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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雅夫听到關潔還要蹲四年零五個月監獄後,當場癱軟在在位子上臉色蒼白,法官的聲音無疑于晴天霹靂,庭內亂作一團,關潔重又戴上手銬被法警帶走,她回頭將微笑投向絕望的歐陽雅夫,然後坦然自若的邁著堅定的步伐向前走去,轉彎、消失……

歐陽雅夫回家時,郝允雁和劉秋雲都隨車跟著過去安慰他,然而她們只知道歐陽雅夫是因為關潔坐監而難過,其實他內心更多的是在自責,沒有用「自鳴鐘」去換她自由,所以大家的安慰都全然沒有令他釋然。這個案子在開庭前就有報紙登出來,歐陽雅夫是上海老字號亨達利的老板,社會上很有知名度,再則警方也試圖通過這次判決,證明自己沒有置關阿狗于死地的故意,日本人也急著需要樹立上海市的司法形象,一時間大報小報紛紛評論,也因此成為不少市民茶余飯後的談資。白敬齋也不例外,他認識關潔,但對她的興趣是因為她是歐陽雅夫的姨太太,有點幸災樂禍,上午庭審結束,下午他就帶上挺著七個月的「太太」程姨太來到歐陽公館慰問,程姨太不大熟悉關潔,彼此之間沒有恩怨,她純粹是同情歐陽雅夫去看望他,好歹以前論輩分還是三女乃女乃。

姨媽沒有去,白敬齋有心帶她去惡心歐陽雅夫,知道他們兩人因為關阿狗的死關系鬧僵,可是姨媽死也不肯走這一趟,程姨太也明白其中的厲害關系,從中勸說白敬齋,最後他也不好強求,本來就是鬧著玩的事兒。

白敬齋帶著程姨太到那時,郝允雁和劉秋雲還沒有走,大家都在客堂上盡說些好言好語,歐陽雅夫低頭喝茶,眼球布滿血絲,上官露到客堂來時三個孩子都跟了出來,剛才二媽的兒子問她哪去了,她很隨意的說去看芬芬媽媽了,正巧被關潔女兒听見,上來問︰「我媽媽好久沒有見了,上次爸爸說在外地做生意,今天回來了怎麼不回家啊?」歐陽雅夫曾經跟幾個太太和下人對過口徑,說關潔在外地做生意,春去秋來都是這麼回答他女兒的,好在她上面有兩個哥哥陪她玩,一會就不想了,到了晚上與二媽一床睡才會重新問起來,這回她听到爹爹聲音奔出來喊︰「媽媽,媽媽……」一見沒有媽媽,便問︰「爹爹,我媽媽呢?」二媽忙上去說︰「芬芬乖,跟哥哥們去玩吧,你媽媽又去做生意了。」女兒不干了,趴在父親腿上哭起來,喊道︰「媽媽不要我了……」歐陽雅夫生氣地看看大家問︰「誰告訴她我們去看關潔的?」他板著臉問二媽,「是你嗎?」

白敬齋不等門衛稟報帶著程姨太闖了進來,還在門口就嚷起來︰「歐陽兄。」門自個兒推開,大步流星的跨進客堂說︰「歐陽兄別難過,要注意身體啊,四年零五個月很快過去的,哎,這個關阿狗真是害死人了。」歐陽雅夫懶得理睬他,朝他點點頭算是禮貌,白敬齋眼楮一挑發現郝允雁,欠身笑笑問候道︰「郝小姐你也來啦?」郝允雁好不容易斬斷這段八年的孽緣不會再去理他,連敷衍幾句話也不敢,白敬齋對她大腦的影響實在太大了,白天還好,做做家務和劉秋雲聊天彼此都不會提到他,但到了夜深人靜睡覺的時候,經常會被體內的那股熱浪引向他,克制了一晚,第二晚便生不如死起來,于是白敬齋佔領了她的大腦…然後深深的責備自己,這回她就像根本沒听到他說話似的,走到歐陽雅夫邊模模關潔女兒的頭說︰「芬芬別累著你爹啊,站直了給阿姨看看你多高了。」

