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絲絲低下眉梢︰「原來功夫也分殺人和救人的嗎?」
「那你學武功是想殺人還是想救人呢?」
柳絲絲渾身一顫。殺人?她想都沒想過。至于救人,她不知道自己這樣還能救誰……
「我只是想自衛而已……」她囁嚅著雙唇。
男人冷嗤,眉目間盡是諷意。「自衛?你以為你處在如此環境中,是可以獨善其身的嗎?」
柳絲絲眼前浮現出父兄慘死的場景,是啊,在柳家這樣的大家族里,明爭暗斗,波譎雲詭,暗地里不知道正發生著什麼骯髒事兒呢!她怎麼可能獨善其身?她怎麼可能置身事外?自衛?不過一場笑話而已!
「嗯?你是想殺人,還是想救人呢?」男人咄咄相逼。
柳絲絲愣了半晌,才低低道︰「殺該殺之人,救想救之人。」
「呵呵~~」男人冷笑。「天真的丫頭!愚蠢的丫頭!」
「我只是不想有朝一日我變成連我自己都討厭的那種人。」
男人嘴角冷意更甚。「做個連自己都討厭的人又有什麼不好的?這樣不就無所畏懼了嗎?越是殘酷的環境,心中越是無所牽掛的人,才越是活得好!」
柳絲絲瞅著他,堅定地搖頭︰「我不要!」
「哼!」男人用力猛哼,牽動胸前的傷口,那猛哼到尾音時便變成了悶哼。
柳絲絲眼波微微流轉,下一刻直直地跪在了榻前。
「哎,小姐!」碧清小丫頭驚呼,拼命地想要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小姐是多麼高貴的人啊,怎麼可以隨隨便便給一個江湖流浪人下跪呢?
「碧清!退下!」
「小姐你先起來啊!有什麼話慢慢說嘛!」
「退下!」柳絲絲怒斥。
碧清扁了扁嘴,只好退到一旁去了。
柳絲絲看著仰靠著的男人。「求你教我武功!」
男人闔目,嘴角微勾,不語。
「求你收我為徒!」
「想好了嗎?跟著我學殺人的功夫?」
「我相信,殺人的只能是人。」
男人偏過臉來看著她,好半晌,突然道︰「可會彈琴?」
柳絲絲不解,卻還是回道︰「會。」
「彈一曲給我听听。」
碧清忍不住了,張嘴便想嚷嚷,可是男人兩道森冷的目光射來,讓她一下子便噤若寒蟬。這男人……好好好可怕……
柳絲絲微微頷首︰「這有什麼不可以的!」
沒多久,裊裊琴音在閨閣中緩緩升起,恰如融融春日,暖入人心。
男人的目光愈發嘲弄了。「大小姐,這靡靡之音跟催眠曲似的,簡直是消磨人的心志!」
柳絲絲臉色微變,她最引以為傲的琴藝在此人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擊,那麼這十三年來,她所學的一切又有什麼用呢?
「彈得快一些!」男人的聲音忽然變冷。
柳絲絲一愣,彈得快一些?彈琴講究的是快慢相宜,緩急結合,怎麼可能想快便快得起來?她心生遲疑,手上動作反而慢了下來。
「沒听見我的話嗎?快一些!」男人睜眼,厲芒四射。
柳絲絲嬌軀一顫,索性心一橫,當真十指疾撥,依舊按著原本的音律,只是速度快了好多。她畢竟琴藝了得,即使動作快了,音律卻沒有絲毫紊亂。
「再快一些!」男人的聲音就像一道鞭子,用力鞭笞在柳絲絲的身上。
柳絲絲咬牙,只能加快手上的動作,不斷地加快,加快,再加快……
「還要更快!」男人雙目微露血色,緊繃的俊顏,抽動的雙頰,凜寒的呼喝,好像處于發狂的邊緣似的。
「小姐……」碧清小丫頭很害怕,小步小步地挪到柳絲絲身後,伸手扯了扯柳絲絲的衣裳。
柳絲絲不予理睬,只是听從男人的呼喝聲,不斷地加快十指的撥弄,漸漸的,她的指尖沁出了血,染在那跳躍的琴弦上,絲絲弦弦,盡染佳人血。
而只只這。所謂十指連心,那指尖的痛楚順著不同的路經,最終都匯集在心口上,痛入心扉。柳絲絲臉色煞白,卻只能死死地咬住唇,手上的動作不敢有絲毫懈怠。感覺一點一點地剝離,最終她似乎連痛都感覺不到了,仿佛身體上的一切動作和感覺,都已月兌離了她的控制。
「鏗」的一聲,琴弦斷裂,斷裂時琴絲又在她的縴縴素手上劃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柳絲絲也許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身上手上全是血。那麼愛干淨那麼純潔的千金大小姐,此刻滿身血污,滿手是傷……
男人卻似乎听得很愜意,闔目養身,氣定神閑。
她還是很失敗嗎?柳絲絲沮喪地想。看著那斷裂的琴弦,沒有想到她也有這樣失敗的時刻……
「我會教你彈奏無殤曲。」男人忽然道。
柳絲絲愕然抬眼︰「無殤曲?」她的愕然,一半來自于這人居然真的肯教她,另一方面卻是來自于聞所未聞的無殤曲。天下琴曲,她大半都習過,即使未曾習過,也曾听聞過。只是這無殤曲,究竟是什麼曲子?她是想求他教她武功,他教她無殤曲作甚?還有……這樣一個男人,會彈琴麼?
