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窗外樹枝壓斷的聲音驚醒的。
屋子里燃著兩根蠟燭，燭台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燭淚，燭影晃動著將屋內的東西映在白花花的牆壁上。
她發了一會兒呆後便掀了被子起身，只著著中衣緩緩移步到了梳妝台邊站著，垂下眼眸看著鏡子里模糊的自己。
鏡中的女子有一張好看的面龐，眉目如畫，小巧玲瓏的鼻頭精致好看，微微抿起的嘴唇透出堅毅的味道，白皙的臉上脂粉未染，微微有些瘦削，大而有神的雙眼即使在昏暗的燭光下依舊泛著熠熠的光芒，晶亮亮的，一頭青絲柔順如瀑，劃過肩頭緩緩傾瀉而下。
她很年輕，非常的年輕，但卻已經有了曼妙的身姿，被簡單的中衣包裹著的年輕軀體充滿著活力，她似乎覺察不到屋外寒風吹過的寒冷一般，只這麼對著鏡子站著，凝神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
門忽然被推開，她蹙了蹙眉轉過身去。
「公主醒了麼。」來人搓了搓手，連忙關好門將寒風關在外面，「今兒可真是冷極了，外頭下雪了。」
「下雪了嗎？」南宮悠拿起梳妝台上放著的梳子開始梳頭，「碧婷姐姐你去幫我打點水過來吧。」
「好的。」碧婷點點頭，「公主快些穿上衣服，若是凍涼了可就不好了。」
南宮悠將長發簡單地梳理了後便換上了一身米黃瓖領墨綠底子黃玫瑰紋樣印花緞面對襟夾襖，梳洗完畢後便推門出去了。
屋外依舊是漆黑的，因為下了雪的緣故顯得要比往常亮一些，她有些神情恍惚地站在廊下看著院里有樹枝被壓斷，發出斷裂的刺耳聲。
「姐。」一個沉靜的男聲從她身後響起。
南宮悠回過神來，剛想回過頭去就發覺肩膀上一熱，一件銀白底色翠紋織錦羽緞披風被來人披到了她身上。
她微微一笑，回過頭去露出寵溺的神色︰「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一晚上都睡不著，總覺得心神不寧，反正是睡不著，不如早起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微笑著的俊朗少年模了模頭，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姐你怎麼也起的這麼早？」
「和你一樣。」南宮悠笑著替面前的少年整理了一下衣領，不過幾年的時間，他已經比她高出了半個頭。
南宮皓辰微微垂了垂眼眸︰「姐，關于母妃那件事情，你……」
「嗯，我已經有了證據，絕對不會讓凶手逍遙法外的！」南宮悠原本溫柔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起來，「不管是為了母妃還是為了你，我都必須除去那些想對我們不利的人，皓辰，你不用擔心，一切有我。」
「姐，我不想看你總是這樣，為母妃，為我，一直忙碌和操勞。」南宮皓辰明亮的眼楮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姐姐，「姐姐，你其實還是個孩子不是嗎……你……」
「不，我不是。」南宮悠輕輕勾了勾嘴角，看向了天邊，「從母妃離開的那一天起，我就不是孩子了。」她溫柔地模了模弟弟的頭發︰「我是你的姐姐，這輩子，不管發生什麼，不管怎麼樣，我都要保護你的。」
「姐……」南宮皓辰捏緊了拳頭，「可是我才是男子漢，應該我保護你才對！」
「那你就快些長大，平安地長大。」南宮悠笑笑，「等你長大了就可以保護我了。好了。」她頓了頓，將身上的披風拉的緊一些，「父皇昨兒是歇在清心殿的，現下應該已經醒了，我先去找淑妃娘娘，等父皇下朝了就過去。」
「那姐姐你，萬事小心。」南宮皓辰有些擔憂地看了南宮悠一眼，目送著她走進了皚皚的白雪里。
「你讓她一個人去了嗎？」南宮皓辰聞聲偏過頭，看了看不知何時站到自己身邊的年輕男子，苦笑道，「姐姐的性格你不知道嗎？昨兒我就說了要陪她一起，她不願意……你不也是一樣，還呆在這里？」
「我一直都拿她沒辦法的。」林暮南低低地嘆息，「罷了，現在咱們只能等消息了。」
南宮皓辰沉默地點了點頭，眯起眼望向清心殿的方向。
因為大雪的緣故，皇後一早便著了人去六宮吩咐免了一早的請安，因而謝采女起的稍微遲了些，換好衣服的時候已經是天亮許久了，懶洋洋地走出門口卻看到了清心殿伺候的小太監垂手站在門口。
「呦，采女小主起來了。」小太監從鼻子里吐出一個「哼」聲，「皇上請小主過去一趟，小主快些吧。」
謝采女心中疑惑卻還是點頭應了，示意自己的宮女拿了披風給自己，原想帶上貼身侍女素雲一起的，喊了半天卻沒有喊來人，瞧著小太監已經滿臉不耐煩，又忌憚他是御前伺候的人，便也不敢發火，只得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小太監去了。
