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一夜幾乎所有的人都難眠,僅僅是因為白日門無夜的天色麼?大家各有所想,也都明白對方在想什麼,只是彼此間心照不宣。
當然,我知道天尊今日在大家的面前揭穿了她的底細,其實對她是沒有什麼惡意而言的。否則他大可以直接對她動手,或者讓妙蘭對她動手,更不會把她留了下。他這麼作,無非是想在我們進軍赤月峽谷之際,替我提醒著考驗一下大家對這個新入者的信任程度罷了。
我雖對她幾乎是一無所知,但從她的眼神中我看得出,她人很善良,無論她的靈魂是否被詛咒,她的心是純淨無暇的。當然,我不否認在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里,當我想到可能是她一直陪伴在夕陽左右的時候,心里總會有那麼一絲嫉妒,或者少許的酸楚。
于是我很矛盾,因為,我對她本人並沒有所謂的敵意。
我獨自漫步在庭院中,想著今日發生的事,再想到我們此行即將一道同去那堪稱絕谷的赤月魔域,心中,是難以平息的不安,與焦慮……
在南院的綠庭中,我遇到了她。那時,她正一個人默默地站在院中,望著客房緊閉的窗欞若有所思。
「睡不著麼?」
我走過去,既然在此巧遇,那麼不妨和她聊聊。
「一個人出來散步?還是,想一個人就此離去,在這兒同他們告別麼?」
「夜姑娘……」
她見了我,固然強作笑顏,卻也掩不住那臉上一瞬的驚慌。
「叫我美都吧,他們大多都這麼叫我的。」
我看出了她的心思,她雖然本領高強,但卻看似對人間事故並不大懂得,畢竟人魔有別。
「不如我們兩個出去走走吧,剛好我也睡不著,我們今天是第一次見面,相互也要多認識一下才好的嘛。」
「誒?可是,我……」
她欲搪塞,卻已經被我拉住了手腕。
「沒有可是了,走吧,難道我會吃了你麼?」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于是沒有給她說下去的機會,便牽著她走出了庭子,離開了道士學院,向著南面的林子一路走去……
「夜……」
「叫美都。」
我壓著她的聲音說。
「你該不會也是這麼稱呼其它人的吧?比如說笑公子、譚兄、刀先生、刀夫人……」
「……」
她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潤,像一枝含羞的草兒︰「美都。」
「嗯?怎麼了?」
我帶著些小奸詐地問道。
「這條路,再這麼走下去……」
「嗯,就快到赤月峽谷了。」
我不以為然的說。
「可是,去那里會很危險。」
她說,臉上的表情隨著我們前進的腳步變得愈來愈緊張起來。
「不是還有你麼?」
我笑道︰「我一個人當然是不敢靠近那兒的,不過有你保護我,我還怕什麼呢?」
「可是,我是……」
「花吻,對麼?」
我停了下來,將那花吻兩字咬的格外的清晰。此時我們已經來到了白晝的盡頭,面前是八座巨大的石碑,碑上刻滿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道術經文,腳下,畫有一副龐大的陰陽八卦圓陣圖,深深的刻入地內,環抱著禁碑,與那碑上的咒文相互輝映,閃爍著雪亮的光芒……
「到家了,上一次回來是在什麼時候呢?有沒有什麼親戚朋友在等你?要不要我陪你進去和它們打個招呼先呢?」
我看著她,注視著她那始終都睿稚而明媚的目光,凜地昂起頭,以視我此刻的莊重!
「……」
一陣詭異的風拂過,她站在那兒,望著界碑另一頭,那無邊的黑暗的天空,與夜下的深邃的叢林。她沉默了許久,倚著風,楚楚動人,終于,她娓娓地,開始向我講述這個關于她的故事︰
……
佛說,只要我能夠耐住寂寞,我便可以重生。
于是,我在混沌中靜靜地等待了五十年……
……
就這樣,我,成了一只花吻,來到了這個世界。
我殺人,因為那是我唯一的本能。
可是我自己是不想殺人的,看著一個又一個陌生的面孔在我的懷中絕望地死去,不知為什麼,我發現我的心會痛,可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最終還是被另外一種說不出的、本能的快感所征服。
于是,漸漸地,我開始厭惡我自己,一個丑惡、嗜殺成性的自己……
……
佛說,只要我能夠救下一個人間的男子,我便可以蛻去這丑陋的外表,從此可以離開這永不見天日的叢林和洞穴,可以到這赤月峽谷的外面去,像他們那樣,用兩只腳在明媚的陽光下行走。
于是,我開始救人。
我試過很多次,當看到那些人間的男子遭到我的同類們襲擊的時候,我會巧妙地湊過去幫他們。為了能救下他們的性命,我都記不清自己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傷害了多少自己的同類。然而他們還是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從這個峽谷里走出去,甚至很多時候,就在我試圖去救他們的時候,他們反而卻會和他們的同類一起來殺我。
我問佛。佛說,一切只隨緣。
于是,我便等緣。
從此我不再刻意地去救人,因為回憶起從前每當我吻上他們或者身邊的同類時出現在他們眼中的驚恐和憎惡時,我開始漸漸地懂得了他們對于我、一只花吻蜘蛛的想法。我不怪他們,因為一只赤月蜘蛛本來就不應該能討人喜歡的。
這妖異的外表會令他們不寒而栗,我並不希望用這種恐懼來對他們加以強求。我在等我的緣……
……
又是一個黑夜,我又該起床了。
事實上,在這個叢林,根本就沒有什麼晝夜之分。天,永遠是漆黑漆黑的,洞穴的出處,永遠結著不會消散的露水,茂密的叢林,永遠遮掩著通向外面世界的路。而唯一能夠告訴我時間的,便是人聲,因為他們總是會在夜里悄悄地闖進我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