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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支傘骨•承(上)

鐘檐愕然,原本蒼白的皮膚染上了桃花色,四目相對,申屠衍也有些慌亂無措,緊張的舌忝了舌忝唇皮,干涸的唇皮上還留著那人皮膚的氣味。

如同鼓點的心跳聲交織在一片稠密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中。

「那個啥?」鐘檐勉強平息胸腔上那劇烈跳動的心髒,忽然彎了眉眼,「那個你餓了?怎麼見人就啃,少爺我沒給你吃飽嗎?再說少爺我也不像饅頭呀……」

他顧左右而言他,畢竟這樣的感覺太微妙,心里酥酥麻麻,好像被什麼啃去一塊,有些微疼,也有些……歡喜。十五歲的少年從來沒有喜歡過誰,甚至不知道這樣的感覺稱為喜歡,他只是本能的感覺,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申屠衍克制住身體里古怪的情思,趕緊回話,「不……不像。」

「走,回去,少爺我請你吃正真的饅頭去。」鐘檐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

鐘檐努力回想,大概那就是故事開始不對的地方。以至于多年後都做著同樣一個夢。

迷霧中的少年一個人孤零零蹲在湖邊,眼楮睜得大大的,卻空無一物,然後空中忽然伸出一只手來,他想要去抓住,卻又不敢握住,到最後放開,或者說這個夢境從一開始就是杜撰,就沒有這樣一雙手……

如果夢境是杜撰,那麼記憶也會出錯。

少年榮華是夢,家道中落是夢,湖心許諾是夢。

嗔痴,皆為虛幻,痴人迷途深陷而不自知。

他再次醒來時,依舊是雲宣布衣青衫的糊傘匠。

入冬以後,傘鋪的生意清減了許多,這一月里做得最大的一批生意,便是胡老板家的那批貨,鐘檐是從月初趕到月中,才把這麼大一匹貨趕完。

胡老板是經營北方皮貨生意的,常年在兩地游走,和許多徽州的商賈一樣,他有著以物易物,財生財的生財頭腦,把北方的皮貨帶回來的同時,也把南方的一些特產商品帶過去販賣,而鐘家的傘,也就是其中之一。

一來二往,胡老板與鐘師傅一直保持著合作,從沒有出過半點差池。

哪里想到,這一次卻出了差池。

從南到北,必然會經過京東西路,卻在兗州被官府以夾帶禁物的原因被扣留的了下來,不允許出關,貨物堆積在倉庫里,趕上連日里陰雨,浸泡得發了霉,大部分的傘都不成樣子。

當然,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就在那批貨被扣留的第七日,官府搜查,果真從那倉庫中搜出了了不得的東西。

——那麻袋里表層一層是傘,撥開了表面的傘,赫然是數十把 亮亮冰冷冷的刀箭。

這些年來大晁邊陲雖然表面無事,實則暗濤洶涌,邊境雖然未明令禁止通商,可是生意一年比一年難做,卻是不假。如今被查出這麼些燙手山芋,不牽連家人,也怕是要安上一個私通敵國的罪名。

自從胡老板在兗州被扣留住了,胡家的人也上門尋過幾回。

第一日,胡家的那獨眼婆娘站在那鐘家傘鋪,扯了嗓子就開罵,「哎呦,小鐘吶,你胡大哥可是把你當親兄弟看的呀,你怎麼能夠這麼坑他呀!還有沒有天理了,可憐我們孤兒寡母的,以後可儀仗誰?」她這廂嗓門如牛,臉上卻愣是沒有擠出半點濕潤來。

鐘檐看她憋得忒辛苦,安慰道,「嫂子,你放心,我們做得是正經生意,胡老板總是會回來的……」那婆娘把腳一跺,虎背熊腰的身體晃了三晃,覺得嗓子甚渴,踩了小碎步就走了。

第二日,來的是胡家的那小兒子,在兩個老婆子的攙扶下進了門,扯了一張小帕,哭得那叫梨花帶雨,肝腸寸斷。鐘檐打心眼里覺得這兒子實在是忒孝順,孝感動天,一直在旁邊沉默的申屠衍被哭聲叨擾得不行,忽然開了口,「你老子沒了,你家里的財產不都是你的了嗎?」那小子眼珠子轉了轉,立馬精神抖擻,翻了個*的白眼就走了。

第三日。來的是胡家的管事,總算是個經事兒的主,「鐘師傅,你看這個事,如何是好?」

鐘檐思忖了一會兒,那批貨是他和申屠衍兩個人親自裝上車密封好的,听著中途又沒有解封過,那軍械怎麼會平白無故的到他們的車上,莫非是長腿跑上去的?

