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什麼話沒完呀?」
「‘虎子’後來怎麼樣了?」
「死了。」
「死了?是病死的還是——」
「打死的。」
「啊!那——誰打的啊?」
「那年鬧地震,打死的。誰打的,也不知道。反正咱們那兒街坊鄰里的狗狗,全打死了。」我郁郁道,「說來‘虎子’還是我那堂弟文山領回來的。跟文山感情也最深呢。‘虎子’每天都是,從我家到堂弟家,來回跑,巡回巡查,衷心耿耿。風雨無阻,從不間斷。後來,文山外出打工了。‘虎子’便在我家的居多。听我伯母說,‘虎子’被打死的那天,文山痛哭了一天,像是大病了一場,兩天兩夜沒起床,也沒吃飯……」
提到文山,對了,自上次文山受傷住院後,與那個水產老板失去了聯系。待十三天出院後,我陪文山再去那家「忽悠」公司時,那個曲卷著頭發、滿臉疙瘩的周老板,鐵青著臉,魚眼珠子全白了,陰陰的聲言,怪怪的刺來︰「你來干什麼?」
「俺——俺來上班。」文山低著頭,喃喃道。
「你是人是鬼啊?」周老板逼向文山,又乜了我一眼,冷冷道,「這麼久,死哪去啦?打你手機,也不接。老李老王尋你,也尋不著。找死,也得打個招呼吧?」
「俺,俺——」文山曲促不安,想說什麼,也說不出來。文山的手機掉了,後來又落在城北公安局了。他當然接不著了。唉,也怪我,太粗心了。要不然,在于警官給我看到文山手機時,就該給這位周老板打個電話呀。
「周老板,周老板。對不起。對不起。」我連忙敬上一支中華煙,上前打招呼,「您抽支煙。」
「你誰啊?」周老板灰黑的右手一揮,撥開中華煙,退後了一步。
「哦,周老板。對不起,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馬一 ,是文山的堂哥。」
「你?」周老板又指了指文山,「他就住在你那兒?」
「是的。是的,周老板。」我又上前一步,把煙敬上。
「我不抽煙。」周老板黑手又一揮,撥開了中華煙,「那你說說,你這個堂弟十幾天,死哪去了?」
「他受傷了。住院的。」
「受傷住院?」
「說來話長——」
「算了,算了。」周老板粗暴的打斷了我的話,「我不管是啥原因住院的。我這兒,十幾天,不,十九天的損失,誰負責?」
「誤工損失,我負責。不過,周老板,這十九天——?」明明是十三天沒來,怎麼又多了六天呢。
「嘖嘖,我冤枉了你堂弟,是吧?這十九天,含夜班,只少不多。切!切!竟懷疑起我來了。」周老板魚眼珠子一瞪,死灰臉上橫肉疙瘩一抖,左黑手卷起了右袖管,揣起了拳頭,扭頭瞧著青筋暴凸的手背,像在欣賞一款精美的藝術品似的,「我的手——又癢癢咯。」
文山見狀,趕緊拉了拉我的手。我朝文山使了個眼色。不是我們要鬧事,而是人家要鬧呢。當然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何況我們失禮在先呢。
「十九天,就十九天。我負責。」我平靜的說。
文山白班上了接夜班,每天工作超過十六個小時,經常如此。從來沒听過周老板,不,周大善人,送過夜飯,算過夜伙。沒有休息天,沒有節假日,一月工錢一直是那可憐的一千一百塊,沒有任何保險,還不會準時發。要逢人家高興呀。周老板哪天精神爽了,開心了,還要「面善心慈」的老板娘提個醒兒,才會想到給他的員工們,發幾個賞錢的。現在到好,人未上班錢倒扣,還要添上夜班費。可遇到這等「周剝皮」又蠻橫的角色,只有自認倒霉了。
「哼哼。」周老板通天鼻孔哼了兩聲,魚眼泡子又一轉,「那——這麼長天數,我和我老婆,眼見員工沒了,想盡法子,找也找不到。員工失蹤,又不敢上報。飯吃不下,覺睡不著。天天提心吊膽。這十九天的精神損失——誰來付?」
今天終于長眼了。遇到「踫瓷」的了。文山那,文山,你是真的呆在‘黑煤窯’了。最近三個月的工錢不但沒了,還得倒添錢呀。
文山怯怯的看了周老板一眼,又木呆呆的注視著我。那眼神孤絕而無望。隨即又背轉過身去。我知道他的意思︰哥,咱們惹不起,咱們還躲得起。這班,是不能上了。
看著文山瘦弱的身子,在陣陣怪風中嗦嗦發抖。呵,這麼些年來,文山走南闖北,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尤其是,那雙布滿老繭、魚鱗似的手,我不看,我不模,又有誰人知曉?個中苦痛,只有他自知。唉,如此卑賤,如此屈辱,何時是個盡頭阿。曾經呼風喚雨,無法無天,打架斗毆的街頭王,變成今天畏首畏腳,逆來順受,膽小如鼠的「小羊羔」,真是世事變遷,人生難料呵。那呂漢石,文山的幼時狐友,如今春風得意,風光無限的呂總,變化如此之大,更令人膛目嘆息。
是否所有私營業主,都是如此刻薄,如此歹毒呢?浩小姐的老爸不會這樣子的,最起碼,浩小姐不是這樣子的吧?
