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黑影一身黑衣從頭裹到腳,只有兩只眼楮閃著幽幽的寒光,站在那兒動也不動。
「誰!」阿錯的心一下收緊了,真的是半夜的鬼怪出來了?
「呵呵呵呵,我們是黑白無常,奉閻王爺之命,前來接你下地獄。」矮個黑影發出一陣夜梟般的刺耳笑聲。
鬼?阿錯的頭發差一點豎起來,他最怕的就是鬼,多少次在夢中被那奇形怪狀的東西嚇得魂飛膽散,多少次被嚇得從夢中驚醒久久不敢入睡,就怕再做那可怕的夢。他不及細想,就以哀求的語氣道︰「你們,你們真的是閻王爺派來的?能不能,能不能讓我把藥送上去,我師姐等著這藥救命呢。救了我師姐,我再,我再跟你們走。」他心中發寒,嘴巴不听使喚,說話也不伶俐。
「倒是個多情種子,可惜是只癩蛤蟆,天鵝肉是吃不上了。死心吧小子,你師姐自有人疼惜,小子你認命吧,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
嗆啷幾聲,兩個黑影同時長劍出鞘︰「小子,準備好了,就上路吧。」
「你們不是鬼,是人。你們是誰?為何要殺我?」阿錯知道傳說中黑白無常一般帶著勾命的鎖鏈,這兩人既然手持寶劍,自然不是像夢中那樣從墳里鑽出來的猙獰惡鬼,膽子也大了許多。但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們要阻止送藥救豐色師姐,別說是鬼,就是閻王爺來了也不能答應。
「廢話真多,師兄,听說這小子有點古怪,不過我看,師弟一人就可以取了他的狗命。師兄站一旁觀看就是。」矮個黑影道。
「不要多說,快點動手,以免夜長夢多。」低低的聲音帶著陰狠。
矮個黑影斜舉長劍,腳下啪啪的踩著水聲,向阿錯沖來。
阿錯精神身體都疲憊到極點,不由暗暗叫苦,而且他左手還提著藥包不能扔出去,雖然右手使劍,但左手的配合作用也不可忽視。
但無論如何不能死在這里,那個躺在床上昏睡當中還想著自己的豐色師姐,還等著這些藥救命呢。
他仿佛看見了師姐那蒼白痛苦的面龐,疼惜與憤怒自心中同時涌起,想殺我,想耽誤救我的師姐,老子和你們拼了!
他抬手抽出寶劍,與矮個黑影拼殺在一起。
矮個黑影的劍法十分陌生,綿綿不斷,守御極嚴而又攻勢凌厲,陰險刁鑽,很是難纏。阿錯雖然眼光極好,但疲累之下手腳反應已經跟不上了,只有左右招架,勉強支撐,長劍幾次都差一點被震飛,對方的功力顯然高于他。
十幾招過後,阿錯刺去一劍,矮個黑影佯裝後退,又迅即回轉,回首一劍,阿錯急忙躲閃,下意識中提著藥包的左手揚起,矮個黑影一劍貼著阿錯的手臂刺了過去,瞬間一陣火燒般的疼痛差點讓阿錯把藥包扔了。
冷靜,冷靜!阿錯極力告誡自己。他退後一步閃開,提劍凝神,眼楮大睜剛要撲上,卻瞧見高個黑影也沖了上來,可能看久攻不下,終于按耐不住,要兩個打一個,迅速結果了阿錯的性命。
阿錯心念電轉,明白倘若真的形成圍攻,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應付的,這條小命真的就扔在這山道上了。
矮個黑影明白了高個黑影的意思,想起剛才自己說一人就行,有點惱羞成怒,嘶吼一聲︰「女乃女乃的,就不信我一個人整不死你。」他如惡狼撲食,惡狠狠撲了上來。
阿錯眼楮一亮,精光凝縮,機會來了︰矮個黑影情急之下,只想一劍趕在師兄到來之前結果阿錯,就露出了一點破綻。
此時阿錯倘若不抓住機會,高個黑影一到,自己插翅難逃,勝敗在此一舉。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想在高個黑影到來之前有個結果。
說時遲那時快,阿錯似乎嚇傻了一動不動,眼看矮個黑影的長劍那鋒利的劍鋒已經刺到了阿錯的胸口上,阿錯拼命往右一閃,閃電般刺出。矮個黑影沒料到阿錯敢如此行險,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也不是易與之輩,知道不妙,急忙右閃,長劍依舊前刺,阿錯感到胸口、左臂一涼隨機劇烈的頭痛涌上來,知道自己中劍了,但與此同時,阿錯的劍也深深地刺進對方的腰部,矮個黑影慘叫一聲長劍墜地,捂住傷口踉蹌幾步摔倒在地上。
阿錯剛趁勢拔出劍來,高個黑影已經一個虎躍,雙手舉劍力劈華山帶著呼嘯劈了下來。阿錯閃躲已經來不及,挺劍拼命招架,怎奈對方力大劍沉,將阿錯一下震得後退一步摔倒在水里,尚未來得及爬起,對方一個餓虎撲食挺劍搶上前來,阿錯情急之下,懶驢打滾側身一個兔子蹬鷹式,踹在高個黑影的小腿迎面骨,高個黑影後退了一步站穩了身形又撲上來,阿錯已經順勢一躍站了起來,左手一揮黑乎乎的藥包向高個黑影砸去,對方正要招架,藥包卻又縮了回去。高個黑影一愣,覺著大腿被狠狠地鑽進一個東西,低頭一看,一把長劍深深地刺進自己的大腿,皮肉外面的長劍還在晃動著。
原來阿錯左手是個誘敵之計,虛招,右手卻暗中從下面把劍甩了出去,這是阿錯以前接箭反手甩箭常用的招式,今天無奈之下破釜沉舟,決定再搏一次。他知道想射中對方胸口、咽喉等要害極難,故而對準了大腿。
趁對方一愣功夫,阿錯不管對方傷勢如何,趁機從高個黑影身旁竄過,奪路向山上奔去。
高個黑影不是等閑之輩,傷勢雖然很重,卻不管不顧,趁阿錯從身邊踉蹌奔過,扭身猛刺,卻刺在阿錯的**上。
阿錯一聲慘嚎,如野狼發情,卻不敢回頭也不敢停步,只管忍住劇痛死力狂奔,邊跑便喊救命啊救命啊!
