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你來了。」
葉傾瀾此刻的眼神和她的語調一樣無情無緒，然而，原容與卻分明看到了平靜水面之下的暗潮洶涌。
他心下一突，當即反應過來。她剛才故意在屋里不出聲，騙他心急之下用鑰匙開門——
她……是怎麼發現的……？
「我托人查了這間公寓的所有人——不是租約上的那位郭女士。」葉傾瀾主動回答了他未出口的疑問。她在心里自嘲地想，自己在這里住了一年有余，卻從未產生過一絲一毫的懷疑。
她依舊平靜地問︰「你怎麼知道這里曾是我家？」
「……初中有一天放學，我發現你沒有坐上回家的公車，我很好奇，就悄悄跟在你後面。」原容與猶豫一下，決定據實以告，「那天你在這樓下站了很久，一直沒發現我。之後我偷偷查過，發現你小時候住在這里。再後來……三年前，我偶然得知這間公寓掛牌待售，就決定以你的名義買下來。」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神色︰「我擔心……你怪我自作主張，就托郭女士假冒房東。傾瀾，我只想把你的家還給你，沒別的意思！本來早該告訴你的，忙起來就忘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我怎麼會生氣呢？正好相反，我該謝謝你，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我好，不是嗎？」葉傾瀾嘴角向上扯起微小的弧度，眼楮里卻絲毫沒有笑意，只有諷刺。
原容與的心一路往下沉︰「……我做了什麼？」
「你做了什麼，」她重復一遍他的話，無聲地笑，「你自己不知道？」
原容與再也忍不住，跑上前一把握住她冰涼的手︰「傾瀾，你別這樣，你笑得我心里直發毛，我做錯了什麼你直接告訴我，好不好？」
葉傾瀾將自己的手從他手掌中抽回。「你在烏篷船上把外婆的墜子還給我，你說你不希望你我之間再有秘密存在，當時我很感動……可沒想到，那不過是一句謊言！」
「那不是謊……！」他驀地頓住，就像一台突然卡帶的老式單放機，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葉傾瀾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到現在你還不肯說真話嗎？」
這句話她問得很慢很輕，卻像一根細細軟軟的鞭子直接抽中了他的心尖。原容與睜大眼楮，猛然對上兩道洞明一切的目光。
難道她……？！
他不敢再往下想，渾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失去了溫度。
葉傾瀾目不轉楮地注視著眼前這個臉色泛白但依然俊美不凡的男人。熟悉的人都說，原雲智的獨生子不僅承襲了他母親的容貌，他的性子也像早逝的原太太那樣多情善感，然而，直到現在葉傾瀾才知道，或許原容與身上母親的遺傳更多一些，但骨子里他其實和原雲智一樣，為達目的，可以機關算盡，可以冷酷無情，可以不擇手段！
原容與暗自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傾瀾，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葉傾瀾暗忖道，假如現在有一面鏡子，他就會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難看！而她的心也因為他此刻的表情，無法自己地絞痛起來。
沒有人知道，從姚薇那里獲知真相之後的日日夜夜，她是在怎樣的矛盾和煎熬中度過的。就像有兩股強大的力量拔河一般分別將她往兩個方向拉扯，整個人仿佛要被撕裂。
一個聲音在說︰葉傾瀾，你是傻瓜嗎？就算拆穿他你能得到什麼？邵京能回到你身邊嗎？葉傾瀾，你已經失去了邵京，還要把另一個愛你的男人也趕跑嗎？不錯，他是騙了你，可那也是因為愛你。所謂事實和真相真的有那麼重要？比你的幸福更重要嗎？
另一個聲音卻在問︰葉傾瀾，你問問自己，你真的能假裝什麼也不知道，毫無嫌隙地和他在一起嗎？
