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的冬日,還有著讓人歡喜的暖陽,也沒有冰涼的冬雨和厚實的大雪,即便是已經深冬,庭院里依舊有著青翠欲滴的植物,在陽光下乖巧地靜立著,姿態萬千,惹人喜歡。
楊落濛裹著一條純手工制作的蘇繡毯子,坐在亭子里,有一搭沒一搭地將面前小碗里的魚食丟進水里去。
如畫踫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枸杞參湯在一旁不停地吹氣,終于覺得溫度差不多了的時候,用小瓷勺舀起來,笑嘻嘻地遞到楊落濛嘴邊︰「姑娘喝。」
楊落濛笑一笑,張口喝下去。如畫好像受到了鼓勵,殷勤地將一碗參湯伺候她喝了下去,這才滿意地收拾好空碗先行告退去廚房。
楊落濛瞅著她一路蹦著離開,微微笑著回過頭繼續喂魚。
自從那一日解子南來過之後,她的精神便一點點地好起來,養了這幾日,基本上已經是大好了,面色也比之前紅潤了許多,還長胖了些。
她抬手撫了撫自己的鬢發,就听到身後一個好听的聲音︰「在喂魚嗎?」
回過頭去,她綻開一朵好看的笑容︰「你來了。」
南宮軒微笑著在她身邊坐下︰「今日覺得怎麼樣?」他的嗓子也慢慢地恢復了,又成了如清泉一樣叮咚好听的聲音。
楊落濛眨眨眼︰「我沒有那麼嬌弱,早就好了。」她從毯子里伸出胳膊來給他比了個大力的姿勢︰「這幾日天天和參湯,吃一些大補的吃食,我都被養的胖乎乎的了。」
南宮軒失笑︰「你都快瘦的皮包骨頭了,從哪里來的胖一說!」
楊落濛吐一吐舌頭︰「我真的長胖了。」
南宮軒懶得和她抬杠,搖搖頭笑道︰「我不同你吵這些,我給你介紹一個朋友。」他對著亭子外喊了一聲︰「沛安。」
楊落濛蹙一蹙眉,這兩個字,好像在哪里听過。
正在思索著,便听見一個男聲︰「蘇州府府尹蘇沛安,見過娘娘。」
楊落濛偏過頭去,只見一個衣著樸素的青年男子正站在亭中的石桌旁,對著她恭敬地行了一個禮。她搖一搖頭︰「大人客氣了,我現在已經不是什麼娘娘了,叫我的名字就好。」
蘇沛安遲疑地看了一眼南宮軒,見他點點頭,他方才笑著說了聲︰「楊姑娘好。」
楊落濛溫和地笑道︰「我還沒來得及謝謝大人的收留之恩。」她想起來自己為什麼覺得熟悉了,來的第一天,她听如畫說過這個名字。
蘇沛安拱一拱手︰「姑娘客氣,姑娘是阿軒的朋友,便是沛安的朋友,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南宮軒也在一旁笑道︰「我與沛安是多年的好友了,你在這里便是在自己家,想做什麼,吃什麼都可以。」
蘇沛安也應到︰「要什麼少什麼,只管吩咐下人。」
楊落濛不覺感動,點頭道︰「多謝。」
蘇沛安笑一笑︰「既如此,我就不打擾二位了,府上還有事情要處理,我先去書房了。」
楊落濛支起了身子︰「大人慢走。」目送著蘇沛安離開了,她方才舒了口氣,身子又軟軟地癱下去,懶洋洋地靠在柱子上。
南宮軒伸手將她的毯子往一起拉一拉,將她裹得更嚴實一些,寵溺地笑︰「子南來信說,可能要年後才能來看你了,東華山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他不用,回京城嗎?」她已經習慣了他對自己的關懷,輕輕笑。
南宮軒撇撇嘴︰「或許要吧,朝廷上的事情我不想管了,我便在這江南帶著就好,子南做事情自有他的分寸,你無需擔心。」
楊落濛又眨一眨眼︰「我也不想管,我挺喜歡這里的,很暖和,空氣也好。」
南宮軒起身從石桌上的茶壺里替她倒了一杯茶遞給她︰「喜歡,就住著吧,想住多久都可以,明日便是除夕了,我帶你出去玩罷?」
她接過茶「咕咚咕咚」喝下去,笑著點點頭︰「好啊!」
江南的大街上,處處充滿了過年的氣氛,到處都是紅紅的大燈籠,雖然沒有北方慣有的廟會等東西,但是卻到處都是各種小攤。楊落濛沒見過古代江南的集市,一時間對所有的東西都新奇的要命。
南宮軒的臉上一直掛著寵溺溫和的笑容,看著那個穿著厚實衣服的女子在前面跑過來跑過去,大呼小叫,好不開心。
他的心里是快要溢出來的幸福滿足。
他多想,時間就這樣停住,再也不要往前進。
忽然,她奔跑的動作戛然停住,呆呆地,她在一座樓旁站定,愣愣地看著。
他心中「咯 」一聲,慌忙跑過去。
楊落濛呆呆地站在那里,抬頭看著樓上的牌匾。
如煙閣。
