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枯枝下,蕭條處,一女子垂目低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一襲灰青色的貼身長襖,頭上一只素白玉的簪子,上面刻了娟娟梅花,看上去別有一番淡雅清韻。
女子似乎有心事,愁眉緊鎖著,一動不動,有寒風列列刮過,她的發絲被吹亂卻也不為所動。
一個扎了雙髻的女子匆匆從小院處的一個小屋子里走出來,東張西望一番後,急急地走到了樹下女子身旁︰「小姐在這里站了兩三個時辰了,還是快進去吧,這里這麼涼,風又大,若是吹壞了身子可怎麼好!」
楊落濛淡淡地抬起頭,伸手折了一枝枯枝在手中把玩︰「我沒事,你去忙你的吧,不必管我……」
「怎麼可能不管你!」雙兒急的跺腳,「小姐就是再傷心難過,也不能不管自己的身子啊!」
「她說的是。」楊落濛還來不及回答,一個低沉的男聲便替她回答了話。
南宮淵向雙兒揮了揮手示意她下去,自己走到楊落濛身邊強迫她面向自己︰「你要這樣消沉下去,消沉多久?」
楊落濛靜靜地看著他,眼楮里沒有一絲光彩︰「我哪里有消沉,我不過是在這里透透氣罷了。」
「透氣?」他怒極反笑,「你還要這般糊弄我?濛兒,就當是我求求你可好?你就當是為了我,振作起來,辛婉柔已經死了,她死了,我知道你傷心難過,可是,你這樣有用嗎?連五弟都比你恢復的快,你還要這樣多久!」他搖晃著她的肩膀,一口氣說了許多話。
楊落濛怔怔地看著他,慢慢低下頭去,許久都不曾說話。南宮淵看不清她面上表情,只瞧得她頹唐的模樣,有些心疼,不再緊緊地抓著她的肩膀,抬起手撫了撫她的面頰︰「是我語氣急了些,我只是……」
「我知道,好了,我真的沒事了。」她打斷他的話,重新抬起頭時,臉上已經掛上了她一貫的淡笑,「你別擔心我了,我想明白了,不會再消沉下去了,你且去忙你的事情就好了。」
南宮淵有些狐疑地打量她︰「真的沒事?」
楊落濛按下心里的悲傷,笑著晃一晃他的手︰「沒事沒事了,真的。」
南宮淵又盯了她許久,嘆息一聲將她摟進懷中,下巴抵上她的頭︰「你要是真的沒事我才能放心的,你的傷本來就還沒好,再這樣憂思,指不定身子會出什麼岔子了。」
楊落濛乖乖地依偎在他懷里︰「我知道了,哪就那麼嬌弱了?」
南宮淵輕輕笑一聲︰「女子家,嬌弱點豈不更好?」
楊落濛紅了臉推搡他︰「做什麼又說這樣調笑的話,免不得教人笑話!」
南宮淵想說什麼,張張嘴卻又沒說了,只重新緊緊抱住她,低聲笑。
「王爺,娘娘……」陳連的聲音輕輕地從院門口響起來。
南宮淵皺皺眉松開她,望向陳連︰「怎麼了?」
陳連躊躇了一下,上前道︰「宮里來人請王爺進宮,只怕,皇上又不好了……」
南宮淵頓了頓,安撫地拍一拍楊落濛的肩︰「我先進宮了,回來再來看你。」
楊落濛默默點頭,看了他出門口,步伐沉重地走到廊下,沉默地將自己丟進躺椅里。
辛婉柔去世已經三日,這三日,她日日都是這般沉默不語,時而拿出辛婉柔贈她的琵琶撫一撫,卻撫到一半就心中悲痛,再無法繼續。
她心里難過,因為失去了一個對自己真心實意的妹妹,可是心里更加怨恨自己。
恨自己,明明是自己帶了目的接近他,可是,卻到她死,自己都沒有去承認,沒有去道歉,這句對不起,如今,再沒有機會說出口。
「娘娘……」溫和的聲音從她耳邊響起,將她的思緒從滿月復心事里拉出來。
楊落濛眼珠迷茫地抬起頭︰「初煙……」
初煙端了一個青花的小碗微微笑著︰「奴婢新煮了碧粳粥,方才讓南少爺嘗了嘗,說是好喝,娘娘也嘗嘗罷。」
楊落濛對著她笑一笑︰「我喝不下。」
「再喝不下多少也要喝一些。」初煙難得地態度強硬,攥著絹子直接舀了一勺湊到她嘴邊,「娘娘這幾日都不曾怎麼吃東西,若是再不吃,餓壞了身子怎麼好。」
楊落濛勉強開口吃下去,眼珠濕潤潤的︰「我心里不好受,婉柔去了……」
「五王妃素來待人親和。她去了,幾乎所有人都很不好受……」初煙有些憂慮地將勺子放進碗里,「奴婢听說,皇上的身子原本有些好轉,能由宮人扶著下地,可是听得王妃去世的消息,一時間又急火攻心,直挺挺地就倒下了。」
楊落濛一驚,坐直了身子︰「倒下了?」
初煙將碗在廊下的扶手上放下,扶著楊落濛起身︰「奴婢听說,這次比上次還不好,太醫們都已經,搖頭了……」
楊落濛搭著她的手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快過年了啊……」
初煙也感慨似的︰「是啊,快過年了,只怕,今年這個年,都不好過了……」
楊落濛拍一拍她的手背︰「不說這些了,你陪我去給王妃娘娘請安吧,我這些日子養病,都沒有去,失了規矩可不好。」
初煙應了一聲,只攙了她便出了院子。
杜紫珊的居處,此時也一反常態,安靜的很,楊落濛小心地進了院門,大堂內,杜紫珊獨自坐著,穿了一身粉色的蘇繡棉錦短襖,正拿了一卷書看,桌上放了一杯茶水,裊裊地冒著熱氣,屋子里的地龍燃的很旺,時不時可以听到銀炭燃燒「 里啪啦」的聲音。整個屋子暖暖的,在冬日倒讓人平添了幾分睡意。
