雖說這事兒當天就被張家給壓下來了,誰也不知道人家以後會不會翻舊賬,那位張小姐可是還沒嫁出去呢。過後我就問了王大爺,王大爺說回去準備準備,這不才幾天又出事兒了。」
仲一心中發涼,竟然還有這事,張家勢大結怨不說,王家竟是故意拖著不接收戶籍,打算盡快把她嫁出去,五個孩子就憑他們安排拿捏了。這可是前任的親爹娘啊,還有親外孫。
陳年平是故意停在這兒的,頓了會又道︰「現在的問題是豐宣三個落不了戶籍,想遷走要通過縣里,一樣不成。」
時下女子不入族譜不上戶籍,嫁娶只一帖婚書。喪夫的寡婦按倫常孝道是由兒子奉養,但戶籍上的戶主是兒子不是寡母,即使沒有兒子也是孫子是兄弟佷子等近親中的男丁。仲一這種婆家娘家都不容,三個兒子都在卻不能落戶的,只能立女戶了。
但時下風俗,立女戶代表的不是自由不是當家做主,而是立女戶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絕對不會是好的。當今律法對女戶沒有偏頗,士農工商皆按常例,但名聲上總會有不好听。
張家這是斷前任的後路吶!
對她仲一卻全是好處。
女戶啊,上輩子因為爸媽超生連上戶口都是老大難,這輩子一下升級戶主了!
看村長也是為難,這塊燙手山芋接不下推不掉,只有立女戶一途才能解決,卻會在村里再掀是非,不解決就這麼拖著也許會有更大的是非等著。
「村長,要是立女戶呢?」總該有點要求跟好處吧?
村長媳婦嚇了一跳,豐宣娘沒瘋吧,竟然說要立女戶!
陳年平眯了下眼,心下慶幸,幸好豐宣娘沒想破罐子破摔把事情鬧大,不然他這個村長可不保,說不定還要攤上官司。既然是個識好歹的,他不介意給點好處。
「立女戶說來也簡單,與普通戶籍相差不多,戶主寫豐宣娘你,下面寫豐宣兄弟三個,原籍就寫在咱們陳村,祖上三代可以空著不寫,士農工商選上一項,這是必須寫的,按你們的情況也只能選農。辦戶籍的銀錢就不跟你們收了,當做平常分家分戶籍來算。宅基地我做主直接撥給你們一畝,不收銀錢直接給你地契,但你們不能住在村里,村外二三里的荒地隨便你挑。另外再撥給你們三畝荒地開荒種糧食,就當族里給豐宣三個的分家產業,當然,這也不能選在村里的耕田旁邊。怎麼樣?」
外地來落戶的辦戶籍至少十兩八兩的銀子,平常分家分戶籍的只需村長拿著文書去縣里衙門,不花錢,這個也就說的好听不算好處。宅基地不像耕地那樣分三六九等,但也分地段,到村外二三里的荒地一畝只要幾百文錢。開荒的耕地分好賴跟位置,離村里耕田遠的地方最多不過一兩銀子一畝,最少也有一二百文一畝的。辦地契的錢也不多,宅基地跟荒地就能給免去四兩銀子的花費,這個挺好。
仲一點頭,「那就多謝村長了,我沒意見,就按村長說的辦。」有了好處有了限制,下面應該還有要求吧。
果然,村長為難的抿了抿唇,「豐宣娘,你應該也能猜到,這基本就是張家的意思,張小姐也不是不容你們在陳村,就是不想你們佔這個名分,所以,既然除族了,豐宣的豐字」
陳家族譜上是有字輩排輪的,取‘年豐德茂福盛,家旺國興人和’一句,陳豐宣一輩排豐字輩。
仲一覺得這個無所謂,實在喜歡就私下叫叫,有執念就及冠後當做表字來用,戶籍上的姓名沒有這個字就行。
「既然不是陳氏族人,自然不能排這個字。」仲一表示同意。
陳年平又來問題了,也是對于時人來說非常重要的問題。「這個名字改一改也無妨,只是你們這個姓不好辦,听說王家寫過斷親書?」用的‘你們’,也就是說豐宣幾個都不能姓陳了。
對時人來說改姓比除族還嚴重,非隱姓埋名避禍或為奴盡忠不會改姓。上輩子很多地方未嫁女都入不得祖墳,已嫁女跟外姓人就更不行了,沒了陳姓真真就斷了干淨了。仲一生長在農村本該在意這些,但她正因為在意才活的像條狗,現在嘛,什麼都無所謂了。
不讓姓陳,不能姓王,又不想用倒霉的‘仲一’二字,姓陳啊仲啊的也太沉重了,仲一抬頭朝門外瞅了一眼,青山秀水田園人家,這就是她未來幾十年要生活的地方。
「我就改叫春山吧,春山,東面那座春山。姓春也不錯,萬物發生的季節,也算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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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先叫‘春山農’,意思就是春山這座山下的農人,春山這個人農人的故事,但是不合適不好听,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