當然不可能,鐘檐為自己這個荒誕的想法自嘲地笑了一下,又問主事,「胡老板最近生意場上可有和什麼人有些恩怨牽扯?」

主事搖搖頭,「我們胡計不過是做尋常生意的,皮革雜貨什麼的,雖說生意場上免不了沖突,可總不至于栽贓,再說了,又有誰這樣的通天本事?」

「有。」申屠衍忽然抬了眼,形容頗是嚴肅,頓了頓,「那物什能夠長腿跑進來的空當,也只有在倉庫的那幾日了吧……」

「你是說?」鐘檐臉色變了變,又轉頭對主事說,「既然這批貨是從我鐘家出去的,自然不會讓胡老板白白背這個黑鍋,過幾日我與你們一道去吧。」

主事忙不迭謝過,又說了幾句客套話,才離開。

「你有沒有想過,胡老板不過是做尋常生意的,怎麼會出事?」主事離開後,申屠衍才開口。

「你可知兗州太守是誰?」

「你是在阻止我?」鐘檐挑眉反問,「我和胡老板不過是平民百姓,也許只是件尋常案件,沒有你想得那麼復雜。」

「可是當年,你終究是……算了,」申屠衍嘆了一口氣,「現在邊關局勢很不明朗,我和你一塊去吧。」

「我不願意,你可知帶上你,要多費多少銀子嗎?」鐘檐反問。

申屠衍苦笑,才要反駁,卻听得門外有異動,那聲音絕不是主事去而復返,他心念一動,足見一點,那大門已然大開,門邊沿重重的扣在牆上。

再回首,一招擒龍手,已生生扣住了對方的面門。

「秦姑娘?怎麼是你?」連忙收回手,眼卻仍然盯著她直直的瞧。

那女子哪里見過這種陣仗,猛咳了幾聲,再抬頭,臉上已經包了一包淚,滴溜溜的在眼框框里打轉。

「秦姑娘,瞧這莽夫,這個……可是嚇著你了?」鐘檐趕緊安慰,秦了了低著頭,默默的搖搖頭。

鐘檐仍是覺得過意不去,狠狠剜了申屠衍一眼,看見秦了了的時候,他總是不自覺的想起小妍,想著小妍受了委屈,會不會也是這樣把自己藏了起來,不言不語呢。

他這樣想著,心里越是難過。

于是我們的申屠將軍又被狠狠的晾在一邊。

飯桌上,鐘檐一個勁兒給秦了了夾菜,說著姑娘家家的,其實太瘦不好看,秦了了笑著往嘴里送菜,忽的眉頭皺了皺,申屠衍在飯桌的另一角淒淒慘慘的扒飯,有生以來第一次想著怎麼沒有把另半缸子鹽散進去。

飯後,鐘檐坐在自家門檻上,教小姑娘扎傘,一只新扎的傘打開,傘面素白,秦了了提了筆,潑墨揮灑,墨筆稀疏的勾勒幾筆,山色空朦,雲深路隱,便是一場紙上山水。

畫罷,秦了了又提筆,在畫旁邊寫下了一行小楷。

今日槿花落,明朝桐樹秋。若負平生意,何名作莫愁?

若負平生意,何名作莫愁?

——其意昭然若揭。

申屠原本站在院子里掃落葉,忽的對上女子盈盈的目光。

她似乎也在看自己,那目光與平時很不同,里面的東西讓他讀不透徹。

「听說姑娘祖籍兗州,想不到畫起江南景致也是妙筆生花。」

「我很早以前就說過,我沒有故鄉,我的故鄉是我想要停留的那個地方。」秦了了篤定。

「哦?姑娘畫得這麼生動?想必是去過了。」

「不,我從來沒有去過,我等著有一個人帶我去那里。」秦了了抬頭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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