二媽挺身而出圓場道︰「白老板的鼻子真靈,我們才到家你就嗅過來了,哎呀,三姨太也來了,听說你當白太太了,這回還給白老板懷了孩子,恭喜啊,終于心想事成了。」她本來是準備圓場,看到程姨太敞開著絨毛大衣,露出她圓滾滾的大肚子,一只手撐著白敬齋的肩膀,另只手撐了腰,刻意擺了個模特的姿勢瞅著,便突然不順眼用話擠兌她,程姨太不是好惹的主,听出來這是在嘲笑她,瞥了眼歐陽雅夫拿他說事回敬道︰「吆,二媽還記得這茬,有的人怕是早就忘了。」她是在暗指歐陽雅夫見到她連聲招呼也沒有,感覺被嚴重的冷落了,歐陽雅夫也沒有故意要去冷淡她的意思,是擺臉給白敬齋看的,有氣無力的抬起頭對她喊了聲︰「三女乃女乃。」程姨太滿意的笑了,扭著腰過去說︰「佷兒這才好,雖然你大伯不在了,但我們的關系還應該在,這是咱中國人的倫理,對了,我既嫁給了白老板,按照輩分他起碼也應該是你的長輩,可你連杯茶也不倒,太怠慢了吧?」歐陽雅夫懶得與她計較,連忙讓下人去倒茶請他們坐下,二媽不服氣地說︰「白太太也真的會托大,歐陽豪在時你只是姨太太,他去世後,你們的關系就算結束了,本來民國在法律上就不承認妾室,還神氣個啥?」歐陽雅夫嫌二媽多話白了她一眼,二媽打住嘴巴,程姨太被惹急了,沖著她陰陽怪氣地說︰「好,我不懂輩分,你懂,你這二媽的兒子哪來的?」此話一出,歐陽雅夫的臉刷的拉下來,端起的茶杯手一顫抖水灑在身上,二媽反唇相譏道︰「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又是誰的?」雙方都在揭對方的丑,歐陽雅夫怒道︰「今天是什麼時候啊,你們要伴嘴到院子里去好嗎?無聊不無聊?」

二媽尷尬的不敢吱聲了,白敬齋一听把程姨太肚子里的野種也抖了出來,怕有損自己的臉面,趕緊拉過程姨太說︰「別胡說八道,我們今天是來安慰歐陽兄的,現在他沒事我們走吧,帶你去南京路買東西。」

白敬齋和程姨太成了不受歡迎的人,自找台階向眾人抱抱拳說︰「那白某告辭了。」

他們出去時沒有人相送,程姨太一路上咕嚕著︰「我倒是同情他來看看,他卻一點待客之道也不懂,難怪那個老女人神氣活現的,也不拿面鏡子照照自己,跟佷兒生小孩亂到十六鋪了。」白敬齋哈哈大笑,說︰「你看剛才歐陽這小子,臉像抽筋似的,被你捅出這道道,面子真丟勁了,不過我差點也給你裝進去,以後和人吵架別提孩子的事。」程姨太坐進車里問︰「老爺說帶我去南京路買什麼?」白敬齋樂滋滋地說︰「今天老爺高興,到時你自個兒點,一會打個電話回去通知一聲姨媽,晚上我們在外面吃。」程姨太得意地說︰「姨媽這幾天路子被我****得筆筆挺,不像我在她水果鋪那回整天跟個地主婆似的,現在是風水輪流轉啊。」她松開旗袍衣襟的盤扣,讓自己肚子舒坦一下,跟白敬齋開起玩笑來說,「老爺,有本身你去把林姨太也納來當妾,讓我好好的整整這個賤人,恨死她了。」白敬齋邊開車邊說︰「我可沒那個本事,她可是你小叔子歐陽謙的姨太太。」程姨太糾正道︰「不是姨太太,沒有對外宣布過,充其量****罷了,听說叔嬸是性冷淡,所以眼楮睜只閉只,你看著吧,早晚也被他們趕出來,叔嬸厲害著呢。」

