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季臨川已將過往都一一告知,但晏蒼陵猶是不敢放心,當時那鋪主曾說季臨川被送來時,雙眼無神,毫無神采,分明是大受刺激,形若癲狂。雖季臨川言道自己並未遭受天子侵犯,但得不到人的天子十之八|九會對季臨川做些非常人能忍的惡事。
當時季臨川在宮中發生了何事,經歷過了什麼,那將季臨川送走之人又是誰,晏蒼陵心想,他必須一一查清。
第二日一早,晏蒼陵便匆匆地喚來了許頌銘,一面要他將季臨川的過往告知長焉,讓長焉在宮中查,一面要他去查吳其康身邊有何可利用之人。
許頌銘頷首領下,應了一聲,便欲折身離去,但腳步方在門檻上留下一個足印時,他又轉了回身,躬身問道︰「王爺,刺史大人拖我給您帶話,請問您當日在北城遇見的那群難民,您打算如何處置?」
晏蒼陵頓了一瞬,好半晌方回想起許頌銘口中的難民,原是指那一日他同季臨川去落霞山時,在城門遇見的一群人,他眉峰微蹙,單手叩擊著書案,在聲聲規律的敲擊聲中,緩緩念道︰「你可曾派人查探過他們的底細。」
許頌銘頷首道︰「刺史大人已經查過,這群人來自南州一帶,蓋因所居之地,天干地旱,無法為生,又不知從哪兒來的消息,听聞芳城有空地,適宜種植他們的谷物便拖家帶口的來了。」
「適宜種植他們的谷物?」晏蒼陵蹙眉道,「天下之大,可種之地如此之多,為何偏生選了芳城。」
「刺史大人亦曾問過他們,而今刺史大人已將談話內容錄下,讓某代為轉交王爺您。」
晏蒼陵取過許頌銘呈遞來的一封信函,一手扯開,將錄滿密密麻麻字體的紙張抖了一抖,目光在其上走了一遭,眉頭時而凝起,時而舒展,末了將紙張朗笑著一揚:「哈哈哈,柏津同他爹當真是給我辦了好事,瞧瞧,他們給我查著了什麼!」說著,將紙張遞給了許頌銘,看許頌銘驚愕著雙眼將其讀完後,手指朝著這張紙,點了又點,「好東西,好東西,接下來便好辦多了。」
許頌銘會心一笑,對著晏蒼陵再三躬身︰「恭喜王爺。」
「不說了,」晏蒼陵笑著揚手,提步便走,「我去尋璟涵。」
說著,人便化作了一團旋風,朝朝臨閣刮了過去。但晏蒼陵他人的腳步還未進閣,耳朵便先一步听到倆父子的爭吵聲。
「璟涵,你當真是身子不好,不是在故意拖延?」
「爹,你這是何話?莫非我還拿自個兒的命開玩笑麼。」
「原先爹我對你的話深信不疑,可如今爹卻不得不懷疑,你被那人帶壞,故意騙著你爹了。璟涵,你當真是不知世故,現今你跟著他有何好下場,你不為你爹著想,也要為你娘著想啊,莫非你想你娘屆時看到的,只是你的一具枯骨麼。」
這聲落下後,季臨川久久都未答話,他的沉默讓在外頭偷听的晏蒼陵,心都跟著直墜谷底。若是季臨川屈服了怎辦,若是季臨川顧及到他娘,要離開他該怎辦。
一瞬的沉默,于晏蒼陵而言,便是一瞬的心寒,他等了許久許久,久到近乎絕望時,卻听季臨川一字一頓地念道︰「爹我累了,想歇會。」
「你!」季崇德的聲音梗得不上不下,最後只听一聲 啷聲落,閣里頭便傳來了重步離開的聲音。
晏蒼陵為免同季崇德撞上,遂翻身上了房頂,待看季崇德遠離後,方跳下地來,輕手輕腳地開了門,走至季臨川的身邊。
「璟涵,」他深深一喚,聲腔中盛著抖意,「你……」
「你听著了?」季臨川正靠在床頭,抿唇抬首,輕勾出一抹笑,「怕什麼,我不是還在麼。」
「可你能撐得一時,卻撐不得一世,若是你爹執意要走……」
「慕卿,你來是要同我說這些的麼?」
季臨川一出聲便讓晏蒼陵的話止在了嘴邊,雙唇動了數次,出口的只有一聲嘆息,晏蒼陵道︰「璟涵,罷了,我不多問,你自己心有打算,我來是同你說一事的,瞧。」將手里的這張紙送到季臨川的面前,晏蒼陵登時將方才下拉的嘴角扯到了高處,咧開一口大白牙,「此乃調查我們上次出城時踫上的那群難民的身份,其中這教書先生,竟還非一般人物,也虧得柏津同他爹有本事,將這等秘密都查了出來。」
季臨川抿著一口笑,將紙張內容上下看了一遍,笑容愈發深彌︰「若能得此人相助,後頭的事情便順利得多了。啊,是了,」他一拊掌,笑容越擴越大,「我若未記錯,那教書先生手上有一種藥,可讓字跡全消罷。」
「唔,」晏蒼陵模著下巴道,「確有此事,怎地?」將季臨川目中的慧黠收入眼底,晏蒼陵厚著臉皮湊了過去,「莫非你有何錦囊妙計。」
「有,」季臨川拉低了晏蒼陵的胳膊,將自己的唇湊到了他的耳邊,嘀咕道,「爹已申到了過所,怕是撐不得幾日,他便會帶我離去,屆時我若在過所上動些手腳……」他狡黠一笑,低聲將後續的計劃都一一道出,晏蒼陵听得眉開眼笑,拊掌大樂︰「好,便這麼辦!」
「璟涵,你當真是我的福星,」晏蒼陵抱著季臨川,輕輕地啄了一口,覺得還不過癮,樂得又吻了幾個紅印,非將人弄得臉頰發紅,將自己推搡開了,方樂洋洋地放開手,「璟涵,你說接下來我該怎辦呢。」
