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的春,春寒料峭。
中國,北大荒,僻壤小村莊。
政府喊這個小村莊光榮村,十里八鄉的人們說這里是榆樹林屯,屯子里的人們讓嚷嚷這里是光棍屯。換言之,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北方農村小村莊。
在屯子里面住的大多數都是東北人,在屯子的居中的地方,卻有一戶山東人家夾雜其中。這是一個干淨漂亮的農家小院,院子中心坐落著寬敞明亮的大瓦房,一條兩米半寬的紅磚甬路直通黑漆大門,甬路東面是菜園子,筆直的細榆木桿柵欄牆,園子里黑黝黝的泥土,平整完畢散發著泥土的香味兒,只待播種。西面是一個小果樹園子,照舊是筆直的細榆木桿柵欄牆,棵棵整齊列隊的果樹沐浴在春風里,只待青翠欲滴,果實碩碩,香味四溢。這是一個溫馨的普通人家,也是一個典型的東北農村人家。
黎明時分,一抹絢麗的朝霞,化成了一片薄紗,悄悄地罩到層層包圍著村莊的榆樹林上,朝霞透過榆樹林,奔跑到這個農家小院里,掠過菜園子和果樹園子,撞到白色的瓷磚牆上閃爍著光彩,又如同神奇的小手,輕輕地敲打著窗欞。
「啪!」的一下,東屋里的燈亮了,瑩瑩的燈光透過素潔的窗簾與窗外的霞光交相輝映。
一夜未睡的劉家根老漢,抽回摁燈的手,在被窩里舒展四肢蹬踹著被子伸了個懶腰,長長的舒了口氣。
劉家根老漢側過身來,伸手輕輕地撫模著緊緊地摟在懷里的一個溫暖的骨灰盒,輕聲地對寂靜的躺在骨灰盒里的老伴說著︰「老伴啊,天亮了。我們該起來了。一會兒,孩子們都起來了。今天,孩子們要給我們過六**壽,今天是我們老兩口最高興的一天了。說起來啊,屯子里的老哥哥老姐姐們都羨慕我們呢,說我們有幾個好姑娘……」
劉家根老漢一面和骨灰盒里的老伴說著話兒,一面起身穿好衣服。穿好衣服,回身輕輕地捧過紫檀木的骨灰盒放到炕邊,輕聲的說了句︰「等著啊,老伴,我疊起被子來,我要不疊好,一會兒劉冬寒該來疊了,我不用她疊,她已經夠累的了。」說完,劉家根老漢一邊手腳麻利的疊著被子,一邊繼續和老伴吧著他們的女兒們。
劉家根老漢疊好了被子,放在炕里,蓋上純白色的被單。轉身坐到炕沿上,拿過抗邊一雙黑色的家做布鞋,穿在腳上。下地,輕輕地捧起散發著一股子溫馨氣息的骨灰盒,來到靠北牆的一張八仙桌前,輕輕地把骨灰盒端端正正的放到上面,拿過桌邊的幾朵小花,擺在前面。然後,笑呵呵的端詳著瓖嵌在骨灰盒上老伴的照片。老伴看著劉家根老漢也發出了滿意幸福的微笑,仿佛在說著。「看你那傻樣,老不正經,也不怕孩子們看見笑話你。」
劉家根老漢嬉笑著,高興的像個小孩子。
「別在這里傻笑了,快去洗臉刮胡子吧,要不一會兒孩子們進來該笑話你了。」
劉家根老漢沒有動,仍然嬉笑著看著老伴的照片,伸出一雙布滿老繭的大手溫柔的撫模著骨灰盒。骨灰盒經過劉家根老漢久久的撫模和親吻,上面墨黑的漆已經不那麼黑又亮了。就連上面雕刻著的閃光的「難忘淑德,永記慈恩。春暉未報,秋雨添愁。」也失去了光澤。但老伴的那張老照片還是那樣的清新、迷人。
「我給你扒完瓜子仁,我就去洗臉刮胡子。」