浩小姐到是位憂國憂民之士,在丹尼斯那一般肺腑之言,至
今猶在耳邊。她痛恨外資,列舉外資千零八個不是,尤其痛恨外資「空手套白狼」,投機國土,爆炒樓市,從東到西,從南到北,把個地產炒到了天上去——成了無數國人,望月興嘆的「天產」。現如今,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寸土寸金,房價奇高。地產成「天產」,「車奴」成「房奴」。引來無數「房奴」叫罵聲一片。恨!恨!恨!除了恨,還是恨。浩小姐恨得在情,她老爸就是房產巨頭阿,可在外資巨無霸面前,也只能算個小魚小蝦了。外資打著投資,共同開發的幌子,拔營劫塞,所向披靡,該搶走了她老爸多少生意呀。浩小姐恨得在理,外資不守規矩,不去投資實體,誠實經營,互利共盈,而去搞什麼臭名昭著的虛擬經濟。素不知,泡沫就是泡沫,永遠也成不了巍峨的大廈。
更為可惡的是,這些帶有某種邪惡目的的「外鬼」,與「內鬼」勾結,胡編什麼「一個西方老太太和一個東方老太太的故事」,扇風點火,妖言惑眾,引誘無數,上當受騙。擋了子彈挨了箭,成了「房奴」還被笑。胡扯什麼「房價節節高,人人賺大了。」現代版的「掩耳盜鈴」,「指鹿為馬」,「皇帝的新裝」!閉著耳朵裝聾子,睜著眼楮說瞎話。磚家教獸,「外鬼」「內鬼」,群魔亂舞,狼狽為奸……清晰的記得,浩小姐談到這兒,杏目發光,面色駝紅,一身正氣凜然,實乃女中豪杰。……
看著文山嗦嗦抖抖的身子,不知啥時,已經挪到門邊了。
也許,唉,浩小姐對我這樣,對別人就……天下烏鴉一般黑,真的有白鴉嗎?我的心,「砰砰」亂跳,我的手,顫抖起來。
人是一口氣,樹是一張皮。我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周老板,那您說,這十九天的‘精神損失’是多少?」我強壓住心中的怒火,語氣依然平平的。
「是多少?還要我說?」周老板魚眼珠子又翻白了。
「您不說,我哪知道呢?」今天到要看看這個「周剝皮」,玩出什麼花樣來。
「那好——你听著。」周老板魚眼珠子,在那渾濁的眼眶里,「咕嚕」轉了兩轉,猛地停下,定格在文山身上,灰黑的右手,往門邊一指,「你這位堂弟,是個開車的。這開車的呢,在我這兒,工資就是最高的。」
呵呵,文山的工資在這個「黑煤窯」里,還是最高的。真是抬舉了。
「咳咳。」周老板洋咳嗽了兩聲,伸出了一個指頭,又伸出了一個指頭,「一千一,懂嗎?整整一千一百塊錢!」
「我懂。我懂。周老板。文山的工錢是一千一百塊。對嗎?周老板?」我諷刺道。
「嘿嘿。」周老板冷笑了兩聲,「你懂?諒你還不懂!他的身價便是一千一百塊,你懂嗎?」
「身價一千一百塊?」這個「周剝皮」在繞什麼圈子啊。
「我說中了,還是不懂。」周老板魚眼珠子白了我一眼,「這麼重要的人失蹤了,我要操天大的心,負天大的累。要曉得,丟的,不是小貓小狗哇!」
終于听明白了。這個「瓷」該是宋朝的,不,應是唐朝的呢。
我故意搖了搖頭,刺了這個「周剝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