到了清心殿里她才發現原本常常冷清的偏殿里此刻呆了許多人，坐在正位上的是南宮淵和皇後，此刻兩人的臉上都是一派嚴肅。
坐在右下手的則是文淑妃，她倒是輕松許多，一派無所謂的表情，甚至還微微帶著笑。
站在屋子中間的是長公主南宮悠，此刻正握著雙手低著頭，她旁邊跪了一個女子，正是瑟瑟發抖的安美人。
謝采女不由得腿一軟，卻還是硬撐著走到了南宮淵面前屈膝請安︰「嬪妾，給皇上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
「平身吧。」南宮淵的表情很是平靜，「朕今日叫你來，是有些事情要問你。」
「皇上，要，要問嬪妾什麼事情？」謝采女看著南宮淵的臉，忽然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冷戰。
「六年前，皇長子溺水的事情。」南宮淵冷漠地看著她，墨色的眼珠不帶一絲情感，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謝采女。
「嬪妾，不明白皇上您的意思。」謝采女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手指在衣袖下不安地扭在一起，「皇長子去世的事情……不是已經知道是以前，以前的湘婕妤做的嗎？」
「本宮的母妃不會做這種事情。」一旁站著的南宮悠冷冷地開口，「況且當年也沒有十足的證據來證明就是母妃做的。」
「那，那嬪妾又怎麼會知道呢。」謝采女面色一白，「這種事情嬪妾怎麼會知道。」
「父皇。」南宮悠看了南宮淵一眼，得到他點頭的許可後這才開始說話，「謝采女，前不久，本宮曾在御花園遇到過一個宮女，鬼鬼祟祟的在假山後面燒紙錢。」
「燒，燒紙錢？」謝采女結結巴巴的，「那，那跟我又有什麼關系！」
「本來是沒什麼關系的。」南宮悠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眼眸里卻寫滿了冷漠，「只可惜，那個宮女是你貼身的宮女，素雲。」
「素，素雲……」謝采女原本就發白的面龐此刻更是毫無血色，「她，她或許只是祭奠家里死去的親人而已……」
「嘖嘖……」南宮悠不贊同地搖搖頭，露出嘲笑的神色，「已經這個時候了，非要本宮一字一字全部說出來你才承認嗎？」
「公主這話什麼意思？嬪妾不明白。」謝采女勉強擠出一個鎮定的微笑，故作無事地對上南宮悠的目光。
南宮悠冷笑一聲，拍了拍手︰「帶素雲上來。」
一個小宮女很快被帶上來跪在眾人面前，她抬起頭怯怯地看了一眼謝采女後目光又重新垂落到了地上。
「你是素雲吧。」南宮悠觀察著謝采女的神色，輕輕一笑，「那日你在御花園里告訴我的事情，現在在皇上和娘娘面前再一五一十地說一次。」
「是……是……」素雲結結巴巴地，「六，六年前，奴婢，奴婢和采女小主在御花園里遇見了以前的湘婕妤和歿了的大皇子，當時，小主就怪怪的，後來，後來天色已經不早了，小主忽然說要去，要去御花園里，奴婢雖然奇怪，但也不能不跟著去，誰知道……小主帶著奴婢就一直躲在草叢里……過了不久，就瞧見大皇子一個人蹦蹦跳跳地，過來了……」
「然後呢？」一直沒有說話的皇後忽然擰緊了手里的手絹，「然後怎麼樣了？」
「然後，然後……」素雲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聲音也低了下去，「然後……小主就……趁著大皇子經過湖邊的時候……悄悄溜到了他身後……將他，將他推下了水……」
「啪」地一聲，皇後手邊的茶杯被打碎在地上，她顫抖著站起身，指著已經站不穩的謝采女道，「是你……是你……是你害死了本宮的燁兒！是你……」
「皇上……皇上，嬪妾，嬪妾只是一時糊涂而已，皇上……」謝采女見自己已經無力反駁，撲通一聲便跪下來，淚如雨下，「皇上，求求你，饒了嬪妾這一次，看在嬪妾伺候您這麼多年的份上……」
「謝采女，你不會自己都忘記，自己做過的壞事，不止這一件吧？」南宮悠看著南宮淵將皇後拉下安撫後又繼續道，「你怎麼不奇怪，安美人為什麼會跪在這里呢？」
謝采女一愣，掛著眼淚的臉轉向了安美人。
安美人依舊低著頭一言不發，頭發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臉，看不清表情。
「謝采女，你記得你害過皇兄，不會不記得，你也差點害死了本宮的母妃吧？」南宮悠走到她面前，低頭冷漠地看她，「當年沉香榭的那把大火，到底是誰放的？你自己，難道不知道嗎？」
「大火……」謝采女愣愣地看著她，「那場大火，跟嬪妾無關啊！」