劉家根老漢嘻嘻的一笑,拿過八仙桌上笸籮里的一粒瓜子,包開,把瓜子仁放到了骨灰盒旁的一個黑瓷瓦罐里。黑瓷瓦罐里已經有多半下的瓜子仁了。劉家根老漢自打老伴離開的那天起,他就每天給老伴扒一個瓜子仁。老伴生前最喜歡吃他扒的瓜子仁了。要是數一數黑瓷瓦罐里的瓜子仁,足足有幾千個了。說的詳細點,究竟有多少個,劉家根老漢心中有一個數字,他不用數黑瓷瓦罐里的瓜子仁,他就會毫不猶豫的告訴你。到今天為止,黑瓷瓦罐里一共有4845個瓜子仁了,因為這個數字是他用心一天一天記下來的。4845個瓜子仁就是4845天。換言之,也就是十三年零三個月。
自打老伴18歲嫁給俺的那天起,俺就實打實的喜歡著這個女人。雖說自己的女人長得既不像七仙女,也不像祝英台,更沒有現在電視里演戲的明星們漂亮。可她看起來就是那麼順眼、舒服、親切。她是個殷實人家的女兒,當初嫁給俺時,遭到了家人的竭力反對,甚至要和她斷絕關系,可是她仍然嫁了過來,她看重的是俺的人品。她嫁給俺,真的沒少受娘家人的奚落,逼她早日改嫁,她那蠻橫的弟弟甚至揚言要燒了我家的房子。她還是那句話,「我自己選擇的丈夫,我就要陪他一輩子。」她的家人氣得直跺腳,再也很少來往。當初那麼多小伙子或明或暗地向她遞送個秋波什麼的,有的還請人上門說媒,她都沒有同意,都給推出了門。她只選中了黑不溜秋的俺,僅憑這一點,就說明她慧眼獨具。世上的女人除了她,有誰天天給我做飯洗衣,夜夜陪自己睡大覺,給自己生兒育女,而且是任勞任怨,不講半點價錢?在她自己父母面前,她該撒嬌的撒嬌,該生氣的生氣,但自打進了自己家的門,能說會道的她對我父母大聲說話的時候都沒有,一句不好听的話也為曾說過。二老的吃穿考慮十分周到。說起來,有點小毛病那就是不會生男娃子,讓爹娘給一腳踢到東北來了,說起來,這也不能怪她,應該怪俺的爹娘太重男輕女了,和俺媳婦沒關系的。再說她不會生男娃子的事吧!這個錯也不能全怪罪在她的身上,你說生男生女那不都是咱老爺們的事啊,你要種上花生長出地瓜那才是怪事。俺媳婦給俺生養了四個妮子,每次都是我痛快的十來分鐘,換來了她痛苦的十來個月。她把孩子看得比啥都重,哺育孩子那個辛苦沒法形容,打理我的生活那個周到沒得說。什麼通情達理、賢惠能干用在她身上毫不過分,什麼孝媳、賢妻、良母不就是如此嗎?這樣的媳婦要是不愛那才是天下大傻冒。可就在四個妮子都長大了,該是享福的時候了,她卻在一場事故中走了。不,她沒有走,他還在我身邊陪伴著我,說句不害臊的話,她還在我的被窩里陪伴著我,陪我慢慢的變老……
西屋里的劉冬寒也早早的醒來了,倒在老公的懷里,像只貓兒,愜意得很。劉冬寒抬頭看了一眼窗戶,窗戶已經被朝霞打紅。她輕輕地拿開緊緊纏在自己身上老公的胳膊,輕輕地坐起身來,抓過衣服,披在身上,看了一眼擠在炕上的大姐、四妹,還有一個大外甥和一個外甥女,臉蛋不禁紅了。老公昨晚明明是去前院找宿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鑽到被窩里,還做了那事兒,也不知道大姐、四妹和兩個外甥看到了沒有,這要是看到了,可是現場直播了,真是丟死人了。