雨漸漸地停了下來,冰涼的山風偶爾吹得山路邊的樹嘩啦啦的響,樹葉上雨珠滑落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阿錯已經換了右手提著藥包,好方便左手捂著受傷的**,快一陣慢一陣的跑著,有一聲沒一聲的喊著救命,只是聲音越來越小。
血,順著傷口慢慢留下來,藥包早就沾染滿了鮮血,渾身濕漉漉的,分不清雨水、血水,身體越來越麻木了,只感到無盡的疲憊、無盡的寒冷、無盡的瞌睡。
跑了多長時間了?阿錯記不得了,不過現在已經不是跑了,說東歪西倒的挪動更提貼切一些。
所幸後面一直沒有動靜,看來那兩個鬼一般的東西沒有追上來,阿錯模模糊糊的想,順便低低地喊了聲︰「救命!」
「什麼人?站住?」
阿錯一個激靈,強打精神,眼楮拼命睜卻睜不開,只能從眼縫里模模糊糊地瞧見遠處影影綽綽站了幾個人。
阿錯慢慢癱軟到地上︰「要殺,就殺吧!」他知道抵抗已經沒有任何意思了,嘴里喃喃念叨著︰「師姐,藥,師姐,對不起!」
無邊的黑暗漫卷過來,他深深地沉淪進去,如同撲進母親那溫暖的懷抱。
……
阿錯側身躺著,一手支頭,呆呆地看著窗外,夕陽西下了,白天越來越短了。
從取藥遇襲到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前三天一直是在昏迷中度過的。
那天,阿錯最後遇見的是宗門巡夜的張成幾個弟子,把阿錯救了回來。
「阿錯,阿錯師弟!」
「師姐。」
一個人推開屋門,西下的陽光跟著她撲了進來。她臉紅撲撲地,小巧的鼻頭上掛著晶瑩的汗珠,嬌艷紅潤的嘴唇間是珍珠般的雪白牙齒閃光,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她笑吟吟地看著阿錯,滿是疼愛憐惜之色,正是阿錯的師姐豐色,
「師姐,你怎麼來了?」
「怎麼,你個死小子,不歡迎師姐啊?」豐色假意嗔道。
「怎麼會呢?阿錯做夢都夢到師姐來看我呢。」
「淨說胡話。看師姐帶來的什麼?」豐色從身後拿出一簇草一樣的東西來,遞給阿錯。
阿錯聞了聞,有一股淡淡的藥香︰「這不是山頂那些叫王不留行的草藥嗎?都是它,差點讓給我們兩條命都沒有了。阿錯賤命一條倒也罷了,要是我的千金師姐有個閃失,阿錯可擔當不起,罪過下輩子也難以補清。」
「混小子,可不許這麼說,師姐看你金貴著呢。」
「師姐,你身體也是剛好,也不好好休養休養。」
「師姐從小什麼都干,可沒那麼嬌貴。我就是想著不服氣,非把這個什麼王不留行采下來不可,咱倆可不能白摔了。」
「師姐還使小性子呢。師姐你到底多大了?我怎麼感覺你比我還小啊,叫你師姐我是不是吹虧了啊!」
「哼,我這一輩子都是你師姐,你就別想改口了。來,師姐給你換藥。」豐色坐到床邊上,手頭攏了一些膏藥、裝著藥面的藥瓶、白布之類。
「別價師姐,還是讓陶罐他們來換吧。」
「陶罐小胖他們去給你找野物了,說要給你補補身體,大師兄被師傅叫過去了,其他師兄弟都在前面忙著準備東西過節呢。」
「過節?」
「今天是中秋節,你小子睡迷糊了,不是傷到腦子了吧。」
「師姐,還是等他們回來換吧,我一身都是疤瘌,害怕嚇著你。」
「傻師弟,你為師姐差點命都丟了,師姐會被你的傷疤嚇著?別廢話,听師姐話才是好孩子。」豐色輕輕打了一下阿錯的頭。
阿錯尷尬笑著躺好,豐色先把阿錯手臂上的藥換掉,又輕輕揭開阿錯的前衣,「啊」地嬌呼了一聲,只見阿錯的胸膛之上密密麻麻的盡是傷疤,多數是舊傷,還有三道長長的劍傷比較新,想來分別是金官和這次遇襲留下的,兩道橫的,一道斜的。
