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來的時候便覺得天熱了起來,蘇萱先是招呼了星兒去井里早些冰些果子,這才慢吞吞地起床,換了身芙蓉色廣袖寬身上衣,又配了條淺色的裙子。
南宮悠進門的時候,看到打扮清亮的母親,也不由得歡喜︰「母妃這麼穿真好看!」
蘇萱正往發髻上戴花鈿,從鏡子里看到自己的女兒粉雕玉琢的模樣也是開心,抬手招呼她過來,拿了絹子替她拭汗︰「一大早就跑去哪里野了?」
「是和暮南哥哥一起晨起練武。」南宮悠聲音脆脆的,還有模有樣地比了幾個招式。
蘇萱撲哧一笑,也不再逗她,示意一旁的未月繼續替她畫眉。
南宮悠偏著腦袋看了一會兒母親後又跳到那面大大的穿衣鏡面前,湊近了往上面哈氣︰「兒臣瞧著,只有母妃這里才有這個大大的鏡子,其他娘娘那里竟是沒有的……」
蘇萱的手指明顯一頓,臉上的表情也僵硬了幾分。過了會兒,她這才略有些頹然地對南宮悠道︰「母妃一會兒要去給皇後娘娘請安了,你下去找弟弟玩吧。」
南宮悠似懂非懂地歪著腦袋點點頭,乖巧地退下了。
未月不知蘇萱為何瞬間情緒低落,關切地扶住站起來的她︰「娘娘……」
「無妨……」蘇萱擺擺手,「去吩咐李順海,今兒給本宮備個轎輦吧……著實是熱起來了。」
未月點頭,垂了手下去安排。
轎輦剛到鳳鸞宮前,蘇萱剛搭了未月的手準備下來,就听見身後銀鈴般的聲音︰「貴嬪娘娘……」
蘇萱慢悠悠地回過頭,便瞧見了一臉笑容的孫妍,跟在她身後的,是一襲藍裙的黃蓮。
「給貴嬪娘娘請安……」孫妍很是乖巧伶俐的樣子,來到蘇萱面前便行了大禮,「原該早去給娘娘請安的,卻因為嬪妾剛入宮,還有許多事情,因此耽擱了,還請娘娘不要怪罪。」
「妹妹請起吧。」蘇萱的口氣很是溫和,「听說妹妹已經被晉封為孫美人了,還未恭喜妹妹。上次本宮叫李順海送過去的幾匹品紅妝蟒緙金絲提花紋的錦鍛,妹妹可還喜歡麼?」
孫美人瞧著蘇萱對自己客氣親近,也不免欣喜,起身點頭道︰「娘娘賞賜的東西,自然是最好的,嬪妾很是喜歡,已經著人去做成衣裳了。」
蘇萱笑著點點頭,目光落在不緊不慢走過來的黃蓮身上︰「也恭喜妹妹,如今也是被封為美人了……」
「謝娘娘,娘娘叫送去的碧色織暗花竹葉錦緞嬪妾也很喜歡,改日一定去娘娘處謝恩。」黃蓮的聲音干脆利落的很,只低垂著頭,連看都不看蘇萱一眼。
一旁的李順海瞧著她如此沒規矩,不免說道︰「這是該對貴嬪娘娘說話的態度嗎?」
「罷了。」蘇萱抬起手止了李順海的話頭,「無妨,好了,時辰也不早了,該進去了。」
日常請安的屋子里早已坐滿了人,因為新進了新人的緣故罷,屋子里顯得格外擁擠些。蘇萱仍是在木常寧身邊坐下,瓔珞替她上了茶,剛準備喝就听見木常寧湊到她耳邊說話的聲音︰「姐姐知不知道,皇後娘娘的妹妹……又被晉了位分,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嬪了,倒比我們這些老人的位分還高,你瞧瞧她那副瑟勁兒,再這樣下去,莫不是要騎在咱們頭上了。」她說著對著坐在自己對面那個一臉驕傲的女子努了努嘴,一臉的不高興。
蘇萱的神色淡淡地,放下茶杯看了密嬪一眼,仍舊是一副驕傲的樣子,眉目間和皇後倒是有幾分相似,有些端莊的大氣,可是整個人卻不似皇後那般有一股子溫婉的味道,多了幾分若隱若現的張狂,一身煙紫色衣裙,背脊挺的筆直。
木常寧瞧她呆呆地看著密嬪,忍不住輕聲喊她︰「姐姐……姐姐……」