男人偏過臉來,目光幽邃,將她的反應全部收于眼底。「不過在此之前,你必須先修習內功心法。」
「無殤曲……究竟是什麼樣的曲子?」Pxxf。
男人一揮袖︰「無殤曲啊……你若真能將無殤曲練至化境,即使是控制人的心智也不在話下。」
「控制人的心智?」
「也許該說是摧毀人的心智吧!」男人淺然而笑。
「為什麼你要讓我修習無殤曲?」
「因為對你而言,修習無殤曲是最好的選擇,也是對我而言最有利的選擇。」
「你想讓我幫你?」在這個男人面前,柳絲絲習慣性地保持著全然的戒備。習慣……多麼可怕的習慣!她與他相識不過短短時間而已,她卻已養成了戒備的習慣!
「果然是個聰明的小丫頭!」男人眸底激賞。他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扔給柳絲絲。柳絲絲一看,卻是曲譜。
「莫非這就是無殤曲的曲譜?」
「是。此次我會受如此重傷,就是為了奪取這無殤曲的曲譜。」
柳絲絲立刻將曲譜擱下。「此物得來如此不易,絲絲不敢收。」
「你若不收,我……便將它毀了。」男人說得輕巧。
「你……」這人莫非有病?拼了命奪來的東西,他卻輕輕松松地說要把它毀了!柳絲絲也是個聰明的女孩兒,尤其經過家族遽變之後,她一下子成長了很多。「我想讓我修習無殤曲,然後幫你去做事。」
男人一笑,只是那笑如曇花一現,笑過之後便是冰天雪地的凜寒。「我給你三年時間,若是到時你不能掌握無殤曲,我便親手殺了你!」
此後幾天,男人全心全意幫助柳絲絲修習內功心法,甚至將自己的內力過渡了一部分到她體內。
五天之後,男人的傷勢已大好。
「好了,我也該走了。」
碧清立刻想著,她該去給菩薩還還願了,終于送走這顆煞星了!要知道,這顆煞星每天呆在她的屋子里,搞得她屋子里都是煞氣,看來還得繼續在小姐屋子里陪睡幾天,等這煞氣淡化才是!
柳絲絲也稍顯意外。「可是我的內功心法……」
「該教的我都已經教了,至于其他你便自己領會好了。你只須記住一句,三年之後你若是沒能掌握無殤曲,我便親手殺了你!」他說得輕柔,仿佛那殺人二字對他而言是最最親昵的詞兒。
「我自會記得。」
「那便三年之後再見了。」男人直接從敞開的窗戶掠出。「記著,月殺,殺手門的殺手!」
「什麼啊?月殺?月殺是什麼?殺手門……又是什麼?」碧清嘟嘟囔囔。
柳絲絲淡淡地望著男人離去的方向︰「月殺是他的名字,他是殺手門的殺手。」
「好……威風的名字……」碧清繼續嘟囔。
月殺這一去,三年之中再沒露過面。
三年之中,發生了很多事。柳絲絲也在這些事情中慢慢地變了。環境變了,人若不變,無疑是自尋死路!
那一年,她十六歲,守孝期滿。家中的叔叔們立刻一片熱忱地幫她張羅著婚事。各有各的說法,各有各的人選,只是沒有一個人問過她想不想嫁,抑或是想嫁給什麼樣的人。柳絲絲明白,她的婚事身不由己……
可是她不甘心啊!
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為了將她拉入自己的陣營,她的叔叔嬸嬸們竟然可以不擇手段。
那一晚,她的三嬸請她過去敘敘家常,柳絲絲是個恭順的千金小姐,自然一口應允了。可是敘到一半時,三嬸的佷兒奉母命前來探視,于是,這兩人絮叨家常就變成了三人同坐。更荒謬的是,三嬸後來還離了席,美其名曰有要事要處理一下,不過是為了給她的佷兒制造可乘之機而已。
柳絲絲按捺住心里的嘲諷,面上依舊不動聲色。
香煙裊裊,卻透著不一般的旖旎香味兒。催情之香麼?借著茶盅的掩飾,柳絲絲冷冷勾唇。意欲何為呢?莫非是想演一出生米煮成熟飯的好戲?只是不知那觀戲人現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