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京城的時候方是清晨,但街道兩旁商肆林立,已是一片繁榮之景。淺寒坐在馬車里,知道祁軒所言非虛,此處的繁華,是沒有哪一處可以比擬的。
「王爺留步。」外面傳來了一人的高聲叫喊,那人道,「王爺,皇上派奴才在此恭候多時,著令王爺一回京便入宮去。」
「本王知道了。」祁軒的聲音遠遠傳來。過了一會兒,忽然有人敲了敲馬車的窗沿,只听他道,「你且隨張橫回王府,本王的近侍九歌會在府外接你,你听他的就是。」
淺寒沒有回答。
沒多久,車隊又緩緩開動了。淺寒忍不住將車簾撩開一點點,果然只看見祁軒策馬而去的背影。她苦笑著搖了搖頭,緩緩閉上眼,刻意忽略掉心里奇怪的感覺。
下了馬車,果然有一個青衣男子迎了上來,站定在淺寒面前,抱拳朗聲道︰「屬下九歌,恭迎小姐!」
「不敢當。」淺寒側身,沒有受他這禮。
九歌恭謹地退後一步,道︰「小姐是王爺請來的幕僚,當受此禮。小姐請,屬下已為您備好了院落。」
幕僚?淺寒想不到祁軒會給她安排這樣一個身份,既不顯得太過曖昧,也給了她足夠的身份地位,不可謂不用心良苦。她垂下眸,在心里嘆了口氣。
真是……何必呢?
「這座院落喚作晴波閣,東邊便是王爺的居所。小姐請進。」九歌推開門,對立面正在掃地的一個丫鬟說道,「左善,過來。」
左善忙扔掉掃把跑上前,笑問︰「九歌管事,可是新主子到了?」
「正是。」九歌點了點頭,轉頭道,「小姐,這是王爺吩咐給您的隨侍丫頭,左善,往後有任何吩咐,只管叫她去做就是了。」
「奴婢給小姐請安。」左善笑著露出兩顆小虎牙,眼楮亮亮的,像……像淺寒曾經養過的一只兔子。淺寒也不覺笑了出來,心里對這個小丫頭的好感倍增。左善咋咋呼呼地道︰「呀,小姐你笑起來真好看。」
九歌也愣在了原地,耳根微微發紅。他忙退後幾步︰「屬下還有事,先告退了。」
待九歌離開,淺寒方才回過頭道︰「左善,你先不要干活了,進屋來。」三年的後宮生活,已經讓她習慣于知己知彼的生活方式,每到一處地方,她都要先了解四周的人事。是以,她才能安全的活下去。
「小姐想知道什麼,奴婢一定知無不言。」左善到底在王府也待了幾年了,一看她這個樣子便心中有數。
淺寒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
「是。」左善體貼地關上了門,說道,「府上現下有兩位夫人。先進門的是思夫人,性格溫和,深居簡出。當下正受寵的是夢夫人,乃是征威大將軍的親妹妹。兩位夫人一向不和,卻也極少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今日小姐一到,想必兩位夫人都已經知道了。」
對付女人淺寒倒是不怕,這王府的女子再刁鑽狠毒,還能比過後宮的妃子們去?她思量了一番,笑道︰「軒王倒是不貪。」
「奴婢只听說早些年軒王屬意過一位姑娘,曾求過皇上的賜婚,欲把軒王妃的位置給她。奈何紅顏薄命,那位姑娘染了病,早早地去了。」左善機靈地回答。
軒王妃……嗎?
「那麼王爺呢?他留在府里的時間長麼?」
「王爺得到過皇上的準許,不必日日上朝,只需每隔十五日的大朝去一次便可。不過王爺管著這京城的治安,大事小事,事必躬親,卻也是忙得很。只要不是皇上急召,王爺大部分時間都是留在府里處理事務的,只偶爾會應邀同那些世家公子出去散心。」
看樣子,祁軒這人似乎很受重用。
淺寒沉默了很久,方才展顏道︰「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看來,在王府的日子,不會很好過啊。淺寒看著自己的雙手,十指縴長,瑩白如玉,她莫名地就想起了曾經死在自己手中的那些宮妃。
她向來不是一個善良的人,為了保護自己,也從來不會心慈手軟。
輕輕地把手覆在小月復上,溫熱的感覺透過手心,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有一個小生命,在里面淺淺地呼吸。這一刻,淺寒緩緩地笑了。
也罷,也罷。
上蒼不忍她終究只有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世間行走,所以還給她一個依靠,一個寄托,又何必再去執著這是誰的孩子呢?愛過也好,恨過也罷,落花流水人去也,能留下的無論是什麼,都應該好好珍惜。
孩子,娘親一定會努力,努力把你帶到這個人世。教你說話、走路。教你穿衣、行禮。教你負天負地,也絕不負自己的心。
淺寒緩緩吐出一口氣,走到了窗邊。
既然在哪里由不得她自己決定,那麼怎麼活,就是她的事情了。
夕陽西斜的時候,院門被敲響。左善放下手中的活,上前去開門。外面的人說了一句話便離開了,左善合上門,走進了房內。
「是王爺回來了吧?」淺寒合上書,揉了揉眼楮。
「是的,王爺著人來請,說是讓小姐去前廳用膳。」左善上前挑了挑燭芯,說道。
前廳,明亮的燭光透出,雕花的大門虛掩著,燭光在地上影射處一條縫。淺寒卻是在門前站住了,她真的應該進去嗎?