白敬齋他們走後,歐陽雅夫忍不住站起身朝二媽扇了個耳光罵道︰「要你多嘴,現在丟人了吧?」

二媽退後怯生生道︰「我,我是看那女人太囂張了,也沒說什麼嘛。」

歐陽雅夫厲聲道︰「還沒說什麼?」他望望郝允雁和劉秋雲,在她們面前丟了丑,氣憤得又扇了二媽一耳光道,「滾,回房間好好反省。」

郝允雁嚇著了,在她的印象中歐陽雅夫是位儒雅之士,暗中喜歡過他,想必是因為關潔坐監的原因讓他失態,至于剛才兩個女人在吵些什麼她沒听懂,二媽的事一點也不了解,她們只見過沒幾面,最近的一次還是大半年前關潔從醫院里出來,到這兒吃了頓慶祝宴,那回伍侯認識了劉秋雲,她與二媽也沒有正面說過話,大家點點頭笑笑,席間搭搭話兒而已,這回她仿佛奇怪起來,大家都叫歐陽雅夫的姨太太「二媽」,這輩分是怎麼順出來的。劉秋雲也覺得空氣稀薄偷偷拉她的衣袖,郝允雁領會她的意思,待歐陽雅夫坐下來喝茶時,說︰「歐陽先生,我們走了,我還得去照顧我家先生。」歐陽雅夫站起身想跟她握手,又猛然覺得不妥當,手動了動插到口袋里,窘迫的笑笑說︰「那郝小姐有空再來玩。」也朝劉秋雲招呼了聲,要送出去,被郝允雁攔住了,說︰「歐陽先生不別送,關姐的事我們大家都很難過,好在四年零五個月說長也很快會過去,日子總得過。」她擦了下冒出來的淚珠,主動伸出手去與他握了握。

歐陽雅夫的手是冰涼的,這也是郝允雁第二次觸到他的肌膚,那次他很燙,著了火似的在自己的身上烙著燒餅,她望了他一眼轉身就走,感覺背後火辣辣的,那一定是歐陽雅夫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事後她記得自己是逃出去的。

她們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鐘,周太太牽著孫子在門口玩耍,見到兩人從弄堂那頭轉彎過來,馬上抱起孫子回屋了,她不想跟劉秋雲打招呼,其實她對郝允雁也有點看不大起,有時候吃飯的時候跟兒子兒媳婦說起她,總覬覦的語氣說︰「這女人在老公剛剛植物人時可憐兮兮的,我還幫助過她,現在神氣了,傍了個大老板當起了****,我真替她害臊,說難听點,以前住這的關潔是明娼,她是暗娼,外表倒看上去高貴的很,不過自從上次白老板吵上門來後,這女人好像不大出去了,是分手了還是轉入地下啦?」

伍侯終于盼到她們回來了,劉秋雲見他大冬天的坐門口,不解地問︰「你怎麼坐在這兒,不冷啊?」郝允雁問︰「我丈夫醒過嗎?」伍侯將藤椅搬進屋,匯報起上午房間里听到的怪聲音,說︰「這‘啃’的聲音真恐怖,像人的咳嗽,又像桌椅的木質樁頭發出的聲音,共響了兩次,我膽子算大了,這一個人面對躺著不動的人寒毛林立的。」劉秋雲見他說話不好听,就趕緊轟他回屋慢說︰「回去回去。」郝允雁並不介意,說︰「伍先生說的沒錯,在不會說話的突然間發出聲音是蠻嚇人的,我也遇到過這種聲音,有次深更半夜我被這‘啃’聲夢中驚醒,開燈看不是丈夫,可我太熟悉他的咳嗽聲了,候了老半天沒有再出現,以為是自己日有所思夢有所想。」她走過去仔細打量了丈夫一番,模模他頭發說︰「明天叫弄堂對面的剃頭師傅上來給他修修。」劉秋雲問︰「他頭發長得快嗎?」郝允雁說︰「我三個月給他理一次。」說著抬起他手說,「指甲可以剪了,昨天看還沒那麼長。」她拿過剪刀站著小心的剪起來,劉秋雲也不把自己當外人,手往被子里一伸叫道︰「哎呀,他撒屎了,滿滿的,起碼有兩泡,這伍侯讓他看著等于沒看。」兩人手忙腳亂的一個換尿布,另一個去拿臉盆打冷水,倒入熱水瓶里的開水,毛巾濕下去攪攪,拎起來吹吹,郝允雁掀開被子快速扯下王守財的大褲衩,露光禿禿的下半身,她也不避劉秋雲,自己不在的時候人家就是這麼給換的,在過去的差不多九年中,如果沒有這個好房東,自己不知道怎麼生存下去,對劉秋雲她是永遠心存感覺之情的。