「什麼怎辦,」季臨川紅透了臉,將晏蒼陵推得更邊,錯開他噴灑在自己面頰的呼吸,「你問的什麼。」
「我深以為這教書先生可為我所用,但我卻不知該如何將其收攏手下,璟涵,你有何妙計,不妨說說。」
「能有何妙計,你瞧他缺什麼,便給他什麼,接著再限制他出城,如此一來,你還怕不跟著你麼,你莫忘了,他原先的身份是什麼。」
「哈哈哈,」晏蒼陵大笑,捏了捏季臨川的臉,直覺觸感順滑,越模越是帶勁,非得親上幾口,用唇體味其中味道,方抱著紅撲撲的季臨川道,「璟涵你果真厲害。那便這麼辦罷,稍後我便接見他,待我得到了那瓶藥後便交給你,你去對付你爹。」
「嗯,嗯……」季臨川甩了甩頭,紅著臉瞪了晏蒼陵一眼,一巴掌將他推遠了。頓了一瞬,又怯怯地伸出小拇指,輕輕一勾晏蒼陵的小指,牽出兩人的情絲繾綣,「此乃我們的秘密,你不可告知我爹。」
「不說。」晏蒼陵莞爾一笑,大拇指按上了季臨川的,兩兩相貼。
稍後,同季臨川耳鬢廝磨了一陣後,晏蒼陵便去接見了那些難民。
樂梓由听聞消息,早早便已等待,帶著晏蒼陵去了臨時闢出的收容房舍,攤手道︰「他們便在里頭了。」
一眼望見眾人,只見那群人面色飽滿,比之初見時落魄糟蹋的模樣好了不少,連那枯瘦如柴的教書先生都變得圓潤許多,原先凹陷的雙眼好歹多了幾分神采。一見晏蒼陵到來,那些難民蜂擁而上,懷著懇切的目光盯著晏蒼陵,若非有一老者呵斥眾人退下不得驚擾晏王,只怕現下他們都將晏蒼陵重重包圍。
晏蒼陵邁步向前,直接行到教書先生面前,直言道︰「我有話同你說,隨我來。」聲音落時,人已經折身離去,教書先生頓了一瞬,喚大伙兒稍安勿躁後,便跟上了晏蒼陵的腳步。
到了另一處無人的房舍角落,晏蒼陵揮袖反身,凌厲之勢從身而出,赫然如同寶劍而出,逼人寒涔︰「我無心多說廢話,你亦是直爽之人,我便開門見山地說罷。你的身份來歷我已查清,你名喚姚亮,」他一擺手,止住教書先生驚愕中欲辯駁之言,「不必擔心,我不會對你如何。我已查清,你在多年前乃是懷江起義軍的軍師,但起義軍最後卻在宿江一帶被朝廷軍隊攻打,全軍覆沒,而你卻不知所蹤。瞧你同那群人的關系,似乎你這些年都在那小村莊中隱居,那為何此時此刻卻忽而入世,你便不懼被人發現你的身份麼?尚有,你究竟是如何帶著那一份擺明便有問題的過所到來此處的。」
晏蒼陵一口氣便將問題道出,卻不勻給姚亮辯解之機,便將自己的目的告知︰「你不必急于開月兌,我無心傷害于你,我只想你能助我。若你不願助我,我亦不會如何,是走是留隨你便,只是我可惜有一人才將從此被埋沒,不得中用。」
「我說,王爺,」此時此刻,姚亮方終于挑了一個晏蒼陵說話的縫隙,將話插入,「你究竟想作甚?」
「我想作甚?」晏蒼陵輕聲一笑,面上皆是凌厲之色,「我想做你當年曾做過之事。」
姚亮抖了一陣,驚愕地睜大雙瞳,須臾又斂下了驚訝,搖了搖頭︰「謀逆之事,要命,要命誒。」
「要命,可你卻還是做了,」晏蒼陵莞爾,「當年你可做,今日我便可做。」
姚亮訝道︰「你對一陌生人道出你的反心,便不怕我將其告知天下,讓天子判你一謀逆之罪?」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敢如此開門見山地道出我的心思,自然有十足的把握你不會說出去,」晏蒼陵眼底撐滿了自信,「當日你讓同伴不給守衛下跪,可見你身有氣節,但你卻為了挽救你的同伴,不惜給我下跪,足見你對他們的真誠。若是我能許諾他們後半輩子無憂,何懼你不助我。」
「王爺真是好自信,」姚亮一撇嘴巴,對晏蒼陵所言之事不屑嗤鼻,「但他們後半輩子無憂,又豈是王爺三言兩語便能說到做到的。哼,我姚亮沒甚本事,王爺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廢話多,」姚亮不似晴波那般難以對付,直脾氣一個,開門見山的說話方式最是適合他,是以晏蒼陵也不同姚亮拐彎抹角,取過紙筆,揮就一筆,淋灕颯颯地寫下一大段的保證話語,「我也不同你廢話,此乃我所做的憑證,我定保他們後半輩子無憂,且不會將你身份道出,當然你若深覺我僅憑一張紙不足為信,那我無話可說,咱們一言不合,你便帶著你的同伴離去,我亦不會強留。」
姚亮雙唇一咬,盯著那張白紙上的字,遒勁有力,力透紙背,足見著信人的真心實意,他將那張紙拿起,豎著眉頭看了半晌,遲疑問道︰「你想我助你什麼,我可不保證我能幫到你。」
「簡單,」晏蒼陵笑道,「先將你的過往告知我。」
作者有話要說︰心情不好,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