她突然想起中秋夜的時候,那個男人孤寂的身影。還有自己給他的評價︰審視、冷酷、疏離、漠然。以及他的那一句︰你懂什麼?團圓和熱鬧都是你們的,中秋于我而言,不過是個月圓的清明夜。你走吧。
也許,他就是這樣一個不願任何人窺探他的內心的人。
直覺告訴淺寒,這是一個很危險的人,不可以踫,一點也不可以。
「小姐,怎麼不進去?」左善疑惑道。
「罷了。」淺寒揮了揮手,「就說我身體不舒服,回房了。」
「喲,妹妹既然來了,何不進去坐一坐。」一陣女子的聲音傳入。
淺寒一愣,回身,卻見左善正向她行禮︰「奴婢見過夢夫人。」
這就是夢夫人?淺寒打量過去,女子一身深橘色的衣裙,層層紗疊疊布,繁復的花紋顯得極其尊貴。高挑的身材豐滿之至,一頭高貴的凌雲髻,雙眸秋波盈盈,朱唇紅星一點。白皙如玉的皮膚,更顯得女子嬌貴無比。
淺寒不得不說,饒是她見多了後宮里的鶯鶯燕燕,也為面前這個女子的容顏所驚艷。
「大膽,見了夫人也不行禮!」夢夫人身邊的一個丫鬟對淺寒怒斥。
淺寒冷冷一笑,不過是一個夫人,又不是王妃,怎麼也這麼大的架子?看來,她也是囂張跋扈慣了吧。「王爺請來的幕僚,也需要向一位妾室夫人行禮麼?左善,王府里原是有這等規矩,倒真是新奇得很啊。」要她福身行禮,那是妄想。
夢夫人倒也不糾纏,上前一步道︰「是我的丫頭不懂規矩,妹妹切莫見怪。」說罷,她推開門,只見燭光搖曳了幾下,又靜止了。夢夫人由丫鬟攙著,進了屋。
淺寒倒是沒想到這個夢夫人這樣好相與,也是一愣,倒是不好意思偷偷折返了,只得跟著進了門去。
繞過翠玉屏風,是一張大圓桌,菜已經上齊了。軒王坐在上首,夢夫人坐在他的右手邊,淺笑不語。左儀恭敬地站在他們身後,已沒有了剛才的氣勢。
「奴婢見過王爺。」左善屈身跪下。
淺寒也斂袖屈膝,行了一個標準的宮廷禮︰「見過王爺。」既然他說她是幕僚,她就不需要行什麼跪拜禮了,正好省去許多麻煩。
祁軒從未見她行過禮,今日一見也是微怔,心頭不由疑惑。這樣標準的禮儀姿勢,除了宮里的後妃,也只有名門望族培養出的大家閨秀方能學到。這個淺寒,倘若不是川郡淺氏的小姐,又如何……他心思急轉間,便已笑道︰「不必多禮。」
說話間,有一婢女進了門,行禮後道︰「王爺,思夫人犯了心疼病,來不了了。」
「哦?又犯病了?」祁軒斂眸,道,「請大夫了嗎?」
「請了,大夫照舊開了方子,現下思夫人正臥床,著奴婢前來謝罪。」那丫鬟怯聲道。祁軒沒有再說什麼,只讓她回去照看好思夫人,便讓她退下了。
淺寒沉默地入席,一直沒有再開口。
夢夫人不著聲色地打量了她一番,心中也是暗暗稱贊她的傾城之色,口中卻道︰「王爺,這位姑娘可是您請來的幕僚?妾身瞧著,可是跟天仙一樣呢。」
「嗯,你若有什麼不懂的,盡可以找淺姑娘幫你解惑。」
噗——淺寒差點就把嘴里的湯噴了出來。敢情她這個幕僚就是給他的女人解疑答難的?她咽下口中的湯,皮笑肉不笑︰「王爺謬贊了。」
一頓飯,吃得淺寒食不知味。走出前廳時,月已東升。淺寒望了望那一輪明月,輕嘆了一聲,獨自向一側走去。左善跟在她身後,也不敢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