「諾，你旁邊的這個同伙已經全都招認了，連你也一並招了，你還想抵賴不成？」南宮悠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看向了安美人，「安美人，你倒是把之前跟父皇說的事情，再跟謝采女說一次，只怕她是壞事做得太多記不得了。」
「還有什麼好說的。」安美人冷冷一笑，終于抬起了頭，秀麗的臉上不帶一點表情，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眼淚，「是嬪妾看不慣湘婕妤，所以才偷偷去放的火，誣賴湘婕妤和解子南私通，也是嬪妾一手策劃，包括讓禧嬪來做替死鬼，都是嬪妾安排的，只不過。」安美人看了一眼一旁一臉茫然的謝采女，「只不過，嬪妾有一個幫凶，那便是此刻跪在這里的謝采女了。」
「你在說什麼？」謝采女震驚地看著她，「這些事情跟我有什麼關系？」
「皇上。」安美人沒有理睬她，卻面向了南宮淵，「嬪妾當初做這些事情，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如今既然已經被揭發，那嬪妾自當認罪，求皇上賜嬪妾一死。」
「你就這麼想死嗎？」南宮淵攬著皇後的肩膀，手上的動作無比溫柔，眼神卻冷酷如尖刀，「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你。」他喚來了陳連，冷聲道︰「帶安美人回她宮里去，賜自盡。」
看著陳連帶了人下去後，他的目光這才落到了謝采女身上，眼神又冷峻了幾分︰「朕倒是沒看出來，你是這樣殘忍的人……既然你是這樣害死皇長子，又用大火害死了兩個人，那麼這些你就自己都經歷一次好了。」
「皇上……嬪妾沒有，皇上……饒命啊皇上……」謝采女已經嚇到癱軟在地上。
「采女謝氏，心狠手辣，殘害皇嗣，陷害妃嬪，著，以蒸刑處死，並將尸首置入木籠，沉入水底。至于素雲，亂棍打死。」南宮淵一字一句，吐出來他最後的宣判。
謝采女眼楮一翻便昏死了過去，屋里的其他人也沒有料到南宮淵會說出如此殘忍的話來，一時間不由得愣住了。
侍衛沒有給人思考的時間，很快便進來拖走了已經昏迷的謝采女和丫鬟素雲。
「娜兒，你先陪紫珊回宮去吧。」南宮淵忽然很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對著一直沒有說話的文淑妃道。
文淑妃起身屈了屈膝，上前扶了皇後一起出去了。
南宮悠目送著她們離開後，這才回過頭︰「父皇……」
「皇上，皇上。」小太監急匆匆地跑了進來，打斷了南宮悠接下來要說的話。
「怎麼了？」南宮淵皺了皺眉。
「外頭，那個，趙太嬪求見。」小太監瞧見南宮淵臉色不好，不免有些害怕。
「趙太嬪？」南宮淵微微驚訝，「她怎麼來了？算了，帶她進來吧。」
「皇上近來可好？」趙太嬪穿著佛家的衣服，看到南宮淵後微微一笑，行了一個合十禮。
南宮淵自知她已是佛家人，也回了一個禮︰「太嬪怎麼會忽然進宮？可是有什麼事情嗎？」
「說是有事情倒也確實有，可是，或許對皇上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趙太嬪微微一笑。
「太嬪不妨說來听听。」南宮淵凝神一笑。
「只不過有一個故人，想著，皇上願不願意去見見。」趙太嬪看了一眼站在南宮淵身邊的南宮悠。
「什麼故人？在哪里？」南宮淵不解。
趙太嬪轉了轉手里的佛珠︰「長門宮。」
「是她……」南宮淵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下去，似乎充滿了憂傷，「她，怎麼了？還好嗎？」
「或許不太好。」趙太嬪搖搖頭，「外頭發了時疫，她很不幸運。」
「什麼？」南宮悠的聲音比南宮淵更先發出來，「怎麼會，母妃怎麼會感染上時瘟疫？這是怎麼一回事？」
南宮淵的手也驟然緊緊握緊︰「到底怎麼了？」
「具體怎麼了，我也不清楚。」趙太嬪目光炯炯看著南宮淵，「我唯一知道的是，如果皇上肯讓宮里的太醫去瞧一瞧，或許還有救，而且……」她頓了頓，「她現在昏迷著，嘴里叫著的一直，是皇上您……」
「這……」南宮淵似乎還是很震驚。
「父皇！」南宮悠在他面前一下子跪下來，「父皇，母妃的嫌疑不是已經被洗清了嗎？剛剛她們都已經招認了啊，皇兄的死和母妃無關，母妃也沒有和子南叔叔有任何關聯，父皇，母妃一直是冤枉的，被冤枉在宮外受了這麼多年的苦，你現在真的不要管她了嗎！」
南宮淵沉默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嘆息。
「帶上太醫院的太醫，擺駕，長門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