南宮軒在她身旁站定,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心下了然,伸出手攬住她的肩膀,輕聲道︰「你是想念紅塵姑娘了嗎?」
楊落濛沒有回答他,而是喃喃問道︰「他們現在可好?」
「安然無恙。」南宮軒握著她肩膀的手緊了緊,「我的親信已經回來,他已經將紅塵姑娘和二弟,安全送回她的寨子里。」
她點點頭︰「那就好。」忽然響起什麼,她偏頭疑惑道︰「天牢的事情……」
「皇上念及舊情,將自己的兄弟無罪釋放。」他的口氣輕描淡寫,「有我在,而在他的心里,你已經去世,這些事,他不會再追究的。」
楊落濛輕輕舒了一口氣,臉上又重新掛上笑容︰「這樣就好了。」
南宮軒點點頭,溫和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他放開她的肩膀,朝她伸出手。
她遲疑一下,還是笑著握住他的手。
在蘇州的生活,對于楊落濛來說,是從未有過的幸福和快樂,無論是在現代活過的幾十年,還是在古代生活的這一年,都從未有過這樣的輕松,幾乎每一天,她都是笑著的。南宮軒似乎真的成為了一個閑散的王爺,也不回京城,終日在蘇府里陪著她,作畫,吟詩,春日的時候,陪她去郊外踏青,教她釣魚。
蘇沛安是個極其君子的人物,偶爾也會來看望她,客氣有禮,讓人不自覺便很有好感。楊落濛欣賞這樣的翩翩公子,而且如此年輕,便做了一府的府尹,自然也是極有能力的人,更不用說又重義氣,這樣的人,應該是被很多女子愛慕的,只是不知為何,卻沒有娶妻,偌大的蘇府,竟然見不到一個女主人。
解子南則是在京城和蘇州來回奔波,南宮淵許了他來去自由的權利,他在朝廷里混了個閑散職務,便總是打著休息的旗號來蘇州看望她。
他們見了面依舊是斗嘴,可是只有彼此的心中知道,無聲無息地,在他們彼此的心里,對方已經成了必不可少的存在。
有時候深夜里,她悄然起身,听著外室如畫輕輕地鼾聲,打開窗戶看著屋外皎潔的明月,她都會悄悄地問自己,對于自己來說,這兩個男子,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她知道,自己心里那個位置,一直都被南宮淵佔據著,無論發生過什麼,他都在那里,從未離開過,那,南宮軒呢,他是什麼位置?
想多了便覺得頭痛,搖一搖頭,還是罷了。
一轉眼,她便在蘇州住了大半年,九月的時候,解子南從京城再來蘇州時,給她帶來了一個消息。
「皇後娘娘,誕下了一個皇子。」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者楊落濛的神色,「皇上大喜,賜名燁。」
楊落濛正在喝茶,端茶的手晃了晃,杯中茶水被傾了一些在衣服上,一旁的如畫趕忙拿絹子替她擦拭。
楊落濛抬一抬手,示意她先退下,將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淡淡地笑道︰「既如此,那便恭喜皇上和皇後娘娘了。」
解子南擔憂地看著她︰「濛兒,這大半年來,皇上其實很想你。」
「哦?」她似乎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個疑問的聲音。
解子南眸色深沉︰「去年年關的時候,皇上其實大病了一場,就是,在‘你’下葬之後,病了好幾日,太醫們都束手無策,後來,你父親在大牢里,听的此時,便讓人傳了消息出去,派了你的二姐去給皇上治病。」他頓一頓,小心地觀察著楊落濛的神色︰「你二姐,多少和你有幾分相似,醫術也高明,用了些古法子,總算是治好了皇上的病,皇上醒來後,便下旨將她,納進了後宮。你父親,也因為這件事,被免了罪,讓在家里安享晚年了。」
楊落濛一下子將桌上的茶杯拂到了地上,恨恨道︰「他,又拿自己的女兒來作為自己的籌碼嗎!犧牲了我,犧牲了大姐,還不夠嗎!」她沒有忘記,剛剛過完除夕後,南宮軒告訴自己,楊落顏在大牢里撞牆自盡的事情,雖然她同這個姐姐沒有任何情分,可是,畢竟那是自己的親姐姐,偷偷地在夜里,她還是掉了幾滴淚,掉淚之余,便是對自己那個禽獸不如的父親,恨得咬牙切齒。
解子南被她嚇了一跳,連忙按住她︰「你別動氣,若是叫軒看到我又把你給惹生氣了,我又要被罵了。」
她努力穩住心神︰「你們兩個關系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解子南瞧她將火氣按了下去,就又笑嘻嘻地眨眨眼︰「我和誰關系不好啊,我這樣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美男子,誰不喜歡。」