在寂寥的夜里葉傾瀾一遍一遍問自己這個問題，剛才原容與匆匆忙忙沖進門，他的慌亂他的驚懼，她完全看在眼里，那一刻，她的心陡然一軟，差一點就改變了主意。
可是，她做不到……
在瀾水鎮的烏篷船上他曾經說，十年前的那個秘密是深埋在他心頭的一根刺，他不能背負著這個秘密和她在一起。而現在，她的心中也扎了一根刺，如果不□□……
葉傾瀾搖搖頭，收藏起所有的情緒，淡淡地說︰「是嗎？那我就講個故事給你听，你說說看，我究竟誤會在哪里。」
「故事的開始，一個網名叫做‘上帝之手’的人在熱門論壇發了一個熱門貼。自稱是某企業的底層員工，發帖揭露企業高層的機密。一大批人落網，其中包括邵文方過去的下屬，洪建國。洪建國為了減輕罪罰，供出邵文方多年前犯下的貪污案。」
「邵文方被抓並不是結局，相反，好戲才剛剛開始。」葉傾瀾笑了笑，「‘上帝之手’顯然是個反追蹤高手，他上網爆料時，使用了多重代理服務器，確保自己的真實ip地址無法被追查。能雇來這樣的頂尖高手，躲在幕後策劃之人很不簡單吧？」
感到一道清亮冷冽的目光從自己身上徐徐掃過，原容與硬生生地打了個寒戰。
「被這案子牽連落入法網的大小官員超過十人，邵文方甚至不是其中官位最高的一個，誰也想不到，整個事件其實是針對他精心策劃的！」
「邵文方一輩子謹小慎微，逼不得已做了件錯事，沒想到卻給了有心人可乘之機。」葉傾瀾冷哼一聲，「因為邵文方有個叫邵京的兒子，而邵京有個女朋友，問題就出在他女朋友身上。邵京自己還不知道，他已經成了某人眼中的絆腳石！」
她咬緊牙關，直視他的眸中迸發出怒火︰「你真聰明，你沒有強行將絆腳石踢開，而是設了個局，讓絆腳石自動滾開，你要讓所有人無話可說！」
「你料到洪建國被抓後會供出邵文方，你也去料到姚薇會去求她父親為邵文方說情，如果姚薇的父親不肯幫忙，你應該還有其他備選，總之，務必讓邵文方免于坐牢，但需要支付八百萬的賠償金。邵京被迫到處借錢，事業陷入困境，然後，你及時伸出一根救命稻草——加拿大s大的助教職位。邵京果然毫不猶豫抓住了你給的救命稻草！」
「你曾經說你很了解我，我現在才發現，你不僅了解我，也了解邵京。你知道邵京自尊心強，要面子，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想要離開e城，離開中國。你也預料到他這樣做，必會觸及我的底線。你要的，就是在我和他之間制造難以調和的矛盾！而這時，一直對邵京不死心的姚薇則恰好起到導火索的作用……」
她慘然一笑，「這個局就是你根據我們各自的性格特點量身打造的！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你所做的只是推倒第一張，剩下的，就是連鎖反應。姜赫，姚薇做了你的工具卻不自知！」
「故事」講完，無論听「故事」的人，還是講「故事」的人，臉上都再無一絲血色。狹小的客廳里空氣稀薄而滯重，悶得人幾乎無法呼吸。
在這種令人窒息的寂靜之中，原容與听到她用冷淡而疲憊的語調問︰「你策劃了多久？」
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默了片刻之後，他听到自己麻木喑啞的聲音︰「……自從在耶魯遇見邵京，我開始調查他的一切。安排他住進我的房子，是為了進一步了解他，尋找他的弱點。半年後，我發現了邵文方的秘密……」
他終于……承認了？
葉傾瀾閉了閉眼，原本存在的那一絲僥幸也破滅了。失望，傷心，悲憤，絕望……，各種強烈的情緒在胸中交錯激蕩，她雙手撐住沙發，才勉強穩住自己不至于倒下。
那些被竭力淡忘的一幕幕往事猶如沖破了堤壩的潮水，洶涌而至，讓她毫無招架之力。韓如雲曾經指著她的鼻子罵她是喪門星，葉傾瀾當時只覺得滿月復委屈，卻不知道……邵家的悲劇，竟然真的是因她而起！
她定定地望著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眼底盡是悲涼︰「原容與，你以為自己是上帝嗎？你有什麼權力為了一己之私，把別人的人生攪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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