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衍覺得自己最近真是越發沒有下限了,竟然跟小姑娘較起真來了,還是以這種九轉十八彎的方式。
去兗州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申屠衍最後一次問,「你真的確定要去那里?要知道,兗州並不大。」
鐘檐點點頭,「我很清楚。」
申屠衍嘆氣,「好吧。」那麼,我陪著你吧。
鐘檐自然清楚,當今的兗州太守姓趙,名世桓,差一點成為他的岳父。
十五歲的鐘檐儼然已經是一個奮進的書生了,自從他的伙伴們紛紛疏離他了以後,他越發認真用功起來了,他要考一個功名,不是為了誰,也不是為了爭一口氣。
因為他選擇走上那一條路叫做仕途。
十五歲,正是少年風流,紅袖纏頭的年紀。
而他,卻在拼盡所有奔赴一場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走上的路途。
自從遭了貶黜,一個名存實亡的虛職,父親志不得伸,倒也沒有因此而抑郁,只每一日到妹夫家里蹭酒喝,杜荀正是個耿直不解趣的性子,只是繃著一張萬年不變的臉,由著他拉著,日日喝酒。
于是每一日杜夫人路過院子,便可以看見他的哥哥拉著自己的丈夫,恩,對月談心。杜荀正那樣的性子,可畢竟是自己的妻兄,也由著他胡鬧。杜夫人那樣柔的性子,也忍不住下了逐客令。
她的哥哥卻以婦道人家懂什麼為由,大手一揮,很是淡定的忽略了她百轉千回表達的真正意思。
于是每一日,便可以看見兩個女人到了時間來認領自家的丈夫,各自歸家。
是年歲末,鐘檐考中,進士第一百零三名,不前不後的位置,可也算得上天子門生了,鐘弈之听到消息,也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也算不上歡喜。
倒是母親怕鐘檐失落,撫著孩子的頭,安慰道,「你父親就是這樣的性子,其實他心里是高興的,我兒有出息了……」
鐘檐點頭,心里卻是空落落的,並不是因為他父親的態度。他茫茫然的望著前路,卻不知道來自己的心里是不是該歡喜,又該歡喜些什麼。
生活已經將少年的性子打磨得不似之前一般尖銳,可是鵝軟石表面再怎麼圓潤滑膩,卻依舊是石頭,卻終究掩蓋不了它內在的堅硬和冰冷。
從永熙二年到永熙九年,鐘檐其實從來沒有變過,除了他的身邊多了一個申屠衍。
申屠衍恐怕是這些年他親手打造的最滿意的作品了。雖然當時是陰錯陽差,他的本意也不是他,可是他覺得自己花的銅板簡直太值了。
申屠衍平時話不多,甚至很多時候鐘檐幾乎習慣性的忽略他的存在,可是只有他有吩咐,他就會利落的幫他辦妥,不該問的,他絕不多問一句,不該說的,他也覺得不多說一句。
鐘檐有時候覺得,申屠衍是一只他精心圈養的忠犬,只對主人忠誠,只對主人搖尾巴,更有甚者,他對這樣一條犬生出了依賴,他不禁想,等到申屠衍奴隸契約滿了之後,他上哪里尋找這樣一只更加合他心意的呢。
一切都再和諧不過。
只除了那天湖邊的意外。鐘檐對這樣陌生的情愫並不甚了解,?*????匝≡襉緣暮雎浴?墑嵌雜諫暉姥芾此擔?庵指芯躋?苛業枚啵?苛業盟?揮邪旆 雎浴 br />
雖然鐘檐插科打諢,但是申屠衍第一時間明白涌現在他身體里那股強烈的熱流和*是什麼。
以前在荒漠里的時候,族落里的男子成了年,就允許在草原上狩獵,除了對于食物,還有心儀的異性。游牧民族的愛情,粗放而直率,只要看對了眼,就可以把人帶回來,當場就可以和姑娘歡好。
申屠衍見過那些男子看姑娘的眼神,是野獸的痴狂和佔有,而很多年後,申屠衍竟然在自己的眼中看到這樣的眼神。
正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這種古怪的佔有欲幾乎讓他抓狂。
申屠衍自小在游牧民族中長大,腦海里就沒有任何禮教束縛,只要是自己喜歡的,不管是男的,女的,是人的,還是不是人的,他就是喜歡了,可是偏偏那人是……鐘檐。
那樣干干淨淨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的齷齪心思會給他造成多大的困擾。
可是總歸還是許下了承諾,還是想陪在那人的身邊,多一日是一日。