「嚇著你了吧,師姐?」
「師弟,真是苦了你了!」豐色柔軟的手指輕輕掠過這些傷疤,眼淚滴了下來,落在阿錯赤luo的胸膛上,熱熱的。
「不苦,師姐,你別哭,師姐,阿錯已經習慣了,真的。」阿錯有點心酸,呵呵笑著道。
豐色忍住心神,小心翼翼的給阿錯換好藥,又推他一把︰「翻過身去,換後面的。」
阿錯有點慌了︰「師姐,這個,後面就不用換了,真的不用還了。」
「傻師弟,我知道你的傷在**上,你把師姐當成你的親姐姐,姐姐給你換藥,你怕什麼啊?乖,听話。」
阿錯不再說話,他費勁的把身體翻過去,臉趴在枕頭上,眼眶一熱,慌得阿錯使勁咬咬嘴唇趕忙忍住。
豐色輕輕撩起他的上衣,目光在阿錯瘦骨嶙峋後背上的無數傷疤上頓了頓,無聲地嘆了口氣,又將阿錯下衣褪到合適的位置,揭開原來的包扎布,清洗了一下,看看傷口,小心地涂上藥面,重新包扎好,把衣服拉好,輕輕拍拍阿錯︰「好了,傷口好得還比較快,大概再有十天就全好了。」
「什麼叫人賤命硬?就是我這樣的。師姐你可騙過我的,我听說你可不是才來山上幾年,而是好久就在山上了,奇怪,我怎麼沒見過你呢?」阿錯依舊趴在那兒,想先平息一下心情。
「師姐不是有意騙你,可能那時剛睡醒還迷糊著呢,你看你心眼小的,這點小事還和師姐計較。」豐色沒有回答阿錯後面的問題,而是問道︰「師弟,到底是什麼人要殺你啊。」
「我也不知道這兩個賊是哪兒冒出來的,又為什麼要殺我,師弟也沒和誰有如此深仇大恨啊?」阿錯平白吃了這麼大虧,每一想起就郁悶得很。
豐色道︰「鄭山師傅氣得跳著腳大罵,可也找不到線索,快活三里那面被雨水沖刷得干干淨淨,什麼也沒留下,看來要找到凶手指望不大了,阿錯,你以後要多加小心些,我擔心這些人還會動手。」
「嗯。對了師姐,你說會不會是咱宗門里的人干的?我出去只有大門負責守衛的師兄清楚,而且我以前也沒有下過山,根本不認識外面的人,這事情我總想著不對勁。」
「師傅也有所懷疑,但沒有證據不能胡說。守門的張笑和劉虎說那天除了你沒有發現別的人出門,這事情只能不了了之,總之以後防著點。」
「嗯,我知道了。」阿錯點點頭。
豐色看看屋里已經黑下來,站起身來︰「師弟先躺一會,我看看前面有什麼好吃的給你弄過來。」她開門去了。
師姐的腳步聲慢慢遠去,屋里又靜下來,牆角有幾個蟋蟀也趁機鳴唱起來。
玉盤似的月亮高高地升起來,銀輝般的月光從窗口瀉進來,沒有理睬黑暗中的阿錯,灑在冷冷的地面上。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阿錯突然想起在程一飛給的一本書上,學到的劍聖青蓮居士寫的一首詩來,不禁心下黯然。阿錯的故鄉又在哪里呢?是夢中總是出現的那個小村子嗎?
他娘的,怎麼變得有些酸了,阿錯自嘲地啐了一口。
的確,阿錯以前從沒有想過這些東西,吃了睡,睡醒了就和外門一幫小子胡鬧,累了就像死豬一般的睡。現在是怎麼了?為什麼既有從沒有過的溫暖感,又有從沒如此強烈的孤獨感?還有一絲不敢深想的殷殷期盼?他心中有點亂,亂得不敢深想。
「錯哥,好吃的來了!」是小胖的聲音。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隨著傳了過來,夾雜著師傅鄭山的大嗓門、師兄的磕磕巴巴、陶罐的細聲細氣、師姐的嬌脆笑聲。
阿錯的小屋里,慢慢的有肉香飄出,引得外面的野狼孤獨地對著明月訴說世道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