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恐怖的夜晚過去第七日的清晨,十幾騎擁著一輛馬車快馬加鞭地從梁王府駛出,往太室山飛奔,到的時候已經是薄暮冥冥,山間雲霧繚繞。
劉嫵隱隱約約听到塤(x n)的聲音,幽深、悲淒、哀婉、綿綿不絕,在夜幕之中,尤顯淒涼。
劉嫵坐的馬車掛著大紅的車簾,馬車里也鋪著紅色的褥墊。今早上,大嫂還拿給她大紅嫁衣,當真是要她出嫁。小的時候,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的嫁禮,會知道會是這樣!人生,就像夢一場。
到了玉女峰,侍衛們請劉嫵下車,「翁主,奴才護送您上去吧。」
劉嫵下了馬車,覺得寒氣透骨,「我一個人上去。」她沒有帶應兒來,只身一人,自己的路,還是要自己走。
山路濕滑,空氣中有帶著咸味的青草味兒。
兩年前,父王帶她去長安向阿婆賀壽,還特意繞道帶她來看玉女峰,因為她從小最喜歡的就是玉女和大王的傳說。
傳說玉女駕雲出游,與一個叫大王的青年相愛。不幸此事被鐵板鬼知道密告了玉皇,玉皇大怒,下令捉拿玉女歸天,玉女不從,定要與大王結為夫妻。鐵板鬼便施展妖法將他倆點化成石,分隔在溪水兩岸。鐵板鬼為討好玉皇,也變成山岩橫亙在兩戀人之間,日夜監視他倆。
第一次听到這個傳說的時候,她哭了好久。對于帶有悲劇色彩的故事,她都特別沒有抵抗力的。
但是父王那時候說,「阿嫵這麼喜歡玉女的故事,將來一定會得到一份堅貞不渝,浪漫唯美的愛情!」
父王要是在天有靈,一定會心疼她的。
劉嫵向上爬了一段,便回頭對還守著的侍衛說,「你們回去吧,告訴梁王,劉嫵從此跟他恩斷義絕。」
說完,決絕轉身,頭也不回地繼續爬山,消失在沉沉暮靄中。
「走吧。」領頭的侍衛道。
「老大,這樣不好吧,翁主要是出什麼事,最後追究起來,我們會遭殃的。」
「胡說什麼?」領頭侍衛斥道,「我們是按王爺的吩咐辦事,有事沒事都有王爺撐著呢,快走。」
劉嫵獨自站在高高的山峰上,她並沒有穿嫁衣,只穿著一件白紗羽衣,寬大的廣袖隨著風,衣袂翻飛,高處不勝寒,風凜冽地吹,簡直要把她吹落。
想到阿嬌最喜歡念的《逍遙游》︰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卓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
突然覺得很美的句子,‘乘雲氣,御飛龍’,是什麼樣的感覺,突然很想知道。
她伸展雙臂,望著腳下如墨玉般的黑暗,腳往前踏一步,身子就像斷線的風箏往下墜,那一瞬間,她沒有騰雲駕霧的感覺,反而心都揪起來。才突然發現,其實自己還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放不下的人。
往下墜的時間很短,又好像很長,劉嫵閉上眼等待身體撞向地面的聲音。但是一個人從側面竄出來,一把摟住她的腰,帶著她峰頂飛去。劉嫵突然間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原來她還不想死。
韓無闢帶著劉嫵飛上玉女峰頂,把她放下。劉嫵一把推開他,自己跌在地上,哽咽起來。
韓無闢也不理她,兀自去找了幾根木頭,生起了火,然後拿劍挑了一塊鹿肉,慢慢地烤。
劉嫵本來孤注一擲地打算一死了之,但是將死的那一刻她才發現她不想,更不知所措了。她抬眼去看韓無闢,火光映著他的臉,有些忽明忽暗,臉上的表情都仿佛是搖曳不定的。
韓無闢察覺到她的注視,與她淡淡相視一回,便轉開了視線,隨意往身後的一株大樹上一靠。劉嫵盤算著跟他說些什麼,正在費盡思量之際,卻見他取出匕首,在烤好的那塊鹿肉上切了一小塊下來,遞向自己。
聞到一股清甜香味,才發覺真的餓了,便接了過來,低頭捧著細膩女敕滑的鹿肉一陣猛嚼。
韓無闢看著她低垂著的小臉,隨意往身後的一株大樹上一靠,唯有天上之明月,山間之清風,靜靜地陪伴著他們。他拿出塤,幽幽地吹起來,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飄蕩,很空靈的感覺。
劉嫵看著他的臉,是一張瘦削卻剛毅的臉龐,直挺的鼻,稜角分明的薄唇,劍眉長入鬢角,說不出的俊美,以她有限的見識,只有太子哥哥的長相能與他媲美,可是,想到那晚的折磨,她渾身一陣戰栗。
可是,那晚的他,和現在的他像是兩個人。
塤的聲音听了,劉嫵還沒反應過來,高大的身影便壓迫而來,劉嫵驚恐地低叫一聲。黑夜之中,她只看到一雙燦亮的眼神,像審視獵物一樣審視著她。
「喂你不能」還沒來得及抗議,韓無闢沒有感情的聲音問,「你想死嗎?」
劉嫵想了想,搖搖頭,繼而哀求道,「你能不能放過我?」
韓無闢定定地看著她的眼楮,「每個人都想活著,可以感受輕柔的風,皎潔的月。可是我一門兩百多人,包括我的父親,被皇帝,就是你的大伯,誅殺了。他們也都不想死。」
劉嫵一抖,怪不
得他吹的塤透著淒涼,「可是,跟我無關啊。」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辦?」韓無闢望著她,眼眸深處,深不可測。
劉嫵一窒,當她失去父王的時候,她曾經傷心得形銷骨立,而他,一夕間失去兩百多親人,她有點同情他了。
「你要把我怎麼樣?」劉嫵怯怯地問。
自從父親梁鉉錫和梁劍一門慘死之後,他只一心想要報復。可是把憤怒發泄在一個弱女子身上,又豈是男子漢所為。
韓無闢站起身,剛才他一直看著劉嫵從馬車上下來,雖然暮色沉沉,也看得到她一身帶著月華光澤的白衣翩然上山,還有她翩然墜落時的絕望,他才發現,他還會心痛。
「我要你。」聲音篤定,臉上似乎也泛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