中秋夜,東闕城中人潮涌動,熱鬧非凡,這樣熱鬧,不僅是因為這一日是中秋,這也是帝王賜宴于瓊苑,舉行瓊林宴的日子。
瓊苑位于宮西,重廊疊翠,曲徑幽深,別有一番雅致。這一日,瓊苑所有的燈都會被點亮,一時間燈火通明,各家的得了功名的才俊子弟,都會在這里聚會,那也是他們第一次面見天子的地方。
鐘檐來瓊林宴時,只帶了申屠衍一個小廝,別的有門第的公子,都是由家中的大人領著,引見朝著的官員,為將來的仕途作鋪墊。
鐘檐想起自己的老爹,想必正纏著姑父蹭酒喝吧,想到這里,不覺嘴角苦澀。
時辰尚早,陛下的鑾駕還沒有到,宴會已經嬉鬧成一片,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琳瑯瓊玉,觥籌交錯。可是在這樣的人潮涌動中,鐘檐竟然找不出一個想要搭話的,他與林乾一,王坤之流的官門子弟都已經斷了來往,更何況是其他並不相熟的。
在拜訪了幾位朝中與父親有些交往的官員叔伯後,鐘檐百無聊賴的坐在石桌前,不時的和站在身側的申屠衍說著話。
酉時一刻,月上闌珊,原本喧鬧的人潮頃刻間變得安靜下來,中間自動開出一條道來,官員們紛紛起身整理儀容,緋紫朝服,鍍金束帶,立在兩側,神情甚是肅穆。
鐘檐立在千百學子之中,隔著層層人影,並不能將天子儀容看得不十分清楚,但是儼然是不怒自威的,鐘檐垂首,覺得脖子有些酸脹,學子中不時傳來學子們的竊竊私語聲,大抵都是第一次面見天子,總是免不了心緒起伏的。
「立在旁邊的那未是太子吧,不愧是太子殿下呀……」
「噓……小聲點,那不是太子,那是縉王殿下……亂嚼舌根小心把你拖出去, 嚓……」
「陛下說太子體弱,不宜見風,那是表面上的文章,但是我听說一個傳言,你想不想听……」
鐘檐听著學子間的私下議論聲,權當了一樁八卦來听,看了一眼立在帝王身邊的錦袍皇子,沒有看清,也不打算看第二眼。
整場瓊林宴里,鐘檐坐在席位的最末,他現在的門第也只能安排到這里,他不覺得落寞,只覺得御用的點心實在是好吃,就摻了幾塊黃金團,皂兒糕進了衣袖,想著帶回兒帶給申屠衍,他想起申屠衍捧著點心啃的樣子,一定像極了毛茸茸的大狗,不覺莞爾。
鐘檐微微抬起頭,眼前忽然站立了一個身形瘦長的少年,眯了眼,笑,「鐘賢弟這是怎麼了,吃御宴還要打包帶走,家里連這麼幾個點心錢都出不起了嗎?」
「鐘檐,你要是想吃點心,我家里很多,你上門來吃啊。」不同與林乾一,王坤憨厚,可他沒有經過腦子的言語同樣刺傷了少年的心。
鐘檐忽然睜大眼楮,有些茫然地看著曾經是好友現在卻是陌路的兩個少年,手中捏著的那枚皂兒糕已經在掌心中化開了水。
鐘檐頭低了低,他的心里這樣難受,他積攢了的自尊與驕傲被人隨意地棄擲委地,沒有半絲心疼。
許久,他才笑了出來,「哦?天子賞的點心自然是珍若至寶,當然不是尋常錢物能夠衡價的,這樣說來,小弟我還真是出不去這‘無價’啊,還是說,林兄,王兄,覺得天子賞賜之物同那些市井里的點心是一樣的?」
他嘴角的笑意更甚,幾乎快要滿溢出來。可是心卻沉到了谷底,他知道那一年埋在湖邊的寶貝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對面的林乾一臉黑了黑,極其輕的冷哼了一聲,才要開口,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你們少年人,再聊些什麼呢?鐘賢佷,可不可以說給我听听呢?」
鐘檐抬頭愕然,他已經有四五年不與那人接觸過了,鐘家敗落以後,那人步步高升,他萬萬沒有想到他還會記得他。
「右丞。」立在周圍的學子紛紛起身,向蕭無庸行禮。
「你們年輕人應當像現在這樣,多交流,多學習,但是也要保持赤子之心,這樣才能提出創新的想法,為國家效力。」蕭無庸面帶微笑,目光卻是看著鐘檐的,所有的進士都能看出蕭右丞對這個末席寒門學子的不同。
聆听了蕭無庸的教誨,所有人都紛紛點頭稱是。
瓊林宴會一直持續了很長時間,到了午夜,人潮才一波一波向著外面。鐘檐從瓊苑的大門出來的時候,看見申屠衍正倚在門邊,身體微彎著,蜷縮在門口。
「走,我們回家去。」鐘檐拍了拍熟睡少年的肩頭,輕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