「唔?」蘇萱偏過頭,瞧著她氣鼓鼓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伸出手點點她的鼻子,「放心,本宮斷不會讓你這個老人被她欺負的。」
木常寧被她說的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揉了揉鼻子笑。
「兩位妹妹在說什麼呢?笑的這樣開心,不如說出來也讓大家都笑笑。」皇後的聲音忽然從頭頂響起,倒是驚了兩人。
蘇萱抬頭便瞧見屋內眾人都神色各異地看著自己,忙笑著回答道︰「方才同月妹妹說,今年進宮的妹妹們真是個個兒都美貌動人呢,連臣妾看了都覺得動心。」
皇後微微一笑︰「湘貴嬪這話就是謙虛了,新人們再好,也比不上妹妹的美貌的。」
「貴嬪娘娘夸獎嬪妾們,用的話未免也太夸張了。」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響起,直指蘇萱而來,倒叫屋子里一行人都嚇了一跳。
蘇萱循聲而去,便瞧見密嬪直勾勾地看著她,下巴微微挑起,口吻里有絲絲不屑的味道︰「莫不是貴嬪娘娘想用這種話來拉攏嬪妾們吧?」
「紫月!」皇後一聲喝,「愈發沒規矩了是不是,這里是皇宮,不是家里,不許混說!」她略帶歉意地看向蘇萱︰「妹妹莫怪,本宮這個妹妹,是叫本宮和家里人寵壞了。」
「娘娘哪里話……」蘇萱甫一震驚,這時才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密嬪後對著皇後笑道,「密嬪妹妹快人快語罷了,無妨的。」
皇後看她沒有說什麼,自然舒了口氣,略微責備地看了一眼密嬪後又道︰「如今文妃也快生產了,你們這幾日便少去同文妃請安,別擾了文妃休息,知道嗎?」
「是。」眾人異口同聲,皆低頭應了。
從鳳鸞宮出來後,蘇萱讓未月同李順海先帶了轎輦回去,自己則和木常寧一起往御花園處逛一逛。
木常寧瞧著遠去的轎輦,有些不滿道︰「姐姐方才就該好好教訓那個密嬪,竟這般不懂規矩,說的都是什麼話。」
「罷了罷了。」蘇萱微笑,「你倒是比本宮還氣憤,本宮都不生氣,你氣什麼?」
「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個張狂勁。」木常寧瞪了瞪眼楮。
蘇萱安撫地拍一拍她︰「別為了些不值得的人生氣,她張狂且讓她張狂去吧,妹妹可曾听過寒山,拾得這兩位大師麼?」
「唔……幼時倒是听母親說過,好像……相傳是文殊菩薩與普賢菩薩的化身,是嗎?」木常寧微微偏了頭,深思道。
「嗯。」蘇萱拉著她往前走,「他們也就是世人相傳的‘和合二仙’了。本宮前些日子又讀了《寒山拾得忍耐歌》,歌里雲‘稽首文殊,寒山之士;南無普賢,拾得定是。昔日寒山問拾得曰︰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拾得雲︰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木常寧微微一愣︰「姐姐的意思是……」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蘇萱怡然自得地從路邊摘下一朵薔薇插上了木常寧的發髻,退了一步細細端詳,「不值得同她置氣,她這樣的脾氣性格,在後宮里,自然是活不下去,就算有她姐姐護著也沒用。」
木常寧心領神會︰「妹妹明白了。」
