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月光淺淺低迷。
君挽華正輾轉反側之時,忽聞琴聲幽幽而起。
她閉著眼不想去理會那琴聲,可是今夜的琴聲是如此的怪異,仿佛隨著月光而來,與月光纏綿之際,便照拂了她的周身。然後緩緩形成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著她整個人緩緩上升,上升,上升……
蠱惑……
她想,這琴聲應該稱之為蠱惑。
思緒開始柔順地攤放在那一片皎潔的月光中,各種情愫如絲網一般交織縱橫。
君挽華終于還是睜開了眼,再這樣下去,她非得整個人醉在這蠱惑的琴聲里不可!披衣下榻,她出了寢宮的門,循著那琴聲一路而去。
那是一間水閣,琴聲就是從里面傳出來的。
鏤花的薄簾低垂,在月光中微微飄蕩。帷幕中一方月光似的白,是明珠經由輕紗過濾後的柔光。水閣中的人衣白若雪,黑發柔順地垂落腰間,修長的雙手在琴弦上游弋。那角度太過巧妙,柔光中人羽化若仙,根本看不清眉眼。但正是這半遮半掩,令人愈發心醉魂馳。
君挽華撩起帷幕,步入閣中。「這麼晚不休息,鬧騰什麼呢?」
沐非離卻似喝得醉了,眉目間盡是慵懶春意,隨意撫著琴,完全不用曲譜,微微抬眼,貓兒一般的慵懶情態。他望著君挽華,微露嫣紅的頰上染上笑意,紅唇輕啟,低低吟唱︰「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他的聲音輕柔婉轉,如同冰玉相擊,在這種有點寒意,明月相照的夜間,遠遠地傳蕩開去。
君挽華對上那雙迷離的眼,耳邊听著那樣清越的歌聲,一時間心神微微恍惚。
她搖了搖頭,這個男人啊,總是擅于用這樣的迷離情態來蠱惑她。可是,人都是有底線的,沐非離,這一次我是真的決定了……
目光微垂,君挽華尋了個地方坐下,正好面對著沐非離。旁邊有酒,而且還不少,看來沐非離是料定了她會來,特意為她也備了一份兒呢!君挽華也便不再客氣,听著小曲兒,賞著美人兒,喝著美酒,人生如此,其樂無窮……
誰也沒有言語,他玉琢般的指尖撫過琴弦,繼續低低哼唱︰「鳳飛邀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因為醉意,他往日清俊的眉目間遍染春意,這世上最能蠱惑人心的並非天然的嫵媚,而是那種自清純中生出的妖嬈。此刻的沐非離就在以這樣的清純和妖嬈蠱惑著別人,而這個別人毫無疑問便是水閣中的另一個人。
君挽華淺斟低酌之際,微微一嘆。的確,她很少能夠經得住沐非離的蠱惑,但是她也很少抵不住別人的誘惑!她輕掩羽睫,沐非離,我們之間便這樣散了吧!我知道,我們能夠走到一起,你算計了很多很多,花費了很多很多心思,但是,如果我們之間的關系,必須依靠這種種算計,那麼,即使在一起又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何時見許兮,慰我旁徨,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使我淪亡……」
美人微醺,風華絕代。君挽華終于見識到何謂風情萬種。其實美人不過是皮囊,而風情卻不會完全著于皮相,一個眼神,一種姿態,往往便使得風情盡現,惑人心房……
美人啊美人,可惜她君挽華無福了!
低低一笑,君挽華一仰頭,將杯中酒盡數飲盡。
將酒杯一扔,耳邊聞得噗通的水聲,她也不以為意,長身玉立,她目光四處掃了掃,步出水閣,折下一根樹枝。然後她立于月光中,淺笑盈盈。「沐非離,你為我伴奏一曲如何?」
沐非離雖則醉眼迷離,神志卻還算清晰,微微頷首,便道︰「好啊!」
于是,那一片月光中,君挽華以枝為劍,身姿颯爽。
水閣中,沐非離輕撥琴弦,迷離了滿湖星光。
合該是琴瑟和諧郎情妾意的時刻,偏偏一切都嚴重走了調。
君挽華的劍招越舞越快,也越來越凌厲,甚至漸漸可見劍芒環繞。
沐非離的琴聲本來平緩清越,卻為了配合君挽華的劍招而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鏗」的一聲悶響,緊接著琴弦劃出一聲刺耳的怪調兒,沐非離雙掌平撫,讓余音全部消弭于自己掌下。弦已斷,便沒了繼續伴奏的必要。
而君挽華的情況也絲毫不比他好,那劍氣慢慢地匯聚,劍招到最後已快得連她自己也無力收住,最終只能反噬到她自己身上。于是,當她最後強行收招時,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涌上喉頭,幸虧她早知會是如此情形,生生地咽了下去。
君挽華暗暗平復紊亂的呼吸,再回到水閣中時,神色已無任何異常。只有沐非離愣愣地看著那根斷裂的琴弦,默然不語。
「沐非離,你醉了……」君挽華攬他入懷。
沐非離月白的衣襟微微敞開,膚若美玉,聞她輕喚,方才緩緩轉過目光,眸中是一片浸潤著月光的柔情似水。
君挽華將他抱在懷里,柔聲安撫︰「歇會兒好麼?」
沐非離柔若無骨地依偎在她的懷里,略略點頭。
「沐非離,這一次我是真的要走了……」君挽華嘆息。
沐非離窩在她的懷里,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一樣,但是君挽華知道她說的每句話每個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在這皇宮,我已經葬送了太多太多,我不想有一日,我把我自己,甚至是軒兒,葬送在這里……」如清清這。
沐非離睜開眼,清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絕望的驚痛。「我留不住你了,是不是?」
「……是。」她已把他,把自己逼上了絕路!Pxxf。
久久的沉默,然後沐非離道︰「那你便帶上軒兒一起走吧!」
「你願意讓我帶走軒兒?」
「挽華……」他的腦袋動了動,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低低乞求。「你會等我,是不是?」
「嗯?」
「你會等我離開皇宮,離開朝堂,然後我們一起去過那青山綠水間的生活,是不是?」
君挽華卻只覺好笑,那該是多麼遙遠的事情啊!她的目光從來不會放得那麼遠,遠得遙不可及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