劉家根老漢今年70歲了,雖說沒有兒子。劉冬寒這個女兒也不想委屈了爹,給爹風風光光的過個生日,他就和老公說了,老公舉雙手贊同。劉冬寒也叫回來了大姐和四妹,大姐和四妹也是一樣的心情,都同意給老爹過個熱鬧的生日,叫老爹高興一把。
劉家根老漢是不同意三個妮子給自己過生日的,並不是他怕鄉親們不給面子,大家都不來捧場,叫自己豐滿的壽宴沒人來吃一口,叫自己掉在地上,留下話柄。只是因為他一輩子活得很低調,不想張揚自己,也不想顯擺自己。他常說,自己又不是什麼名人,也不是什麼官員,一個土里刨食的莊家佬是沒有生日的。可三個妮子執意要過,劉家根老漢也沒有辦法,也只有勉強的答應了孩子們。
「才幾點啊,再躺會兒。」莊稼漢的老公把手伸到劉冬寒的胸前,撫模著那個大大且軟軟的東西,小聲對劉冬寒說著。
滿臉堆積著燒傷後留下亂翻翻疤痕、奇丑無比、野獸派的劉冬寒忸怩了一下,低著頭害羞的看著老公,小聲說︰「哎呀,叫人看見。」
老公嬉笑著。「看見怕啥,我是你的男人,又不是流氓。」
「你說怕啥,滿炕的人你沒看見啊!」
劉冬寒抓出他的手,扔了回去,躲身出了被窩,下地穿鞋,命令著他說︰「你也起來吧,起來該忙了。先去看看你請的樂隊準備好了沒有?」
「嗯,我這就起。」老公響亮的答應了一聲,然後舒展四肢,抻著懶腰,懶懶的不想馬上就起來。
劉冬寒來到外屋,簡單的洗了把臉。輕輕地拉開劉家根老漢的房門,劉冬寒輕輕地走進屋來,看到劉家根老漢已經起來,輕聲的問了句。「爹,你起來了?」
「嗯,起來了。」劉家根老漢笑呵呵的應著。
劉冬寒笑容滿面的說道︰「你咋不多睡會兒?爹。」
劉家根老漢笑呵呵的說︰「今天早起一會兒,不礙事的,一會兒人們都來了。」
劉冬寒來到八仙桌前,拿過干淨的抹布,把桌子和骨灰盒仔細的擦拭了一遍。然後點上了三根香,插到香爐碗里,虔誠地給娘三鞠躬,然後對娘說︰「娘,今天我們要給爹過66歲大壽,不對,也是給娘過過生日,我都把娘和爹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給忘了,看我這臭記性。」
今天是母親去世的第4845天。母親是突然離開了這個熱愛著的家,離開了白發如霜相濡以沫幾十余載的丈夫,離開了她疼愛的圍繞身邊的孝心的女兒們,離開了結著深厚情誼的親朋好友,永遠離開了這個留戀著的世界。回娘親的一生,是辛勞的,堅強的,自立的,更是偉大的。為了家,為了女兒們,付出全部的心血。如果不是因為我們姐妹,您怎麼會突然地離開,現在雖說女兒們的多大的孝心,也換不來娘親的生命。真想時光回轉,那樣一定會叫娘親再活一回。陪著老爹爹將愛情進行到底,也好叫您的女兒們在你的膝前盡盡孝。也不知道娘親在天堂過的好不好,你的女兒們願您在天堂,在另一個世界快樂無憂!娘親靈魂有知,女兒一定不辜負您的囑托,請您放心吧,我們一定會照顧好可憐的老爹爹,把女兒在您身上未實現的心願、未來得及給您的孝心加倍的放在老爹爹的身上,讓他老人家幸福,快樂,平安的度過晚年。娘親,來世我還做您的女兒,好麼?娘親,今天是您和老爹爹七十大壽之日,祝您生日快樂!對啦,娘親已經有三個晚上沒和女兒在夢里相見了,記住,今晚女兒在夢里等著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