蘇萱微微一笑︰「如今你也是愈發厲害了,脾氣愈發大起來了,莫不是皇上太寵你,把日子過的太好了。」
「姐姐別笑話我。」木常寧面上一紅,「皇上也許久不到我那里,周姐姐更是……她終日就呆在屋子里,皇上怕是都有幾個月沒有去過她那兒了。」
「新人剛入宮,難免如此。」蘇萱心里一疼,卻還是笑著安慰她,「過些日子就好了,算算文妃娘娘快生產了,宮里馬上也有喜事了。」
木常寧吸吸鼻子,扶了她的手︰「上次在御花園里看到了一整片的虞美人,紅紅的好看極了,我帶姐姐去瞧瞧罷。」
蘇萱微笑,由著她去了。
二人離開後,一個月白衣裙的女子慢慢從一旁走出來,凝了眉看著她們離開的背影。
「小主。」碧婷看著自己的主子,小聲道,「今兒日頭大了,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您仔細曬著自己。」
「好。」楊落雪神色淡然地點點頭。
這日午後,蘇萱正抱了南宮皓辰在懷里逗弄,就听見外頭李順海急急忙忙沖進來,跪下便道︰「娘娘……娘娘……關雎宮的文妃娘娘生了!」
「生了就生了吧,你慌什麼?」蘇萱挑一挑眉,把懷里的孩子抱給一旁站著的如畫。
「是個皇子。」李順海有些緊張的模樣,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
蘇萱愣一愣,隨即一笑︰「無妨。」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想一想又對未月道︰「你去準備些東西,入夜的時候咱們過去瞧瞧。」
原已是五月初,天氣逐漸炎熱起來,文妃一整個下午都在昏睡,來賀喜的人都是由了輕梅打發走的。南宮淵倒是陪了她許久,可又因為朝堂上有事,連晚膳也未來得及用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蘇萱到的時候,倒正好撞上了關雎宮最安靜的時候,一進門便瞧見了忙忙碌碌的輕梅,看她指揮著下人搬東西,蘇萱便笑道︰「姑姑這樣忙,本宮莫不是來的不是時候了。」
「娘娘來了。」輕梅一看是她,便連忙迎上來行禮,「娘娘這話說的就是折殺奴婢了,我們家娘娘剛剛醒過來,娘娘您來的剛好,快請進。若蘭,上茶!」
蘇萱和氣道︰「有勞姑姑了,本宮帶了些東西過來,又得麻煩姑姑入庫了。」
輕梅長得很是秀氣,因為是文妃陪嫁的緣故,整個人的身份地位也高些,可是在蘇萱面前,倒也不敢太過張狂︰「娘娘莫要這樣客氣,快請進吧。」
星兒跟在蘇萱身後,悄悄對著未月道︰「這輕梅倒是比外頭那個夏恆順懂禮的多。」
未月輕輕咳了一聲︰「這些話,姑娘留著回宮再說,仔細這里隔牆有耳。」
星兒吐了吐舌頭,卻也不再敢亂說話。
蘇萱進了寢殿就瞧見靠在床頭的文妃,一襲紫色的中衣略略有些汗意,烏黑的發絲有些凌亂,原本精致的發髻也亂七八糟,卻不讓人覺得難看,多了許多嫵媚嬌柔的味道。
一見到蘇萱進來,原本正在喝什麼的文妃連忙朝她招招手︰「快些過來。」
「臣妾驚擾娘娘了……」蘇萱仍是守著規矩,行了禮後才再她身邊坐下。
「什麼話。」文妃嗔怪地看她一眼,拉住她的手,「是些補品罷了,其實要本宮說,原不需要這麼麻煩的,怎的生個孩子就這麼嬌貴了。」
「話可不能這麼說。」蘇萱反握住她的手,笑道,「月子里若是沒照顧好身子,以後難免落下病根的,娘娘也少起來坐著,還是多躺著好。」
「那可不得發霉了。」文妃笑,「本宮自小就坐不住,這要是躺一個月,不發霉才怪了。」