「妾身給王妃娘娘請安。」楊落濛在她面前跪下行禮,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
杜紫珊瞧見她來了,連忙丟了手里的書卷,招呼身後的琥珀︰「快去扶側妃娘娘起來。」
琥珀的笑盈盈地上前扶了她起身,又搬了一個小凳放在杜紫珊身旁讓她坐下︰「我們家娘娘日日念著您,方要說去瞧您呢,您卻先來了。」
杜紫珊罵她一句︰「就你的話多,什麼都說,下去吧,將夏日里攢著的龍井取些來泡茶給娘娘。」說完了又親熱地拉住楊落濛的手,關切道︰「你身子好些了麼,便往我這里跑,別又讓身子不舒服了。」
楊落濛笑一笑︰「娘娘客氣了,已經好很多了,這麼多日都未來和娘娘請安,已是罪過了。」
杜紫珊輕笑掩唇,手上帶著的戒指熠熠發光︰「妹妹就別和我這般客氣了。只消你好好的便好。這幾日王爺日日和我說妹妹身子沒好透,又因為婉柔妹妹的事情心情也不好,我倒是擔心的緊,原本想著等今日王爺從宮里回來,再一起去看妹妹的。」
楊落濛听得她話中提到南宮淵時,句句不離親昵,心下一痛,卻仍舊只能微笑︰「有勞娘娘關心了……」
兩人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有的沒的地說了幾句,最後兩人便也無話可說。楊落濛瞧著天色也已經不早,便行了禮後帶了初煙回去,剛到院門口,便瞧見南宮淵背著手背對著她,正抬起頭看著那棵只剩下枯枝的大樹。
陳連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恭謹地垂著手,瞧見楊落濛進門,忙行禮︰「娘娘回來了。」
南宮淵听到身後的動靜,轉過身對她招手︰「你過來。」
楊落濛朝著初煙和陳連揮一揮手示意他們下去,自己走到他身邊,替他整理整理衣服︰「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南宮淵握住她的手,眼神幽深︰「父皇快不行了。」
楊落濛的手滯住,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太醫說,活不過今晚了。」南宮淵面無表情,眼珠淡漠地好似不是在說自己的父親一般。
楊落濛收回手,若有所思地低下頭︰「那麼,看來我們要有新皇帝了。」
「今天那些元老級的大臣們,因為這個事情,在朝堂上吵個不休。」南宮淵皺著眉頭,看上去很是煩躁,「朝堂上的事情原都是太子負責的,他本就是儲君之位,繼位是再合適不過的。」
楊落濛點一點頭︰「自然是這樣,有什麼不妥嗎?」
「太子說,他覺得,自己的才學和素養,無法為帝。」南宮淵皺眉,「此話一處,所有大臣都震驚了,他自然不是自己所說的那麼差,可是,不論別人怎麼說,他都執意不願意做皇帝。」
「你是否,很想四弟做皇帝呢?」
「我是認真的,你所想的,所要的,只要我力所能及的,我都會答允做到。」
楊落濛怔怔地回想起那日,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對自己認真地說出這句話,他的笑容苦澀,聲音低沉,卻字字敲進她的心里。
「濛兒?」南宮淵疑惑地抬手在她眼前擺一擺。
她恍然回過神來︰「啊……既如此,那怎麼解決的呢?」
南宮淵心里掛著事情,沒有追問她的失神︰「如今父皇昏迷不醒,再立儲君也無法。那些個元老級的大臣們,因為太子的決定而震驚的很,執拗地非要太子說出個所以然來。」
楊落濛的指甲在袖中生生地陷進手心的肉里,聲音卻還保持著平靜︰「太子,怎麼說?」
「心有一佳人,無意帝王尊。」南宮淵喃喃,「此話一出,那些原本支持他的老臣,都一味搖頭了。」
楊落濛心里一驚︰「那,現在連那些老臣也不支持他了嗎?」
「你仿佛很希望他做皇帝的樣子。」南宮淵蹙了眉看她。
她尷尬地搖一搖頭︰「你繼續說下去。」
南宮淵此時也無心思去想這些,徑直說道︰「然後,有人去請了皇後娘娘出來,想叫皇後娘娘做一做主,勸一勸太子,誰知,皇後娘娘卻……」
「卻怎樣?」她急切地問道。
南宮淵瞅她一眼︰「皇後說,一切事情皆由太子決定,既然太子要放棄皇儲的位子,那她這個做母親的必當全力支持。」
楊落濛听得這話,心中的不安更深︰「皇後娘娘怎麼會說這樣的話!」
「誰知道。眾大臣無法子,便問了太子和皇後,若是太子不繼位,那該讓誰繼位。」他說到這里,臉上的神色愈發凝重起來,似乎在為什麼事情迷惑和困擾。
楊落濛心里一「咯 」,試探地問道︰「他,說了誰?」
南宮淵墨色的眼珠幽深幽深,像一口古潭水,他幽幽地盯著楊落濛,眉頭緊緊皺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