楊落濛「啐」他一口︰「你這混說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一下?不跟你說這個了,我二姐,她在宮里好嗎?」
解子南稍微正了正臉色︰「有著一張與你神似的臉,自然沒有不好的。」
楊落濛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點點頭。兩個人頓時相對無言,正默默坐著,南宮軒便從外面走進來,對著解子南點點頭,快步走到楊落濛身旁,溫柔道︰「我在外面扎了秋千,你要不要去試試?」
楊落濛朝他莞爾一笑︰「好。」她乖巧地起身,解子南也跟著站起來,對著南宮軒道︰「我先去拜訪一下蘇大人好了,你們先去。」
南宮軒笑一笑︰「他此時應該在書房,你過去吧。」解子南點點頭,到楊落濛身旁,拍了拍她的肩,同時輕輕地在她耳畔說了一句話。
「你還是沒有忘記他吧,下個月,他會來這里,南巡。」
他的眼珠幽黑,嘴里吐出來的氣息弄得她耳後一陣癢。
「你或許願意去見他最後一面,有些事情,若是不了斷,便是一輩子的痛。」解子南笑一笑,轉身離開。
南宮軒蹙著眉看了一眼忽然失神的楊落濛,抬起手模模她的頭發︰「我們去坐秋千吧?」
楊落濛回過神,仰臉對他擠出一個笑容︰「好。」
庭院里,秋千畔。
女子靜靜地坐在秋千上,輕輕地蕩著,她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發髻上的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秋日里一望無際的碧朗晴空下,她好似誤入人間的仙子一般,無暇澄澈。
她的身旁,是一個執書卷而立的男子,一襲月白色長衫,勾勒出風姿飄渺的書生氣質,然而劍眉星目雖然溫和,卻還是透露出高貴的氣息,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的公子,無論衣著多麼樸素,那股子貴族氣息都掩蓋不住。
有幾個小丫鬟躲在不遠處的樹叢後面,艷羨地看著這兩個人。
「你們看,軒公子和楊姑娘多像一對兒啊。」一個扎著雙丫髻的丫鬟眼楮亮亮的。
看起來稍大一點的丫頭拍她腦袋一下︰「那叫郎才女貌,嗯……才子佳人!」
其他的丫頭都點頭附和︰「就是就是。」雙丫髻的小丫鬟不服氣地吐吐舌頭︰「我不就是說的通俗了一點嘛!」
「哎,你們說。」一個青衣的小丫頭笑道,「軒公子和楊姑娘會不會是私奔來的富家公子和小姐啊……」
「說不定就是呢!」
「對啊對啊,這麼一說,看起來真的很像唉……」
幾個小丫鬟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你們在做什麼!」一個嚴厲的聲音如同醍醐灌頂,一下子砸進了一群小丫鬟里。
幾個丫頭一回頭,便看到了如畫叉著腰瞪著她們,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如畫姐姐……」
如畫伸出縴縴玉指一一指過她們的鼻頭︰「一個個不好好干活,在這里偷看主子!還不快去干活去!」
「是,是……」眾丫頭連忙點了頭,作鳥獸散。
如畫伸著脖子看著她們都走遠了,這才放心地躲到方才她們幾個躲著的地方,眯起眼笑著看著遠處的男女……
嗯,姑娘和公子,果真是極般配的。
楊落濛用力蹬了幾下腿,秋千蕩的高了些。一旁的南宮軒放下手中的書卷,含笑道︰「你別蕩的太高,仔細摔著。」
她撇撇嘴︰「我哪有那麼笨啊。」說著又賭氣似的,用力又蕩的高些。
南宮軒無奈地搖搖頭,又重新嚼著笑容低下頭看書。
兩個人正安安靜靜地享受著秋日獨有的靜謐時光,只見蘇沛安急急地走過來,在南宮軒耳邊說了句什麼。南宮軒的神色也是一變,收起手里的書卷,對楊落濛道︰「你先自己待會兒,我同沛安有些事情要說。」
楊落濛靜靜地笑著,慢慢將秋千停下來,胳膊勾住兩根秋千的繩子,歪著頭看他。
「你們是要說,下個月皇上來這里南巡的事情嗎?」
南宮軒身子一震,瞪大了眼楮看向她。
她的臉上依舊是那種淡淡的笑容,似笑非笑地讓人捉模不透。
「如果是的話,那麼可不可以想到辦法,讓我見皇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