「發霉了也得躺著。」蘇萱被她逗笑,許是兩個人有著共同的秘密,又都做了母親的緣故,彼此間多了許多親近感,「不過臣妾不知道有沒有福氣看一看小皇子啊。」
文妃挽了一下垂下來的頭發,對著一旁的小丫鬟道︰「還不快叫乳母抱過來。」
襁褓中的孩子此刻正睡的香甜,是個粉粉女敕女敕的小男嬰,許是因為同一個父親的緣故,眉宇間同南宮皓辰也有幾分相似。蘇萱怕驚醒他,也不敢抱,只站起來瞧了會兒便又坐下︰「孩子真可愛。」
「本宮倒希望他以後能跟悠兒一樣活潑可愛些。」文妃笑,「生出來後乳母喂了些女乃便睡著了,一直到現在都沒醒,可見有多懶。」
「孩子剛出來也累啊……娘娘要歇歇,他也要歇歇。」蘇萱開了句玩笑話,「皇上可賜名了麼?」
「嗯,本宮一直睡著,听輕梅說賜名了。」說到孩子,文妃的臉上就忍不住流露出一抹慈愛,「叫徹兒。」
「南宮徹。」蘇萱喃喃地重復了一遍,「真好听。」她湊近文妃一些,在她耳邊低喃︰「娘娘該知道,漢武帝,便是單名一個徹字罷。」
文妃的身子一僵,隨即笑道︰「現在想這些,為時過早了不是麼。」
「也是。」蘇萱也笑,「只是忽然想著,因為生母地位不高,武帝便只能靠外戚的力量坐上皇位,到底最後,還是拋棄了助自己登上皇位的阿嬌,著實可嘆。」
文妃蹙了蹙眉,低頭凝思了一會兒,語氣安然︰「方才妹妹說得對,這月子,本宮要好好兒坐,在宮里好好兒休養,萬不能傷了自己的身子。」
「娘娘說的是。」蘇萱頷首,「娘娘若是覺得悶,不妨看些史書典籍,一個人的時候,倒也不失一種樂趣,臣妾覺得,正史無趣又涉及朝政,讀了也無用,倒不如看些野史雜記,既有趣兒又不失規矩。」
文妃睨她一眼,隨即粲然一笑︰「妹妹說的是。」
蘇萱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滿天星光,璀璨亮麗的緊,她搭著未月的手緩步往回走,看到這難得的夜色,一時間想起自己穿越過來的那個夜晚,似乎也是這樣的滿天星光。
星兒躊躇了一下,看了四下無人,這才敢湊到蘇萱身邊問道︰「娘娘……你方才為什麼要文妃娘娘去看野史雜記,要奴婢說,倒不如看些食譜有趣。」
「正史多記載皇帝大臣的豐功偉績,多為男子,少有女子。」蘇萱收回目光,帶著笑意看向星兒,「野史雖然不正統,倒說了不少後宮之事,從呂後到竇太後,再到郭女王等等……這些人,可都是後宮里的好手。」
「而且……都是皇後。」一旁的未月看了一眼蘇萱,笑著接了下面的話。
星兒愣了一會兒︰「那……又為什麼提到了漢武帝?」
「金屋藏嬌的故事你該是知道的吧?」蘇萱展顏,「陳阿嬌是漢武帝的表妹,雖為皇後,最後淪落為冷宮寂寂而死的下場,而文妃……也是皇上的妹妹罷……雖然有不像的地方,但到底,也足以讓文妃重視了……更何況……她的孩子,也叫徹。」
星兒听她說完,仍舊是似懂非懂,卻點點頭︰「奴婢大概知道一些了。」
一陣涼風襲來,蘇萱竟硬生生打了個冷戰。
未月看她哆嗦了一下,忙道︰「好像夜里又冷了……娘娘,咱們快些回去吧,別在冷風口著了涼。」
蘇萱沉默地再次抬起頭,喃喃道︰「是啊……這後宮里,冷磚冷瓦,冷牆冷屋,自然是會覺到冷呢……」
注︰呂後乃漢高祖劉邦的妻子,竇太後是漢文帝劉恆的妻子,郭女王是魏文帝曹丕親封的皇後
陳阿嬌,是漢武帝劉徹的姑姑館陶公主的女兒,漢武帝年幼時曾有「金屋藏嬌」一說便是源于這個女子,後來漢武帝迷戀衛子夫,廢阿嬌去冷宮,也算是歷史上比較有名的悲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