時逢民國三十三年農歷春節,劉秋雲終于跟伍侯結婚,她五十六歲,伍侯六十六,正好相差十年。邊連友傷勢痊愈後被調到重慶國防部里做政治工作,趙麗娜在同一個部的電訊科,一時無暇回上海看望母親,電報每隔一個月會發來都說很好,有時也寄些錢過來孝敬母親。劉秋雲也想開了,兒子大了歸媳婦管,自己這把年紀也得享享清福,在郝允雁的催促下就跟伍侯登了記,劉秋雲說︰「今年除夕過後正好是我的本命年,我屬猴子的,你看這農歷甲申年的‘甲申’也挺像我和他的,‘甲’是我,這字看上去就是個高個子,我不矮吧?那個‘申’胖墩墩的就是伍侯,嘿嘿嘿。」郝允雁噗嗤一笑說︰「你在他面前可不許說他矮,傷男人自尊心。」劉秋雲大大咧咧地說︰「沒關系,我就喜歡俺的男人,接地氣,不像高高的男人看著就高不可攀,太滑,你看歐陽先生高不高?一妻二妾,那個二媽以前還真是他的二媽,大伯的老婆,亂成什麼樣了,高個子男人靠不住啊。」郝允雁馬上對號入座起來,她和丈夫都很高,想來正被說中了命相不好。

這次春節兒子不回來劉秋雲也沒有以往那種失落感,要在家的話反倒他們結不了婚。

伍侯準備去酒樓包桌頭,劉秋雲不讓,說︰「我們朋友不多就在家里辦三桌,這吃剩的菜也不浪費。」其實她是在照顧郝允雁,如果在外面辦喜酒,她和女兒只能參加一個,王守財不能單獨在家里躺著。劉秋雲態度堅決伍侯只好答應,那天他們在樓里辦了三桌,歐陽雅夫把自家的廚師和幾名下人叫來洗菜,燒菜,二樓三樓幾只爐子全旺旺的煙霧騰騰,鍋盆敲得當當響。

郝允雁家是主桌,這是劉秋雲經過斟酌的決定,一方面她的房間是婚房,重新買了新家具布置過,放酒席一會亂糟糟的不好看,另一方面也考慮到郝允雁坐的是主桌,要順便照看丈夫,不過她也很自覺,臨時將丈夫搬到女兒的床上,在角落里,前面隔著屏風,其余兩桌分別設在伍侯和兒子的房間,坐的是弄堂里要好的街坊和伍侯在上海的朋友。周太太全家都去了,劉秋雲本來不想叫她們家,但既然在家里辦,一個樓里不叫不好意思,周太太送上三百塊的禮金,也就是買兩只雞的錢,包在紅紙內,也知道太少,遞過去時難為情地說︰「意思意思,別嫌少啊。」

郝允雁的女兒今年十五周歲,繼承了父母的基因,這一年里竄了很高,像個大姑娘,人也長得水靈,郝允雁說跟她小時候一個樣,開席的時候,她吃著吃著就心事不定,回頭望望屏風里有沒有動靜,她不放心爹爹,這些天醒過好幾次,但又怕被同桌的人看出後面躺著植物人,隔段時間會走到屏風後面取張手紙擦擦手,一會又去拿紙折了個小船吐骨頭,郝允雁完全了解女兒意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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